前世顾菁的亲事刚定下时,人人都觉得她太委屈,身为堂堂显阳侯的嫡长女,纵然是娘娘王妃她也做得,夏家是有几百年传承的书香世家不假,可整个大邺似夏家这样的所谓书香世家难道少了,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一条了。
但随着五年后夏纪进士及第,先在庶吉士馆待了三年,再到刑部做了三年给事中……等到前世顾蕴终于在等同九死一生后控制住了建安侯府的局面时,夏纪已是从三品的小九卿之一光禄寺卿了,其时夏纪还不到三十岁,可谓是前途无量。
更难得的是,夏纪并不因显阳侯换了人,顾菁没有父母撑腰,只余下连面子情儿都薄的祖母二叔便看轻或是薄待她,不但始终待顾菁如初,在顾菁过门几年后因小产伤了身子,于子嗣上比先时越发艰难,主动提出要给他纳一房良妾时,也拒绝了顾菁,只说儿女之数都是天定,若有自然最好,若没有,便从侄子们里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蕴后来倒是并没亲见过顾菁,只是听说在父亲死后,彭氏母子被她逼得走投无路时,曾腆着脸求到过顾菁名下,只可惜顾菁连见都见他们。
她还不止一次听说,顾菁过得极好,大有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之势,惹得满京城的贵妇们都艳羡不已,可见日子是真过得顺心,也可见大伯父与大伯母的眼光是何等的好。
不像她母亲和她,虽不至于有眼无珠,却也是识人不清,以致误了终生!
金嬷嬷得了准话,惦记着祁夫人那边,便也不再在饮绿轩多待,又奉承了顾蕴几句,便急急的告辞去了。
如嬷嬷将那两粒金刚石收好折出来时,金嬷嬷已经离开了,她便说道:“小姐,大夫人这是摆明了想借您之手,与太夫人打擂台呢,您又何必应下这明显不讨好的差事?难道大小姐的名声容不得有半点瑕疵,您的名声就可以随意糟蹋了?说来您也是十岁的人了,将来……”
将来后面的话如嬷嬷没有说出来,但顾蕴岂能猜不到,她不好告诉如嬷嬷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打算嫁人,所以名声这东西,她实在犯不着为其所累。
遂只是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何况果真让祖母又管了家,她手里岂非就有进项,岂非又能威风起来了?我可不想让她日子过得太舒坦,我只喜欢看到她日子过得紧巴巴,府里的人都对她阳奉阴违,所以,我何乐而不为呢?”
如嬷嬷闻言,想着的确是这个道理,且自家小姐说亲还得好几年呢,纵京城不好说了,不还有平家吗,大不了亲上做亲嫁回平家也是就了,便也不再多说。
那边祁夫人其时也已与顾准说好,打明儿起便让顾菁领着妹妹们暂代管家一阵子了,当然她是不会说自己不想让彭太夫人趁机钻空子的,只是说:“菁儿至多二三年,就要出门子了,夏家内外二十几房,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菁儿又是要做长媳的,不趁着现在便让她多历练,将来岂非让人笑话儿我们显阳侯府不会教女儿?苒儿芷儿和蕴姐儿也都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说亲了,尤其是蕴姐儿,太夫人与二夫人侯爷也知道,哪里指望得上她们,说不得只能妾身帮着暂代母职了。”
顾准仍沉浸在即将再为人父的喜悦中,自是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道:“那明儿一早你便让金嬷嬷召齐了管事妈妈们,当着大家的面,将对牌交给菁儿几个罢。这些都是小事,你别费神了,当务之急,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祁夫人笑着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了,因说道:“侯爷看今晚上是去宋姨娘屋里,还是胡姨娘屋里歇着去?妾身也好打发人先去说一声。”
话虽说得大度,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儿,凭什么女人千辛万苦的怀孕时,男人不但不能为之分担一二,反而还要去与别的女人风流快活?
好在顾准想也不想便道:“我就歇在你这里怎么了,谁又规定妻子有孕时,必须与丈夫分房了?那些个寒门祚户,连被子都没多余的,难道人家就不生孩子了,不一样一个接一个的生,还个个儿都又健康又强壮?”
祁夫人心里方舒坦了不少,忙命人打水服侍顾准盥洗不提。
祁夫人倒是舒坦了,朝晖堂东跨院的胡姨娘与宋姨娘却怎么也舒坦不起来,尤其是宋姨娘,原以为今晚上侯爷怎么着也不会再歇在正房,而她不但有顾芷,还摆明了比胡姨娘漂亮,侯爷定会歇在她屋里。
是以宋姨娘从掌灯时分起,便精心妆扮好,在等着顾准了。
却没想到,等来等去没等到顾准,反而等来了他歇在正房的消息,宋姨娘立时气得直喘粗气,就没见过这样不尊重的正房夫人,都有身孕了还霸着男人不放,也不怕传了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
可再生气宋姨娘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的让人打了热水来胡乱梳洗毕,草草睡下了。
不想次日起来,宋姨娘又收到消息,侯爷与大夫人已授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由大小姐暂代大夫人主持府里的中馈,二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从旁协理了。
宋姨娘这才转怒为喜起来,只要三小姐有体面,只要三小姐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她岂能没有好日子过?
与宋姨娘的喜形于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彭太夫人的怒不可遏。
本来早起时,她还正与齐嬷嬷商量,要怎样才能让祁夫人乖乖儿交出对牌,谁知道稍后便听说了祁夫人已将对牌当众交给顾菁姐妹几个之事。
彭太夫人立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偏顾准与祁夫人还打发人来传话:“菁儿几个年纪都还小,若是有不周全不妥帖的地方,请母亲千万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更不要生她们的气,只管高乐您自个儿的便是,横竖您是这府里的老封君,早该颐养天年了。”
言下之意,别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挑顾菁几个的毛病,既老了就该服老,安安分分做你的老封君,别想旁的那些有的没的。
“太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见彭太夫人先是气得眼睛发直,接着便直挺挺的往后面仰去,齐嬷嬷唬得声音都变了调,一面急着去扶彭太夫人,一面已迭声的命人去请太医。
彭太夫人却一连喘了几口气,自己缓了过来,嘶哑着声音喝道:“除了齐嬷嬷,其他人都给我退下,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琼珠琼芳等人闻言,忙屈膝行了个礼,鱼贯退了出去。
彭太夫人的眼泪这才流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一个个儿的都来逼我,一个个儿都不肯让我称心,是不是非要将我逼上绝路,是不是非要逼死了我才肯甘心?我真后悔,当初为了贤名没有弄死他顾准,就算没有了贤名,老侯爷只剩下冲儿一个儿子,我便终有再出头那一日!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这话齐嬷嬷如何敢接,纵然知道外面没有人敢偷听,也不敢接啊,只能弓背缩腰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道彭太夫人骂了一阵后,犹不解恨,竟发狠道:“不行,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不能一错再错了!我要让顾准死,就算不能让顾准死,也要让顾韬死,让祁氏那贱人一尸两命,我要将本就该属于我儿子的爵位和家产都夺回来,我要做显阳侯府真正名副其实的太夫人!爵位与家产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凭什么就只能他顾准一个人受益,冲儿难道不是顾家的人,难道不是老侯爷的儿子?顾准已经做了这么些年的侯爷,也该轮到我的冲儿了!”
这下齐嬷嬷不敢再装死了,只得壮着胆子劝彭太夫人:“太夫人,您千万别犯糊涂啊,一个不好,可是会累得我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若只是对付大少爷和大夫人,倒还有几分胜算,关键他们后面还站着个侯爷,果真大少爷和大夫人出了事,侯爷又岂肯善罢甘休?如此伤敌八百反而自损一千,委实不值当啊,还求太夫人千万三思。”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下了头去。
别人不知道,齐嬷嬷岂能不知道彭太夫人早年的所谓贤良,的确是装出来的不假,却也是她不得不装贤良,老侯爷顾连胜自不必说,精明睿智过人,彭太夫人的任何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根本无所遁形;便是顾准,才只得五六岁时,也已是聪明机智远胜同龄人。
何况顾连胜还给顾准明里暗里安排了不知道多少得力的人服侍保护。
彭太夫人当年若真胆敢对顾准有任何不利的行径,不但她,只怕整个彭家的人都早活不到今日了。
所以她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齐嬷嬷虽一直都知道,却从来没当回事儿过,摆明了双方实力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想来太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从来不敢真挑衅到侯爷头上。
却没想到,如今她气急之下,竟是大有将自己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架势,叫齐嬷嬷如何能不恐慌,一旦事发,侯爷碍于孝悌,想来不会要太夫人和二爷的命,但她们这些下人本就命如草芥,还不是侯爷想杀便杀,她们死了也白死?
彭太夫人赤红着眼,半点也没将齐嬷嬷的话听进去:“只要我的冲儿做了显阳侯,我失去的一切便都能再夺回来,不论是祁氏那贱人还是周氏那泼妇,还有顾蕴那个小妖怪,以后通通都得看我的脸色过日子,我看她们还怎么来逼我!我不让她们一个个儿的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再不活着!”
然后便纵声大笑起来,那副癫狂的样子,看得齐嬷嬷心里是一阵阵的发寒,几乎就要忍不住夺门而逃了……
顾蕴自然不知道彭太夫人都快被一个接一个于她来说都是好事,于彭太夫人来说却全是噩耗的消息给打击得呈半疯癫状态了,彼时她正与顾菁顾苒顾芷三个一道,坐在祁夫人正房前穿堂间一座三间的小抱厦里听管事妈妈们回事。
这些事于她来说,本就不是难事,何况顾菁素日本就该帮着祁夫人管家,方才金嬷嬷当着众管事妈妈的面儿将内院的对牌递给顾菁时,顾准身边的长随也在,众管事妈妈知道几位小姐不但有大夫人撑腰,还有侯爷撑腰,谁敢小觑了她们?
不过萧随曹规的将一应琐事发落下去,也就命大家散了。
顾菁待众管事妈妈都离开了,方笑向三位妹妹道:“本来后日益阳长公主府的宴席,我们怎么着也该去捧个场的,只如今母亲与二婶都不方便出门,祖母又是孀居之人,也不方便出门,我们总不能在没有长辈带领着的情况下,自个儿去赴宴罢?且父亲不日就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了,我也要帮着母亲替父亲收拾行囊,委实不得空,所以我的意思,届时我们只礼到人不到也就是了,未知三位妹妹意下如何?”
没有长辈带领着,她们一群小姑娘最大的顾菁也才十四岁,的确不好去别家赴宴,万一在宴会上出个什么差池,连个给她们出头撑腰或是兜揽的人都没有……顾蕴明白顾菁的顾虑,何况她本就对这场宴会兴致缺缺,遂笑道:“大姐姐言之有理,我们届时送一份厚礼过去也就是了。”
顾芷倒是想去,可顾菁和顾蕴都已发了话,她能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惟有顾苒满脸的可惜,嘟哝道:“我那日还与四妹妹说,可以去益阳长公主府划船呢,看来只能等明年了。”
“我听说益阳长公主府的大公子明年春上就要娶亲了,你想要划船,也就只多等几个月而已。”顾菁笑道,说得顾苒转嗔为喜起来。
姐妹四人又闲话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顾蕴回到饮绿轩,因暂时无事,遂坐到窗前,单手托腮想起该怎样阻止顾准去木兰围场来,方才听顾菁的意思,纵然昨儿个大伯母诊出了喜脉,大伯父至少目前看来也没有为此改变行程的意思,想想也是,家里的中馈有她们姐妹几个主持,大伯母身边也是丫头婆子一大堆,大伯父纵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谁家妻子怀了孕,丈夫是会放下公事寸步不离守着的?
那也未免太儿女情长了些,大伯父这样的武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大伯母也未必愿意看到这样的大伯父。
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大伯父去木兰围场呢?难道只能把希望寄托到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身上吗?
如此过了两日,宫里还没传出太子薨逝的消息,顾蕴去朝晖堂看祁夫人时,却见金嬷嬷与顾菁领着杏林等人已在给顾准收拾去木兰围场的箱笼。
“四妹妹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我们这里忙乱得很,且先顾不上招呼你,你要不去找你二姐姐玩儿去?”顾菁瞧得顾蕴进来,手上的动作未停,嘴上也没停,“桃林姐姐,这个箱笼就全部用来放爹爹的亵衣罢,唔,爹爹这一去怎么也得二十几日,就准备二十四套罢,就用前阵子针线房才做的那批白绫的,这个箱笼就放……”
顾蕴见临窗的榻上摆满了衣裳,地上还摆着十几个箱笼,知道顾菁的确不得空,不过她原也不是过来找顾菁的,便笑道:“大姐姐且忙你自个儿的,不必管我,我且先进去给大伯母请过安,再去找二姐姐也不迟。”
说完自顾进了祁夫人的内室。
祁夫人正靠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外面两只鸟儿打架,地上的小杌子上则坐了个小丫头子在给她捏腿,瞧得顾蕴进来,祁夫人立时满脸的笑:“蕴姐儿来了。”
命那给她捏腿的小丫头子:“还不给四小姐沏茶上点心去?”
顾蕴上前两步屈膝给她见了礼,顺势坐到了方才那小丫头坐过的小杌子上,才笑道:“大伯母今儿身上可还好?我母亲这几日吐得可厉害了,大伯母还好罢?”
祁夫人笑道:“我倒暂时还未害喜,只早上起来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舒服罢了。”不欲与顾蕴多说这个话题,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遂岔开道:“对了,你大伯父后日就要随御驾去木兰围场了,只如今家里两个孕妇,也不好开家宴,所以我打算明晚上在朝晖堂小范围的设宴为你大伯父践行,你到时候也来罢?”
顾蕴自不会拂祁夫人的好意,点头应了,抿了抿唇,才微皱眉头说道:“大伯母,此番大伯父一定要去吗?您有没有想过,让大伯父留下陪您呢?”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是红了脸,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可千万记得不能这样说啊。”
顾蕴倒是一脸的坦然:“您有了身孕嘛,大伯父正是该多陪着您的时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夫人见她坦然,自己也坦然起来,道:“你大伯父此去是为公事,我怎么能因自己有了身孕,便拖他的后腿?况我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他留不留下也没什么区别。”
顾蕴就无话可说了,果然大伯母的反应与自己预料的一样……她只得斟酌着缓缓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昨儿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大伯父此行,为救六皇子,在木兰围场打围时……为猛虎所伤,还挺严重……醒来后心里便一直惴惴的,这才会打早儿便过来见大伯母,就是想着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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