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用心擦过,”詹姆士·利奇说,“保养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奇怪,除了——对了,左边的圆顶球比右边的亮。”
“就是这个让我想起赫邱里·白罗,”巴陀说,“你知道他很注意东西的左右对称性——一发觉不对就令他动起头脑想。我想我一定在潜意识里想到,‘那会让老白罗感到不对劲’然后我开始谈到他。琼斯,你带着采指纹的工具吧?我们得好好看看那两个圆顶球。”
不久,琼斯向他报告。
“右边的圆顶球上有指纹,长官,左边的那个没有。”
“那么,我们要的是左边的那个。另外一个上面的指纹是女佣擦拭时留下来的。左边的那个已经被擦掉了。”
“这个废纸篓里有些皱皱的砂纸,”琼斯主动说,“我不认为有什么意义。”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小心一点,我敢打赌那个圆顶球一定被松开过——不错,我就想到了。”
琼斯随即扶起那个圆顶球。
“还满重的。”他双手掂了掂说。
利奇俯身看着,说:
“有暗色的东西——在螺丝上。”
“血,也许是吧,”巴陀说,“擦拭过圆顶球,没有注意到螺丝上的一小块血迹。我敢打赌这一定是砸烂老夫人头的凶器。不过,还有得找。全看你了,琼斯,再仔细搜查这幢房子。这次你可就知道你要找什么东西了吧。”
他快速地下了几个详细的指示。他走到窗口,探头出去。
“常春藤里面塞了一些黄黄的东西。那很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我想是错不了。”
12
巴陀督察长走过大厅,碰到了玛丽·欧丁。
“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督察长?”
“当然可以,欧丁小姐。我们进这里去吧?”
他推开餐厅的门。午餐已经由哈士托收拾干净。
“我想问你一件事,督察长。你当然不会,你不可能仍然认为这——那可怕的罪案是我们之中某一个人干的吧?一定是外头来的某一个人!某个疯子!”
“你说的倒错不到那里去,欧丁小姐。如果我想的没错,这个罪案正是疯子干的。不过不是外人。”
她的两眼睁得很大。
“你的意思是这屋子里有一个人是——是疯子?”
“你想的是,”督察长说,“某个嘴角冒白泡,两眼斜吊的人。疯狂的人并不是这样。有些最具危险性的疯狂歹徒看起来就像你我一样正常。通常,这是具有强迫观念的问题。某个观念,牢牢地噬啃着心灵,逐渐使得整个心灵扭曲变形。楚楚可怜、理智清醒的人跑来找你,向你诉说他正如何地受到迫害,又是每个人都如何地监视着他——有时候让你感到他所说的一切一定是事实。”
“我确信这里没有任何人有被迫害的观念。”
“我只是举个例子来说。还有其他形式的疯狂。不过我相信,不管是谁犯下这桩罪案,一定是在某一种偏执观念的支配之下——一种他们一直索绕心头的观念,直到——直到除了这个观念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或无所谓了。”
玛丽颤抖起来。她说:
“我想,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下。”
她明确地告诉他有关屈维斯先生来这里吃晚饭的事,以及他所说的故事。
巴陀督察长深感兴趣地说:“他说他认得出那个人?——对了,是男人或是女人?”
“我想那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不过实际上屈维斯先生并没有明说——事实上我现在想来起来了——他确实说过他不说出那个人的性别或年龄。”
“真的?也许这有点意义重大。他说那个人有个明确的生理特征,不管他到那里他都能认得出来。”
“是的。”
“一道疤痕,也许吧——这里有没有人有疤痕?”
他注意到玛丽·欧丁在回答之前有点犹豫:
“我没注意过。”
“得了,欧丁小姐,”他微笑着说,“你是注意到了什么。你不觉得该让我也知道一下吗?”
她摇摇头。
“我——我没注意过。”
他看出她内心的惊惧不安。他的话显然激起了她一条非常不愉快的思路,他真希望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不过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再逼问她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他把话题带回到屈维斯先生身上。
玛丽告诉他那天晚上悲惨的结局。
巴陀问了她长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平静地说:
“那对我来说倒是新鲜的,以前从没碰过。”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碰过吊块告示牌在电梯上这么简单的谋杀手法。”
她一脸惊怖。
“你不会真的认为——”
“认为那是谋杀?当然是谋杀!快捷、机智的谋杀手法。当然,那可能无效——不过它确实生效了。
“就因为屈维斯先生知道——”
“是的。因为他能引导我们注意这屋子里的某一个人。就这样,我们才在暗中摸索,没有人指引。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窥见一丝光亮,而且每过一分钟,这个案子就越明朗一分。我来告诉你,欧丁小姐——这是件事先每一个细节都小心计划过的谋杀案。而且我要你特别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已经告诉过我你刚才告诉我的。记住,这很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
玛丽点点头。她仍然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巴陀督察长出了餐厅,继续玛丽·欧丁拦住他之时他正要去做的事。他是个有条不紊的人。他想要一些资料,新的线索并不会让他分心不去进行原先的计划,不管这新的线索是多么地有吸引力。
他敲敲书房的门,奈维尔的声音传来:“进来。”
奈维尔介绍他认识屈罗尼先生,一个高大、相貌特别的男人,有一对精明锐利的黑眼睛。
“对不起打扰了,”巴陀督察长歉然说,“不过有件事我还没弄清楚。
你,史春吉先生,继承了前马梭爵士的一半财产,可是谁继承另外一半?”
奈维尔露出惊讶的样子。
“我告诉过你,我太太。”
“是的。可是——”巴陀轻咳一声,“是哪一个太太,史春吉先生?”
“噢,我明白了。是的,是我的疏忽,没说清楚。是遗嘱立下时的我的太太奥德莉。没错吧,屈罗尼先生?”
律师点点头。
“遗嘱写得清清楚楚。遗产由马梭爵士的被监护人奈维尔·亨利·史春吉,和他的妻子奥德莉·伊莉莎白·史春吉(闺姓史坦迪西)平分。后来的离婚并未影响到这项遗嘱。”
“那么,我就清楚了,”巴陀说,“我想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完全知道这些事实吧?”
“当然。”屈罗尼先生说。
“那么现在的史春吉太太呢?”
“凯伊?”奈维尔显得有点惊讶,“噢,我想是知道。至少——我从没跟她谈过多少——”
“我想你会发现,”巴陀说,“她误会了。她以为崔西莲夫人一死财产就归你和你的现任太太。至少,今天上午她给我的感觉是这样。所以我才来问个清楚。”
“多么奇怪,”奈维尔说,“不过,我想这可能是相当容易产生误解。现在我想起来了,她曾经有一两次说过,‘卡美拉死后我们就继承财产’,不过我当时以为她指的是跟我分享我的那一份。”
“是奇怪,”巴陀说,“往往两个人在一起讨论一件事,彼此领会错了意思都还不知道——彼此各指各的,却都没发现不合之处。”
“我想是这样,”奈维尔说。他不太显得有兴趣。“无论如何,就这案子来说,这并不太重要。我们根本不缺钱用。我很为奥德莉感到高兴。她一直手头很紧,这将给她一大改变。”
巴陀直率地说:
“可是,先生,在离婚的时候,她当然从你这里得到一份赡养费吧?”
奈维尔脸红起来。他以压抑的声音说:
“有一种东西叫——自尊,督察长。奥德莉—直坚拒我想给她的赡养费。”
“非常大方的一笔数目,”屈罗尼先生说,“不过奥德莉·史春吉太太一直拒绝接受,按月退回。”
“很有意思。”巴陀说完即走,不给任何人机会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找到他的甥儿。
“表面上看来,”他说,“这件案子每个人都有谋财的动机。奈维尔·史春吉和奥德莉·史春吉各得五万英镑。凯伊·史春吉以为她可得五万英镑。玛丽·欧丁得到一份收入可以免除再谋生计之苦。汤玛士·罗伊迪,我不得不说,他一无所得。不过我们可以包括哈士托,甚至巴蕾特,如果我们认为她冒险自己服毒是为了避免受到嫌疑的话。是的,如同我所说的,每个人都有谋财的动机。然而,如果我没想错,金钱跟这个案子根本扯不上关系。如果有所谓纯粹因恨杀人的事,那么这个案子就是。而且即使没有人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会把这个凶手逮住!”
后来,就在他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安德鲁·马克怀特已经在前一星期六来到东头湾。
13
安德鲁·马克怀特坐在东头湾旅馆的阳台上,望过河面,凝视着对岸的断崖。
此时他正沉陷在自己的思想、情感总检讨中。
七个月前,就在这里,他企图了结自己的生命。命运,纯粹是命运,横加干涉,他感激命运吗?他怀疑。
他清醒地认为,他并不感激。不错,他目前并没有自杀的倾向。自杀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已经永久成为过去。如今他愿意继续承担生命的重担,不带热心甚至没有乐趣,只是规律地一天过一天。他承认,你不能冷酷地了结你自己的生命。这得要有非比寻常的绝望、悲伤、沮丧或苦痛的刺激。你不能仅仅因为感到了无生趣而自杀。
他想,如今别人会认为他是个相当幸运的人。命运之神在对他皱过眉头之后,已开始对他展现笑容。可是他没有心情报以微笑。当他想到那富甲一方、性情怪异的柯奈里伯爵约见他的情形时,不禁哑然失笑。
“你是马克怀特?以前跟过赫伯特·克雷?克雷的驾驶执照被记上不良记录,就因为你不说他的行车速率是每小时二十哩。他气得要死!有一天他告诉我们。‘该死的苏格兰人,真是猪脑袋!’他说。我自己心想——这正是我要的人!不受贿赂说谎的人。你不用替我说谎。我的作风不是那样的。我到处在找诚实的人——这种人少之又少。”
伯爵说完咯咯大笑,他那精明一如猴子般的脸愉快地皱成一团。马克怀特可不觉得好笑,呆立在那里。
不过他得到了工作。一份好工作。如今他的前途有了保障。一周之内,他就将启程离开英格兰到南美去。
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选择现在的地方度过他行前的最后几天假期。不过,是有什么让他来到这里。也许是一种考验自己的心愿——看看他的心中是否仍然残留任何过去所有的绝望感。
梦娜?如今他是多么地不在乎她。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有一天他在街上跟她擦身而过,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还记得她离开他时,他心中的那种悲伤、痛苦。但是如今这一切都已成过去。
一只全身湿淋淋的小狗和一个他新交的朋友——十三岁的黛安娜·布灵顿小姐打断了他的思绪。
“噢,走开,唐。走开。臭死了,它在沙滩上压到了死鱼或是什么的。你远远的就可以闻到它身上的臭味,真是臭死了。”
马克怀特的鼻子闻到了臭味。
“一条腐烂的死鱼在石头缝里,”布灵顿小姐说,“我把它带进海里,想把臭味洗掉,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马克怀特有同感。唐,一只亲切可爱的蜷毛狗,因它的朋友坚决不让它太靠近他们而露出一副受伤害的样子。
“海水不管用,”马克怀特说,“热水加肥皂才是惟一的办法。”
“我知道,可是这在旅馆里可不怎么容易办到,我们又没有私人浴室。”
后来马克怀特和黛安娜悄悄地从边门溜进去,偷偷地把唐弄进马克怀特的浴室里,大肆清洗一番,搞得马克怀特和黛安娜也是全身湿淋淋的。清洗完毕,唐非常悲伤。又是讨厌的肥皂味道——就在它好不容易才弄到足以令其他的狗羡慕的味道时。唉,算了,人类总是一样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味道才是高尚美好的。
这个小小的事件令马克怀特开心了不少。他搭公车到沙尔丁敦去取回他送洗的一套西装。
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里负责的女孩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说马克怀特?恐怕还没有好。”
“应该已经好了。”他们答应过他昨天把那套西装交给他,就算是昨天交给他也已经是送洗四十八小时而不只二十四小时了。换作是女人家也许会这样抱怨,但是马克怀特只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时间还没有到。”那女孩漠然一笑说。
“胡说。”
女孩止住了笑容。她吼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还没好就是还没好。”她说。
“那我这就拿回去。”马克怀特说。
“根本还没动过。”女孩警告他说。
“我还是要带回去。”
“也许明天我们就洗好了——特别为你服务。”
“我不习惯要人家特别服务。只要把那套西装还给我就行了。”
女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进内室。她回来时把胡乱包扎的一包东西往柜台上一丢。
马克怀特拿了就走。
相当荒谬的是,他感到有如打了场胜仗一般。实际上是,这样一来,他就得把那套西装送往别处去清洗!
回到旅馆之后,他把那包衣服往床上一丢,心烦地看着。或许他可以叫旅馆的人帮他擦拭一下,烫一烫。那套西装并不真的有多糟糕——也许实际上并不需要洗清?
他打开包裹,露出烦扰不悦的表情。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真是没有效率到无话可说。这根本不是他的西装,甚至颜色也不对!他送给他们洗的是一套深蓝色的。真是胡搞。
他愤慨地看看上面的标签,是写着马克怀特没错。另一个叫马克怀特的人的?或者是糊里糊涂把标签弄错了。
他困扰地看着那皱巴巴的一堆,突然抽动起鼻子。
他当然熟悉那味道——特别难闻的味道——跟狗有关的味道。对了,就是那个味道。黛安娜和她的小狗,千真万确的死鱼臭味!
他俯身翻寻着。就在这里,西装上衣的肩头有一疤污点。在肩头上——
马克怀特心想,这可真是非常奇怪……
无论如何,他明天可要好好的对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里的女孩说几句重话。简直是胡搞!
14
吃过晚饭之后,他漫步走出旅馆,朝着往渡口的路上走去。这是个清澈的夜晚,不过令人感到寒冷,颇有早冬的味道。夏天已经过去。
马克怀特搭上渡船,到盐浦那边去。这是他二度重访断崖头。这个地方对他具有蛊惑力。他缓步上山,路过“宫廷”旅馆,再来是一幢坐落在断崖顶上的巨宅。“鸥岬”——他看到漆门上的标示写着。对了,这就是那个老夫人被人谋害的地方。旅馆里很多人都在谈论,负责他房间的女佣缠着他把一切告诉他,报纸上也以头条新闻刊出,令一向宁可看些世界性新闻,对罪案没有兴趣的马克怀特感到烦扰不安。
他继续往前走,走下山坡,沿着一处小沙滩和一些古今合璧的渔民小屋外缘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