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非去不可。听我说,凯伊,我以前就跟你说清楚了。马梭爵士是我的监护人。他和卡美拉照顾我。‘鸥岬’可以说是我的老家。”
“好吧,好吧,”凯伊说,“要是我们非去不可,那就去吧。毕竟她死后,财产就全部归我们,所以我想我们得拍拍马屁。”
奈维尔气愤地说:
“这不是拍不拍马屁的问题!她无权过问财产。马梭爵士去世后把财产委托她保管,她去世后归我和我太太。这是感情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了解?”
凯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了解。我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因为——呃,因为我知道她们只是冲着你的面子才让我去那里。她们恨我!是的,她们是恨我!崔西莲夫人看到我总是拉长着脸,而玛丽·欧丁跟我讲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倒是自在,你根本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他们总是对你非常礼遇。你相当清楚,要是她们不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忍受的。”
凯伊黑色睫毛下的眼睛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她们是够礼貌的。不过她们知道如何惹我发怒。我不是‘正牌的’,她们就是这种感觉。”
“哦,”奈维尔说,“终究,我想——这是够自然的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有点变化。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凯伊看着风景。
“噢,是的,是自然没错,她们都热爱奥德莉,不是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心爱的、有教养的、冷静的、苍白的奥德莉!卡美拉不会原谅我抢走了她的地位。”
奈维尔并没有回过头来。他的声音无精打采,单调乏味。他说:“毕竟,卡美拉老了——七十多了。她那一辈的人看不惯离婚的事,你知道。就她那么喜欢——奥德莉来说,大体上看来,她还表现得相当好。”
他在提到“奥德莉”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点点改变。
“她们认为你亏待了她。”
“我是亏待了她。”奈维尔说得非常小声,不过他太太还是听到了。
“噢,奈维尔——别傻了。就因为她那样小题大做、无事自扰。”
“她并没有小题大做。奥德莉从不会小题大做。”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因为她离开了,生病了,到处去装出一副心碎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谓的小题大做!奥德莉不是个输得起的人,我认为一个太太如果没有能耐保住自己的丈夫,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放开他!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什么运动都不会而且贫血、苍白得就像——就像一块没人要的擦碗布。一点生命力都没有!要是她真关心你,她就应该首先想到你的快乐,因为你跟某个较适合你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而感到高兴才是。”
奈维尔转过身来。他的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好一个小运动家!懂得如何玩爱情和婚姻游戏!”
凯伊笑出声,同时脸红起来。
“哦,也许我是太过分了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是发生了。你总得去接受它!”
奈维尔平静地说:“奥德莉是接受了,她跟我离了婚好让你我结婚。”
“是的,我知道——”凯伊犹豫了一下。
奈维尔说:
“你从来就不了解奥德莉。”
“我是不了解。就某一方面来说,奥德莉令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你从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她有点叫人感到害怕。”
“噢!胡说,凯伊。”
“哦,她令我感到害怕,也许是因为她有头脑!”
“我可爱的小傻瓜,得了吧!”
凯伊笑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叫我!”
“因为你就是可爱的小傻瓜!”
他们彼此对笑。奈维尔走向她,低头亲吻她的脖子。
“可爱可爱的凯伊。”他喃喃说道。
“好得不得了的凯伊,”凯伊说,“放弃大好的游艇不去坐,却要跑去看她丈夫那些一本正经的亲戚脸色。”
奈维尔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你知道,”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跟夏蒂一起坐游艇去旅行,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的话。”
凯伊惊愕地坐了起来。
“那‘鸥岬’呢?”
奈维尔以有点不自然的声音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九月初才去那里。”
“噢,可是,奈维尔,当然——”她停了下来。
“七、八月我们都不能去,因为各种比赛的关系,”奈维尔说,“不过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比赛在圣卢市结束,我们正好可以从那里出发到盐浦的‘鸥岬’去。”
“噢——这倒配合得好——美极了。不过我想——哦,她一向都是九月到那里去,不是吗?”
“你是说,奥德莉?”
“是的,我想她们可以叫她延期,不过——”
“为什么她们要叫她延期?”
凯伊怀疑地凝视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们同时都去那里?多么奇怪的想法。”
奈维尔愤慨地说:
“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时下人多的是这样做。为什么我们大家不能做个朋友?这样一来事情就单纯多了。你那天自己都还这样说过。”
“我说过?”
“是的,你不记得了?我们谈到贺伊夫妇,你说那真是文明、合理的看法,说里奥纳德·贺伊的新太太和旧太太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噢,我不会在意。我真的认为那样很理智。可是——哦——我不认为奥德莉会有同感。”
“胡说。”
“不是胡说。你知道,奈维尔,奥德莉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我不认为她能忍受得了一分钟。”
“你错了,凯伊。奥德莉认为这样相当好。”
“奥德莉——你什么意思,奥德莉认为?你怎么知道奥德莉怎么认为?”
奈维尔表情有点尴尬。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
“老实说,我昨天上伦敦时碰巧遇见她。”
“你没告诉过我。”
奈维尔愤愤地说:
“我现在不就告诉你了。那纯粹是碰巧。我正走过公园,她正好迎面过来,你总不会要我拔腿就跑吧?”
“不,当然不会,”凯伊睁大双眼说,“继续说下去。”
“我——我们——我们停住了脚步,当然啦,然后我回过身跟她走在一起。我——我当时感到起码我该那样做。”
“继续吧。”凯伊说。
“然后我们在椅子上坐下来谈话。她非常好——真的非常好。”
“你可高兴了。”凯伊说。
“我们谈完一件事又接着谈另一件事,你知道……她相当自然而且正常——而且——而且没什么异样之类的。”
“好极了!”凯伊说。
“她问你好不好——”
“她真好心!”
“然后我们谈你谈了一阵子。真的,凯伊,她真的好得不得了。”
“亲爱的奥德莉!”
“然后我突然想到——你知道——如果——如果你们俩能成为朋友——如果我们都能在一起那该有多好。我想到也许我们可以今年夏天安排一起到‘鸥岬’去,到那种地方相当自然。”
“你想到的?”
“我——呃——是的,当然。全都是我的主意。”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这种想法。”
“哦,我只是当时正好想到。”
“原来如此。无论如何,是你提议的,而奥德莉认为是个好主意?”
奈维尔至此首度感觉到凯伊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他说:
“怎么啦,美人儿?”
“噢,没有,没什么!根本没什么!你或奥德莉都没有想过,我是否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吧?”
奈维尔凝视着她。
“可是,凯伊,你到底有什么好介意的?”
凯伊咬住嘴唇。
奈维尔继续说:
“你自己说过——才前几天的事——”
“噢,不要再说那些了!我当时说的是别人——不是我们。”
“可是我也是因为你那样说才想到那个主意的。”
“我只是说着好玩的。我并不相信。”
奈维尔沮丧地看着她。
“可是,凯伊,你为什么要介意,我的意思是,你根本没什么好介意的!”
“没有吗?”
“哦,我是说——要嫉妒或什么的——也是在她那方面。”他停顿下来。
他的声音改变。“你知道,凯伊,你我很亏待奥德莉。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跟你无关。我亏待了她。光说我是不得已的是没有用的。我觉得如果这样行得通,我会感到好过些。这会令我快乐多了。”
凯伊缓缓地说:
“这么说你一直都不快乐?”
“亲爱的小傻瓜,你想到那里去了?当然我一直都快乐,很快乐。可是——”
凯伊打断他的话。
“‘可是’——这就是了!这个家里总是有个‘可是’在。这地方蒙着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恶阴影,奥德莉的阴影。”
奈维尔注视着她。
“你的意思是你嫉妒奥德莉?”他说。
“我不是嫉妒她。我是怕她……奈维尔,你不知道奥德莉是什么样的人。”
“我跟她结婚在一起八年多,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知道,”凯伊重复说,“奥德莉是什么样的人。”
四月三十日
“荒唐!”崔西莲夫人说。她上身靠着枕头立了起来,眼光愤愤地环顾左右,“真是荒唐!奈维尔一定是疯了。”
“看来是有点古怪。”玛丽·欧丁说。
崔西莲夫人有着醒目的外形,挺直细长的鼻梁,一对眼睛可以随意达到言辞的效果。虽然她如今已七十多岁,而且健康不佳,她那天生的好脑筋却丝毫未损。她虽然长期退出了日常生活圈子,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是她还是能从这种半昏睡的状态中浮现出她精明的官能,发出犀利的言辞。在她房里一角摆着的一张大床上,靠着枕头支撑上身,她就像法国皇后般地君临她的宫廷。
玛丽·欧丁,她的一位远房表妹,跟她住在一起。这两个女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玛丽三十六岁,有着一张那种不受年龄影响的平滑的脸,岁月对这张脸所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她看起来可能叫人猜想是三十岁也可能是四十五岁。她有副好身材,很有教养的样子,乌溜溜的头发,前头一绺白发给人一种很有个性的感觉。这曾是一种时尚,但是玛丽的那绺白发是天生自然的,打从她小时候起就有了。
她看着崔西莲夫人递给她的奈维尔·史春吉写来的信。
“是的,”她说,“看来是有点古怪。”
“你不会说,”崔西莲夫人说,“这是奈维尔自己出的主意吧!是有人教他这样的。也许是他那个新太太。”
“凯伊。你认为是凯伊的主意?”
“很像是她。新潮而且下流!如果夫妻不得不公开他们之间相处的困难,那么至少他们总可以高高尚尚地分手吧。新太太和旧太太交朋友在我想来实在相当恶心。时下真是没有人有什么格调了!”
“我想这正是现代的方式。”玛丽说。
“在我屋子里可不行,”崔西莲夫人说,“我想我让那脚趾猩红的动物进我这屋子里来就已经很够了。”
“她是奈维尔的太太。”
“不错。所以我才觉得马梭如果还在世也会希望我这样的。他非常喜爱那男孩,要他把这里当做是他的家。由于拒绝接纳他太太会公然引起裂痕,所以我才让步,让她来这里。我不喜欢她——奈维尔娶错了她——她没有背景、没有根!”
“她的出身相当不错。”玛丽调和地说。
“坏血统!”崔西莲夫人说,“她父亲,如同我所告诉过你的,在那件纸牌的事之后不得不退出所有的俱乐部。幸好不久之后他就死了。而她母亲在里维那拉声名狼藉。那女孩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除了旅馆生活什么都没有——还有那种母亲!后来她在网球场上认识奈维尔,死缠着他不放,直到她令他离开了他太太——他极为喜爱的太太——跟她结婚!这件事情我全怪在她身上!”
玛丽微微一笑。崔西莲夫人个性守旧,碰到这种事情总是纵容男方而责怪女方。
“严格来说,我想同样也该责怪奈维尔。”玛丽说。
“是该责怪奈维尔,”崔西莲夫人同意说,“他有个热爱他的迷人太太——也许是太过于热爱他了。然而,要不是那个女人死死不放,我相信他会醒悟的。可是她决心要嫁给他!我完全同情奥德莉,我非常喜欢奥德莉。”
玛丽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一直非常棘手。”她说。
“是的,的确是棘手,让人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才好。马梭喜欢奥德莉,我也是,不可否认的,虽然可惜她无法分享他的娱乐,她对奈维尔来说还是个非常好的太太。她从来就不是个好运动的女孩,这整个事情叫人感到非常苦恼,在我年轻的时候,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男人家会在外头拈花惹草,这当然啦,可是他们决不被容许破坏婚姻生活。”
“如今就发生了。”玛丽直率地说。
“就是嘛。你的常识很丰富,亲爱的,留恋过去的日子是没有用的。这些事情发生了,像凯伊·莫提墨一样的女孩子偷走别的女人的丈夫,没有人认为她们有什么不好!”
“除了像你一样的人,卡美拉!”
“我算不了什么。那个叫凯伊的东西根本不担心我赞不赞成她的做法,她太忙了,忙着过好日子,奈维尔可以带她一起来,我甚至愿意接受她的朋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那个老是在她身旁打转的年轻人,长得非常戏剧化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泰德·拉提莫?”
“就是他。她在里维那拉时代的朋友——我倒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过活的。”
“靠他的智慧。”玛丽提示说。
“那倒情有可原。我有点认为他是靠他的脸蛋过活的,奈维尔太太交上这种朋友可不好!我不喜欢去年夏天他们来这里时,他也跟着来住在东头湾旅馆。”
玛丽望着窗外。崔西莲夫人的房子坐落在陡峭的断崖上,俯视腾河,河的对岸是新近开辟的东头湾夏令休闲娱乐地区。包括一大片海滨浴场,一列现代化的平房建筑以及一家坐落在山岬上眺望大海的大旅馆,盐浦本身则是散落在山坡上的小渔村,景色如画。这是个老式、保守的村镇,鄙视东头湾以及夏日来的访客。
东头湾旅馆几乎正好与崔西莲夫人的房子遥遥相对,玛丽隔着一泓窄流,看着它崭新亮白的外观,耸立在山岬上。
“我很庆幸,”崔西莲夫人闭起眼睛说,“马梭没看过那低俗的建筑,他在世的时候,海岸风光还没怎么遭到破坏。”
马梭爵士和崔西莲夫人三十年前住进“鸥岬”。马梭爵士,一位热衷航海者,十年前他出航的小艇翻覆,几乎当着他太太的面惨遭灭顶。
每个人都认为崔西莲夫人会把“鸥岬”卖掉,离开盐浦,但是她却没这样做。她继续在这幢房子住了下来,她惟一采取的行动是把所有的船艇卖掉,同时把船库拆除掉。“鸥岬”此后不再供应来客船只。他们得走到渡口去,向另一位船夫租用。
玛丽迟疑了一下,说:
“那么,是不是我写信给奈维尔,告诉他他所提议的事跟你的计划不相符?”
“我当然不想干扰奥德莉的来访。她每年都是九月来我们这里,我不会要她改变计划。”
玛丽看着信说:
“你知道奈维尔说奥德莉——呃——赞同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