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G城,人们相互厮杀,吞食,
在用来书写献给王座之歌的墨水瓶里,
他们倾倒死者的鲜血。
在G城,你会有数不清的钥匙,
但却找不到一扇门。
在G城,黑夜在凉棚下端坐,
并邀请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然后开始抨击黑暗。
死神之父啊,这个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只死鸟,
挂在G城的脖子上。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否认:
在G城,二十世纪之后来临的,
是公元十世纪。
这个城市的诗人说道:
“民族是诗篇,个人是其中的词语。”
我说:“那么,除了语言,什么都不复存在。”
在这个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万象的顶峰,
而是人赖以藏身的隧洞。
这个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人,学不会风的善辩,
因此,他绝对无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们制造其现在,
用没有“现在”的词语制造其未来。
在这个城市,一个人的监狱,
开始于向着王座敬礼。
在这个城市,父亲不会被杀戮,而是被更换。
在这个城市,时光行进着,
犹如苔藓生长在一堵叫做“永恒”的墙上。
在这个城市,树木的梢头戴着钢盔,
每一颗果实里都有一颗子弹。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1)
(1998)
身体(节选)
你的身体是你道路上的玫瑰
一朵同时在凋零和绽放的玫瑰。
浇灌着灵魂之源泉
最美而最纯净的雨,
降临自身体的乌云。
每一个清晨
都有无形的身体
向你张开儿童的怀抱。
灵魂最亲近的朋友——
光明;
身体最亲近的朋友——
影子。
爱情是身体,
它最钟爱的衣裳是夜晚。
我的身体是一些词语,
散落在日子的薄册里。
她说:
白昼是身体的殿堂,
夜晚是祭品。
他说:
她的身体不停地旅行,
在我身体的迷宫里。
他说:
欲望是身体的母语。
她说:
只有身体才能书写身体。
他说:
词语的天空
容纳不下身体的绚丽。
岁月——
在身体的平原驰骋的骏马。
他的梦想是飞鸟,
在他身体上方盘旋,
还在窃语:“天空真是狭窄!”
有时候,
为了赋予诗歌身体的色彩,
他擦拭掉词语的色彩。
身体之书,
是欲望之字母表
最广阔、最高远的天空。
理智是累积,
身体是肇始。
白昼的头颅,倚靠在夜晚的肩膀上(节选)
我把身份证的号码,
写在风的胸膛,
却忘了签署我的名字。
我们村庄的树木都是女诗人,
把笔插进天空的墨水瓶。
火焰也会阅读,
它以独特的方式阅读一切;
然而,它只会一种写作:
灰烬。
词语不止是房屋,
有时候,它是妻子,
更多的时候,它是情人。
欢乐是湖泊,
话语在湖面漂浮,
忧愁是它攀登的山峰。
诗人最好的坟墓,
是他词语的天空。
玫瑰的语言是它的芬芳。
有时候,我幻想:
河岸是一名囚犯,
由波浪看守。
你不会成为油灯,
除非你把夜晚扛在肩上。
或许光会把你误导;
不过,假如这真的发生了,
莫以为这是太阳的过错。
光明有面孔却没有脏腑,
黑夜有脏腑却没有面孔。
希望是无形之手,
在不停地缝补生命之衣裳,
绝望之手却不停地将它撕裂。
我犯下的每一个过错,
都是为了向太阳的无辜致意。
时光——
永恒台阶上的拐杖。
语言,
在揭示的同时也在遮蔽。
白杨树是宣礼塔,
空气是宣礼员吗?
风有着尘土的谦卑,
却也有天空的荣耀。
叶子从树上掉落,
如同耳环
从风的耳朵上掉落。
风——
我们称之为“天空”的那个儿童玩耍的秋千。
没有哪一只手,
能够编起风的发辫。
诗啊,给我盖上被子,
我的太阳寒冷,
风是我的床衾。
天空留下的书写,
徒劳地,试图抗拒风的擦拭。
每一个早晨,
太阳携带着它的大地女童
在环游宇宙。
我们村子的白昼在幻想:
它手持镰刀
收割夜晚之田野。
日落时分,在我家前方,
天际,像是太阳脖子上的围巾。
借用光的手
我们的村庄给自己洗脸。
不单单是黑暗将我误导,
光明有时也将我误导。
女人——
她的芳香令空气的身材变得颀长。
即便是太阳自己,
也只能照亮接受光明的事物。
好吧,
你尽管上升,
去追逐你在天空身体上的星辰;
为追逐我在女人身体上的星辰,
我现在就要下坠。
女人向我走来——以深渊的形式,
她成就了我的一个巅峰。
玫瑰的沉默是呼唤,
听见它的不是耳朵,是眼睛。
你是对的,蝙蝠啊!
——黑暗是一种安逸,
光明是一种折磨。
最残酷最痛苦的监狱,
是没有四壁的。
就连太阳的血,
在夜晚的罐子里也变成黑色。
多么美妙的一幕——
当你看到空气
为黎明时分尚未起床的玫瑰
解开衣襟!
为什么,白昼的纸张,
容纳不下夜晚的墨水?
爱情就是一切,
但是仅有它还不够。
词语——
只有在朦胧的怀抱里
才会绽放的蓓蕾。
风,没有衣裳;
时间,没有居所;
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或许,
语言的汪洋,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2)
隐身于静默的浪花里。
石头与翅膀,
在诗歌的子宫里
是孪生兄弟。
芳香,
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曲。
星星——
天空衬衣上的纽扣。
你的意义,
在于你成为形式。
如果一定要有忧伤,
那就告诉你的忧伤:
让它永远捧着一束玫瑰。
玫瑰旅行,
去往的最美所在,
是眼睛的疆域。
梦想也会长大,
不过是朝着童年的方向。
玫瑰,在忧伤时是一个角落,
在欢乐时是一盏青灯。
光明从不要求也不索取,
它永远在奉献。
诗歌,
是注入你肺腑的金丹,
永远来自另一个时光。
为什么,精神
只能在物质的床塌上入睡?
宇宙生了锈斑,
唯有自由才能把它擦亮。
夜晚,在恋爱中,
是个双数词 。
将白昼的头颅,
倚靠在夜晚的肩膀上,
这是梦
每天交付我的
美丽的差役。
雨(节选)
雨是梦?
是我的身体喜欢在它的床上转辗的梦吗?
现在我知道:
忧伤是怎样将它的火炭,
掖藏在雨的被褥之下。
雨啊,此刻的你是多么残忍!
你的丝线,
如同绞索从高空垂下,
上面耷拉着风的尸体。
雨啊,在我眼睫之平原驰骋的白马:
去唤醒,去唤醒
在那里沉睡的马群!
树弯下了腰,
也许是想看清
雨写在树脚下的信件。
雨,
落在我日子的火炭上,
使它变得更为炽烈。
乌云将雨的水罐倾倒完毕,
而后飘然远去;
然而树枝
依然没有停止哭泣。
树木,
脱去了衬衫,
为了向裸露的雨致敬。
雨:
“什么是傍晚?”
晴日:
“夜晚居室的门。”
晴日:
“什么是影子?”
雨:
“身体的另一个身体。”
晴日:
“什么是泥土?”
雨:
“万物共同的居所。”
晴日:
“什么是水?”
雨:
“植物童年的床。”
晴日:
“什么是雷电?”
雨:
“乌云家中的骚乱。”
晴日:
“什么是雪?”
雨:
“乌云的暮年。”
晴日:
“什么是森林?”
雨:
“离我最近的枕头。”
雨:
“什么是镜子?”
晴日:
“注视眼睛的眼睛。”
晴日:
“什么是源泉?”
雨:
“一具朦胧的身体,
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脸庞。”
印第安人的喉咙(节选)
我行走——
一只脚踩在灰烬里,
一只脚踩在时光的边缘。
慵懒的泥土,
却在吞噬我的步伐。
雪只有一个梦想——
成为太阳的君王。
当风刮起的时候,
梧桐树便有了印第安人的喉咙。
野鸽子,
把头缩在翅膀里,
它是在回忆?是在梦想?
或是在为拥抱它的梧桐树
编织另一件衣裳,
让树配得上和它交谈的清风?
黎明赶在我之前——
搭起了梯子,
开始登上
靠在我卧室的雪松。
他的幻想里有几匹骏马,
只愿意在黄昏的花园里驰骋。
这一幕,经常会发生——
黑暗把爪子
伸进光明的身体。
纽约 ——
允诺的天堂依然虚空,
地狱不曾吃饱,
而且欲壑难填。
一无所惧的人,
如何能成为勇者?
乌云缓慢地移动,
在人的头颅之上,
在树木的枝头之上。
风儿系统中的一个差错将我唤醒,
风,从我卧室的窗户飘进;
而夜晚,
尚未允许黎明从窗户进来。
白日啊,你这个绿色的罪犯,
梦对你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它诛杀?
真的,
道路、树木和咖啡馆,
都长着大腿,
只有恋人的眼睛才能看见。
你的宝座是绿色的,
红色的太阳啊,我的女友!
印第安人的忧伤,
在绘制科罗拉多的脸。
永恒,是这张脸的第二个名字。
我承认:
作为来自旷野的儿子,
华尔街让我吃惊——
那是处决天际的电椅,
那是光明喉咙里的癌症。
这是什么样的时间?
——骰子,
但并不握在群星的手中。
现在,我想在大脑和理智之间
播下分歧,
让我的身体
成为仲裁。
你呢,我的忧伤,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3)
带上你驾驭过的我的马匹
去作一次旅行吧,
丢下我,
让我小睡片刻。
我如何用时光之羽,
刻画在永恒之台阶上
爬上爬下的死神的细节?
在那台阶上,
我看到月亮
在为黑暗梳头,
也看到黑暗在为月亮梳头。
“我拥有的只是呻吟,
我能献出的只有锁链。”
在纽约的水泥地上爬行的时间
如是说。
惠特曼!
是的,照亮你行进的太阳
已经死去。
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眶,
以便让我
再一次
看清楚纽约。
纽约:
在它的腋毛下,
时代的尸体在伸着懒腰。
倘若我跨越了这片沙漠,
将会听到大洋的消息。
你呀,大地
在我肺腑中不眠的大地,
你如此的耐力从何处而来?
时光的皱纹(节选)
他爱风,理由有许多
他只列举了两个:
一, 不用去区分
风的形式和意义;
二, 通过风,
他了解了诗歌之光芒
将他导向的深渊之深度。
时光,
收集人类的泪水,
将它蓄满风的谷仓。
弯腰的小树,将头夹在两臂之间,
颤抖的鸟儿,
飞行的门,
不盖被褥入睡的窗户,
花瓣散落的玫瑰树——
这些,是傍晚书页中的几处标点,
由风之笔,
留在我家门前。
风,用它的睫毛,
抚平时光的皱纹。
日子——
风耕种的田野。
风刮来,
形式的大门紧闭,
意义的大门洞开。
在风的面前,
尘土拒绝祷告,
除非是为启程而作祈祷。
风吹来,
它不再愿意
去往
星辰今晚为它们的宾客
敞开的大殿。
风:
飞舞的树叶啊,
那从树的喉咙升腾起的歌,
向你倾诉什么呢?
风——
一串灰尘的项链,
挂在天空的颈项。
太阳来到风的居所,
在门槛前站立,
不知如何敲门。
风不知道
如何计数自己下榻宫殿的台阶。
天际——
如同一个新生儿,
从风的子宫降生。
不要熄灭,
夜晚的风啊!
黎明的灯盏尚未点燃。
有时候,
风邀请我来到它的楼阁,
让我从那阳台上
观察它如何拓展空虚的疆域。
风患了不育症,
它的床塌发誓:
未曾沾上一滴
风的精液。
你如何剪去
风的爪子?
风在拨弄着
远去的童年的风琴。
但愿我能看到一滴
从风的眼里掉下的泪珠;
我以前曾见过风的头发和*,
还有紫色的火焰,
拥抱着风的腰肢。
雪之躯的边界(节选)
火焰和我,我们之间的秘密,
被雪公之于众。
雪有各种形态,
如同朦胧之鸟长着多个翅膀。
时光踉踉跄跄,
仿佛和雪一起飘落。
雪——
死亡的白色的名字。
今天早晨雪做得漂亮:
它的静默战胜了风的喧嚣。
雪为大地扣上衣襟,
同时解开了天空的衣衫。
我认为:雪啊,
我比火离你更远,
却比水距你更近。
雪,
是对雨的禁锢,
还是对云的解放?
雪,
如同由疲惫拖拽的
没有尽头的车队。
看哪:
雪的身体
倒在路上,
上面布满了伤口一般的窟窿。
银妆素裹的一棵树,
是一间高高的书斋,
其中只摆着
白色的笔。
雪说道:
“我向阴柔的万物承认
我给它们平添了
年迈的模样;
我承认,并且致歉。”
夏天(节选)
在晴朗的夏夜,
我曾对照着我的掌纹
解读星辰;
有个朋友跟我捣乱,
他对照着星辰解读掌纹。
那时我们没有问:
“哪一种解读更接近科学?”
我们问的是:
“哪一种解读更接近诗歌?”
朋友说:“诗歌就是自然。”
我说:“诗歌,是自然衣服上无形的幽冥。”
夏天
抓着海的手,
教导它如何同沙子握手。
忧伤曾是海滩的芳香,
在夏日的海浪来临之前。
你该深入到夏天的形式之中,
如果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