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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的一日(4)
我在外面,魂飞魄散。一会儿,汉桥出来了。我问程大夫是怎么回事?程说是脑子上边出了血,手术处没什么问题,说过去曾遇到过一例。从CT室出来,几个医生又是推着汉桥向电梯处飞跑。现在是下坡路,到了那个不平地段时,我还是在前边顶着,生怕蹾着了汉桥。我说慢点慢点。又上到电梯上,开到15楼,进到了手术室。过了约20分钟,程大夫从里边出来,适时有一个人从电梯上下来,送来了拍好的片子。告说是上边脑组织松驰,掉了下来。我从程大夫的手中看去,见到汉桥脑袋上部像戴个帽子,又像盛了大半盆的水,那个帽子和未盛水的部分就是刚出的血,好家伙,竟有那么多,简直不得了。我的头嗡了一声,心想完了,汉桥完了。她的半个脑袋里都是血,还不完说啥?大姐问有无生命危险?程说保守治疗不行,需要再次打开抢救,抢救及时不会的。他还说血压什么都无问题。我担心麻药劲过去,问麻醉情况,说正在第二次麻醉。我下意识地想到,现在能救汉桥的唯有许大夫,手术是他做的,他的医术又最好。我拼命和许大夫联系,他的手机开着,却不接。他的手机里可以留言,我对着话务员说:“许大夫,我是武汉桥的家属,她现在出了事,危在旦夕,请你赶快过来,赶快过来。”我又打办公室和科里电话,接着的人众口一词说许大夫上手术了。这可咋办哩,这边出了问题,那边人又上了手术台。许大夫说没什么事,一切都很顺利,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汉桥呀汉桥,你可一定要挺住呀!我跟程大夫打电话,告他说许大夫又上手术了,这可怎么办呢?谁来做武汉桥的第二次手术呢?程说一会儿张主任来做。约3点,一位五十岁上下男子从电梯出来,面带微笑问谁是神外家属?我和姐赶快站起来,说我们是。他对我们说这是脑神经手术里边的一个正常现象,你们不要着急。我们问有无生命危险?他停顿了一下,说有,但抢救及时就不会有。
我和大姐猜测着种种可能性。大姐一直在埋怨我,说我高兴得太早了,不到最后就不能说大话。说我爱激动,现在可不再说顺利了。我的大脑简直要爆炸,心理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可还是强耐着性子等待。吸烟,一个劲地吸,把肺都吸没了。我下到楼梯上跟小康打电话,告知了情况。小康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哎呀哎呀,说我们太不幸了,百分之一的事情偏偏让我们遇到了。我说怎么办哩?他说看医生吧,一般是要重新打开清理血。小康还说只要能按时清醒过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4点多时,手术室门打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抱出来一抱东西,我看到里面有大团大团的带血的棉纱和卫生纸,还有几个装着半袋血水的塑料袋,都拿出来扔到一边的垃圾筒里。我的精神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点的动静,看着那些东西,我就想到那是汉桥的,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有血水。5时多,手术又一次做完。张主任从侧门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做作的微笑,他这是为了安慰我们,同时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全。我和大姐拦住问情况。他说这种情况一百个里要有一到两个,是头颅和硬脑膜之间出血。我问会不会对神经造成损害?他说现在先不要问这个问题,说大脑手术出现意外他们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说危险性大。我和大姐问会不会瘫痪?张主任立马沉下了脸,无情地说这时候还问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由是我和大姐估计就是能活下来,也会落下病,或许是瘫痪,或许成植物人。说了没几句话,电梯上来,高主任逃跑似的上去走了。
最长的一日(5)
5时许,正门打开,程、朱二位大夫出来,告我们说手术已完,再等一会儿观察观察再下去。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放心,不停地跟许大夫联系,终于联系上,说他已知道了情况,瞳孔已经回来了,没有什么问题了。我说你是否来看看。他说不必要去,他们都处理过了,说有什么情况和我联系。我和大姐心脏简直要蹦出来,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情况。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怎会出这样的事。等了一二十分钟,汉桥又被推了出来,头上仍是包着宽大的绷带,脸色蜡黄发明,口里还是噙着小管管,仍昏迷着,眼角有一道泪痕。朱大夫说没事了,瞳孔回来了。我看着手术床上的汉桥,吓得不敢去接近她。早晨竖着走出去的一个人,现在像个死人一样躺着。头上围着一圈宽大的绷带,向外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我们坐上电梯,下到二楼,把汉桥推到了ICU室。张医生(麻醉师)也跟车一起下来,说话很轻松,也说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问张医生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她说:“完了,没事了。”我又是一阵心跳。我想到了电影里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登基接受万人朝贺时,因太小不知是在干什么,一直要从龙椅上下来,太监不停地安慰他说“完了完了”的话。那是个不祥的词汇,预示着大清帝国的终结。现在她也用了这个词。
我和大姐看到汉桥进到了ICU里面,门关上了,我们真是怀着万分的担心。ICU的旁边是个过厅,里边靠着窗户有一排固定塑料椅。过厅的门口,是个半圆型的桌子,后面是值班人员的岗位,有个白胖且慈眉善目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后面磕瓜子。我和大姐来到这里不安地坐下。一会儿姐又上到三楼去找大夫问情况,我也上去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说到目前7时51分,情况一直很平稳。却没见到张主任。8时许,程、朱、候三位大夫都下来走了进去。我和大姐站在门前等着消息。他们出来时说,汉桥已能听出来叫她的声音,也会握手,眼也睁开了,左臂和腿已会动,只是口里噙着的管自己还没吐出来。我又详细地问了朱大夫刚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在颅骨和硬脑膜之间出的血,约有七八毫升(我怀疑不会这么少),又输了四百毫升血浆。我说是不是颅压没有控制好,假如颅压能保持正常,大脑怎么会下来?朱大夫未作正面解释。又说汉桥的是同侧下坠,过去有个女的是对侧下坠,结果死掉了,言外之意是汉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上去了一会儿,我还是不放心,想到一定要见到张主任问个究竟。又上到三楼,医生办公室里还是没有他的影子。我打听到他在走廊的尽头还有个办公室,就来到那里敲门。里边问是谁,我说是武汉桥的家属。里边说,有什么事?我说张主任请你开开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胡搅蛮缠的。门开了,他站在门口问我想问什么?我说我能不能进去说?他说你就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我说我想知道武汉桥当前的真实情况,她究竟有没有生命危险?她的领导打电话过问手术情况哩。他生硬地对我说,程大夫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就是那些情况。这要是放在其他地方病人早不行了,比如你们N市,亏的是我们的设备和经验。我又问他病人还有没有生命危险,多长时间危险期才能算过?张说现在已基本脱离危险,真正地脱离要24小时。我含着泪对他说,张主任,请你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病人的生命,不管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救活病人。我的孩子在国外上学,她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得了这种病,现在正在做手术……我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在那一刻,我真想跟张主任跪下来,求他来救汉桥的命。张主任的语调温和下来,他说,你放心,你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这种情况我们过去遇见过,有这方面的经验,并已尽最大努力作了最好的处理。现在我们等于动了两次手术。一般情况下,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放心吧。我说,拜托你了张主任,我代孩子谢谢你,请你一定保住她。
最长的一日(6)
一天几乎没吃东西,实在有点饿了。我让大姐在那里等着,我上街买了几张烙饼。回来大姐却不吃,也不喝水。说不饿,也不渴。我吃了些。
一点点动静我就会心惊肉跳,我的胸膛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个心脏,一有风吹草动,它就像个风箱一样唿唿嗵嗵地跳一阵。我和大姐隔半小时到门口的小对讲门铃去问一次情况。10时,大姐又上去问情况。那天是程大夫值班,他说刚打过电话,没什么问题,很平静。姐夫和大哥来电话,下午小四、司机小陈,还有妹妹、弟弟及父亲都来了电话,大致告知了手术中的意外情况。说现在医生正在进行全力救治,究竟将来如何,是死是活是瘫,就看她的造化了。他们说要过来看望,我不让他们来,说目前我和姐两个人就可以,来也帮不上忙。
11时,又做了一次CT,情况非常正常。头上的血已消失了,而且大脑已恢复了原位, 和大姐又松了一口气。往CT室去的路上,程大夫叫道:“武汉桥。”汉桥很及时地嗯了一声。“摆摆手。”程大夫说。汉桥左手上下摆动了几下。车抖动时,挤眼咧嘴,做痛苦状。汉桥清醒过来了,真的清醒过来了。小康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现在她清醒了,没事了。最起码,不会成植物人了。汉桥的脸很黄,还是明亮亮的,我俯下身子时,她的头上仍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我们往CT室进的时候,一个很年青的女医生在里面,车子不知为何推不到CT跟前,怎样调方向都靠不到。她一直嘟嘟囔囔地说过去都是这样的,这次是怎么了。挪来挪去,终于靠到了里面,把汉桥抬到了CT的台子上。里边气温很低,空调冒着嗖嗖的凉气。我对那位医生说了,她拿过来一条被子,搭在了汉桥身上。关上门,我们都出来。大姐进到隔壁去看屏幕,我却不敢去,我怕上面仍是那种吓人的景象。我在外面的走廊上来回走,既急于知道结果,又怕结果不好。真的体会到了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句的意境。我像一只笼中的狮子,气急败坏地在走廊里来回蹿。一会儿,大姐来到我跟前,低低地说没事了,好了。我反问是没事了?姐说是,医生说的,血都没有了,脑子都又回到了原来位置。这时门打开了,我们又进到里面把汉桥抬下来,从CT的台子往车上上时,汉桥的屁股还主动地往车上挪了一下,这充分说明她的意识已很清楚。汉桥又流了泪,可能是太疼了吧。我发觉汉桥的身上仍是冰冷冰冷,给程大夫说到里面时要给护士说一下,让他们给她盖好被子。程大夫也高兴地说没事了,都恢复了,人清醒了,不要紧了,你们可放心了。
我们怎能放心,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其它的情况。下午真得把我们的心吓成惊的了。许大夫说没事了,程大夫说没事了,可到后来,事来了。我们确实放不下心来。我问程大夫,她的头会不会再次出现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像个熟过了的西瓜,或是坏了的鸡蛋,里面乱晃荡。程大夫停了下说,真要那样,武汉桥就太倒霉了。又安慰似的说一般不会。武汉桥,你一定要好起来,但愿就这样平平稳稳地下去,不再出现新的意外。你一定要坚持住,挺住,我相信你有顽强的生命力,一定能度过这一关的。
程大夫走了,我和大姐来到ICU旁边的过厅里(姑且称这里为“烽火台”吧。因这里是到病房的咽喉要道,闹非典时,这里曾是对来往者的检查和消毒站。而且从形状上来看,前后都是走廊,到这里有了一个屋子,很像长城上的烽火台。也是我和姐观察等待汉桥病情的地方。)在凳子上坐下来。我跟大姐商量要给护士一些钱,因为护理非常重要。现在没事了,不等于下步没事,而下步的恢复全在于良好的护理。大姐用责怪的目光看着我,停顿了一下,问我给多少?我说最少得五百块吧,这时不能心疼钱了,钱就是在这个时候花的。大姐说给她们不知要不要,里边也不知有几个人,给这个不给那个,反而不好。我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要给,给谁呢?最后姐说干脆买点饮料吧,几个人都能喝。我想想行,就下去来到医院门口,那里的小铺正要收摊关门,买了两箱饮料。我搬一箱,他们搬一箱帮我送上来,放到了ICU门前。我按响了门铃,有人答应了。我说你出来一下。她问有啥事?你讲吧。我说有事需要当面对你讲。一会门开了,出来一个很瘦小的年青护士。我问你贵姓?说姓李。我问你们里面几个人,是你在护理武汉桥吗?她说两个人,是她夜里护理武汉桥的。我把饮料搬到里面,央求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病人,还对她说了汉桥手术时出现意外,做两次手术的情况。她们对此竟一无所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最长的一日(7)
我和大姐坐在凳子上,分析着汉桥的病情,算不算责任事故。既然是个正常现象,为什么就没有预防措施。现在看来是稳定了,但会不会再次出现意外情况。医院里应该想到这一点,应有预案,一旦出现问题,就不致于手忙脚乱。想到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我们想找许秋山,就找到了,而且是他亲自动的手术。我们想放在上午,偏偏一个人的手术不做了,为我们提供了方便。今天的天气又是这么好,日子是个带8字的,一切都是这么顺利,可万万想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竟让我们碰到了。我又突然想到,假如汉桥的手术没有改在上午,而仍是下午做,在遇到这样的意外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假如那样,一切抢救工作都要在后半夜进行。许大夫要是来不了,能不能请到张主任,张主任能不能来得这么及时。真要是在后半夜里抢救,上楼下楼,做CT检查,能否这么顺利及时,一切都是个未知数。阳光下和星空下怎会是一种概念。又想到假如我们不来北京,而在N市做,出现了这个情况,依那儿的条件和医疗水平,真是后果不堪设想。想想我们来北京真是来对了。
夜已很深了,我劝大姐吃点饼,喝点水,可她还是不吃不喝,说不饿,也不渴。我说整整一天了,怎么会不饿,不渴。我把饼拿出来送到她面前,也不接。不吃总要喝点水吧,这么热的天,可她说不渴。我说你要保重身体,汉桥现在基本没啥事了,你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