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甘蓝使劲眨巴着眼睛去看面前的人,却直接被抓住手拉了起来。
「你喝多了,过来。」白芷把手搭在甘蓝腰上,回头对那桌人说:「失陪一下。」
甘蓝在水池边用凉水拍了几把脸,脑袋不像之前那麽晕了。白芷给她递完了包里的纸巾,便让甘蓝等着,说要去车里取些湿巾来。
「谢谢,」甘蓝勾住她的指头,有些抱歉地说着,「原来你昨天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该正式邀请你一起来的。」
白芷伸手揩掉甘蓝脸上几滴水珠,自嘲地说:
「我脸皮厚,人家不请就自来了。」
甘蓝很想凑过去亲她一下,奈何自己鼻息间酒味熏人,只好放人离开了。
脸上还是烫得很,甘蓝觉得此时她身上的血液肯定是咕嘟咕嘟的滚开状态,拿只鸡蛋在脸上滚一圈都能煮熟了。她又弯腰在脸上拍了几把冷水,睁眼时,看见右侧递过来一张纸。
她接过来,正想说「这麽快」的时候,耳边听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一直在看你,你为什麽不坐过来?开始避我了?」
甘蓝眉头一紧,沉下眼,缓缓开口说:
「没有的事,你太多心了。」
「甘蓝!」顾梓涟情绪有些失控,「你已经把我彻底抛在脑後了吧!」
甘蓝只觉得着实好笑,反问道:
「怎麽?难道要我以泪洗面一辈子,最後竖个牌坊,你才满意?」
顾梓涟气结,仍旧只说:「你太狠心了。」
门外过道上,勇子因为喝多了也要去卫生间,路上恰巧听去了她们的对话。对於甘蓝和顾梓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心里一直以来为甘蓝鸣不平,现在借着酒劲,更是忍不住了,对着门内低吼道:
「顾梓涟,你给我出来!」
这动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走出来一看,勇子正面红耳赤地扯着自己的衣领,神情恍惚却又愤愤然。
「你那样说话,长良心了麽?班长这麽多年是怎麽对你的,你看不到,我可看得到!」
「勇子,别翻那些旧账了,你给我回去结你的婚去!」
甘蓝推了他一把,可勇子的扭脾气一上来就按不住,他挡开甘蓝,几步冲到顾梓涟面前,额上青筋可现。
「高中的时候,晚自习九点才下,班长说你家住的地方不太平,每天都送你回去了才回反方向自己的家,她到家都快十点了,你倒是理所当然的……班长你别拦着我,」他挣脱掉甘蓝过来拉他的手,接着说,「後来你在城郊上大学,嫌地方远不好买东西,她就一趟趟开车给你送,四年下来,车都跑报废了一辆,这些你都忘了?现在你还有脸来跟她清算,你有什麽资格?」
「勇子,你喝醉了别来跟我发疯,我不用你来教训!」顾梓涟面上也红了一层,不知是羞是恼是气。
「你就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似的,可你为自己争过什麽,你早就放弃了你自个儿了,别人拿什麽给你?」勇子一席话打在她七寸上,让她无话可说。
甘蓝提高了音量,让他们不许再吵下去,毕竟今天是勇子的好日子,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扫了兴。还好这里僻静,加之大堂吵闹,因而没有人听见。三个人僵了数分钟,还是顾梓涟最先离开了。
转角的时候,顾梓涟看见了倚靠在墙边的白芷。
她刚刚看见了白芷和甘蓝的一些小动作,心里也猜着了□□分。
本来想直接掠过,可她还是忍不住停下,侧面对着白芷,开门见山地问:
「你和甘蓝是不是……」
「是。」白芷站直身子,对转过脸来的顾梓涟报以浅笑,「刚刚没有偷听的意思,我在等甘蓝。」
听见她们的说话声,甘蓝也从走廊那头过来了,看向白芷的神色有些紧张。
白芷递了瓶矿泉水给她,语气如常地问:「还难受麽?」
另一旁则是有人移步离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你终于完成使命了姐们儿。。。。。。
☆、暗涌
周六早上,白芷接到了庄良打来的电话,约她见面一谈。
电话响的时候,甘蓝因为昨天被灌了酒,还在睡觉,白芷便掩好了卧室的门,一个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约见的地点是市中心一栋大厦楼顶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很空,他们在窗前一处位置坐下,各自与侍者点了单。
这里是大楼的第二十七层,站在窗前俯瞰时,如临深渊,大脑有片刻的晕眩。
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透过楼顶的钢化玻璃,长驱而入,仿佛要将谁掩藏的心思照射地一览无遗。
侍者端上了两人的咖啡,可双方都没有伸手去触碰那杯褐色,任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
白芷拿出一个绒面的戒指盒,缓缓推到了庄良面前。
「就一定要做那麽绝?」
庄良垂眼看着那盒子,目光中闪过有些避之不及的恼怒,仿佛面前摆放的是他的一项耻辱。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抱太高的希望,因为我不是一个值得你等待的对象。我们耽误了太多时间,用来见证彼此之间的不合适,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白芷捏起手边的小匙放进杯中轻搅,金属质地的打扰,揉碎了液体面上的云朵倒影,层层叠叠的细小涟漪,圈动出一小幅抽象画。
「我不想死缠烂打,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真喜欢过我,是我绑架了你来做女朋友。所以,我也想通了,希望把一些事情摊开了说。」
庄良说话时,将两肘移到桌上,肩膀耸起,脖子前伸,有些卖力地支撑起头——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正用翅膀包裹住身体的蝙蝠。
「我很高兴你能想得开,有什麽事就说吧。」
庄良紧了紧抱拳的十指,舔舔唇,言辞急切地说:
「白芷,就算是帮帮我,看在是老同学的面子上,看在我照顾过你外公外婆、在你爸去世时陪过你的份上!」
「你到底……出什麽事了?」
白芷见他这副颓废而失神的仓皇状态,心里也跟着一阵发麻。
「我们家,出了点事,说来话长了。总之,你跟我结婚的话,我不要求你尽妻子的义务,只求你给我一个美国的身份,完事了我给你钱,多少都可以!」
「你想花钱买个身份?」白芷惊讶之馀,有些看透般冷笑道,「原来今天才把实话说出来。」
庄良立刻乞怜道:「我知道你认为我是个小人,但我同时也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也不光是为了身份。」
「你就别再侮辱我和你自己了,庄良。」
庄良见她的手已经触到挎包,急地弹将起来,试图伸手按住她。白芷看他眼睛里的红丝都泛起了,简直是病急乱投医的光景,诧异地问:
「你能透露你家里到底出了什麽事麽?」
「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我想带他移民,去一个污染没这麽重的地方治疗和休养。」
庄良埋下头藏住了脸,声色惨白如死灰。
「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就算是这样的话,你的家庭也完全有能力旅游签证过去医治,甚至是投资移民……」
庄良气急败坏地抢道:「可是投资移民需要动用50…100万美元的资金,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跟和我结婚所花销的费用比起来,就太不划算了是麽?」
庄良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可仍旧回到了语塞的状态。白芷言罢就要离开,庄良不敢有太多的动作,因为咖啡厅另一头的糕点师傅已经将视线投过来数次。
「我们的联系就到此为止吧,这种僭越法律和道德准则的事情,我不会帮你做,也更不会找人帮你。如果伯父真如你所说,身体有恙的话,那请他保重。」
白芷挪动座椅,起身告辞了。
出来的时候,手机上已经多了一个未接电话。她知道是甘蓝打的,因为平时若非紧急情况,甘蓝从不会往她手机上接二连三地轰电话,不想让她有被人催促的感觉。甘蓝的脾气就是这样,自觉到让她生怜,即使两人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也怕会打扰到她。
电话刚拨通,才只「嘟」了一声,甘蓝就接起来了。
「醒了?头还疼麽?」
「不疼了,你怎麽起来也不叫我?」
「看你还打呼呢,没舍得叫。」
甘蓝清楚地听见了白芷捉弄她的鼻息声,想像着她巧笑时的绰约可爱,只不过分开几刻,就巴不得脚下生风地到达她身边了。
「你在哪儿?」
「春熙路附近。」
「那你在书城门口等着我,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
甘蓝一直想做一件事,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钻遍成都的大街小巷——给她讲每条街道的故事、带她去一处幽静的茶坊、听一路雀鸟的莺歌、品尝每一种她所知道的小吃。
这座城市充满着火辣与热情的气息,却又被每片碧绿的竹林赋予了清幽和闲适的韵味。
单从成都的方言来讲,因为缺少鼻音的缘故,这种口音在女子口中娇嗲十足、媚态无比,一句「好烦哦」可以听得人骨软筋酥。
可如若你邀请一个成都女孩子吃饭,特别是吃火锅或者麻辣烫,那千万不要被她起初半推半就的表象所蒙蔽。因为食到中途时,你便会觉察出不对劲:例如火锅越煮越辣,但她反而越战越勇,先前她极力制止你点的东西,此刻都被她扫荡得一乾二净;一开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矜持淑女,转而成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好汉——她会在你对面举着啤酒瓶子,朝左右呼喊着:「小妹儿(服务员),打个干碟子(蘸碟)!」或是「老板儿,数签签儿(竹签),算帐!」
甘蓝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成都女孩,有着南方人如水的阴柔,但更多地采集了蜀文化里特产的爽快和泼辣。
而更重要的则是——她还是一个资深的职业好吃嘴儿。
「先带你去吃张凉粉儿!」
这便是她接到白芷後说的第一句话。饭点?在成都人眼里,分分秒秒都是品尝美食的良辰。
市中心的广场,在明朝时是蜀王朱椿的王宫。单从周遭的街名,就可以嗅到那时的遗风:譬如有条街叫「红照壁」,这「照壁」,便是明朝建筑里最常见的一个标志,由於是皇宫,那在当时自然是刷成红色。只是,「照壁」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便是:
「如果红照壁这条街上出事的话,那可就真是『祸起萧墙』了。」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地方志?快点一一道来,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些街名里有这麽多故事。」
将车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白芷被甘蓝牵着走在街上,津津有味地听她讲关於这座城市的条条典故。
「比如现在我们站的这条『後子门』街,其实早先是明王宫的後门,原名叫『厚载门』,可是後来有人觉得『载』和『宰』同音,不吉利,才给改成现在的名字。你再看附近的几条街:草市、羊市、盐市街,就可以大概了解祖先们的生活了。」
甘蓝带着她进了一家名叫「张凉粉」的老店,这老店面积极小,至多只能容三十几人打挤坐在一起,可老店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从不愁人少、店面小,只愁东西不够卖。
店内装饰也很简单,特别是点餐和收银的「柜台」,只由一个旧式的小柜和一台收银机组成,後面总站着一位已在店里工作了数十年的大婶,略带催促地问你:「吃点儿啥?」
甘蓝给二人分别点了煮凉粉、甜水面和鸡汁抄手,那大婶抬眼打量了她二人一眼,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太多了,你们俩吃不完!抄手要一两就够了!」
她说罢就打了单子递给厨房里的人,这下,甘蓝和白芷这两个顾客反而被做了主。
甘蓝耸耸肩,笑着对白芷说:「听阿姨的吧,这就是老店的风格。」
白芷倒觉得大婶的建议果然不错,这样一餐下来,她是再也吃不下了。反倒是甘蓝,不仅帮她吃了大半碗的凉粉,出门後又买了两串糖油果子,说是要解解辣。
「你怎麽这样吃也不胖?」白芷拿纸巾去擦她的油嘴,心里极不平衡地抱怨道,「东西都消化到哪儿去了?」
「我新陈代谢快呗!」
甘蓝把竹签往垃圾桶里一扔,拍了拍手上落的芝麻。
「托您的福,这几个月来我已经是放任自流、破罐破摔,估计短期内都不敢再称体重了。」
甘蓝听了,便在白芷身上细细端详了一番,认真地说:
「没觉得啊,反正在手感上,我可以保证你没胖。」
她说时一副无害的表情,让白芷都不好瞪她。
「说正经的,你怎麽都不问我刚刚去干什麽了呢?」
甘蓝毫不在意地答道:「因为你想告诉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啊。」
往西走一段路,两人到了少城。「少城」即是「小城」之意,为清朝八旗子弟居住的内城。少城旁有条「马棚街」,连绵东西,为当时满蒙将士圈养马匹之地。少城的遗址已不复存在,所剩不过几所旗人住宅,皆在如今的旅游景点「宽窄巷子」一旁隐藏。
穿过小小一片竹林,就看到一间隐秘的茶坊,茶坊名为「陋室茗」。
远远就听见锣鼓声,甘蓝向白芷一笑:「来巧了。」
在竹椅上坐下,便有茶博士过来接待,甘蓝要了两杯「特花」,和白芷一起看台上的川剧名段「滚灯」。
这是一出丑角的戏,大致讲的是一幕贤妻训夫的故事——戏中的丈夫皮金因为读书不用功、考不上功名,便被妻子惩罚,使其用头顶着油灯做完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来,老主顾,送你们一碟话梅和一碟瓜子。」
上茶的不是刚才的茶博士,而是老板。
「哟,我以为您记不得我这号『老主顾』呢。」甘蓝拿起一颗话梅含了,打趣说。
「上几次是我老婆在,才不敢和年轻女顾客打招呼。」老板倒憨直,答得实诚。
这下甘蓝和白芷两人都没忍住笑。
「你也别当老板了,去台上唱皮金的角色吧,肯定是本色出演!」
乐声渐渐落下,风中卷起竹叶声,客人渐渐散去,天黑了。
「还有精神麽?」甘蓝生怕白芷倦了,探察似的去望她的脸。
「有,都听你安排。」
琴台。
甘蓝之所以选在夜间来,就是为了这听不完的琴声悠悠和闻不尽的酒香绵绵。
天色一暗下来,这条故径就是由楼阁的金色光影勾勒出的一曲凤求凰,杂染着红了的灯笼影像,影影绰绰地,辉映在深黑的石板地上。无水,却连成一色。
甘蓝几下利落的倒车,将车妥贴地停进一处车位,炫耀道:「车技不错吧?」
「是啊,某些人可是用了四年来专项训练的成果。」
甘蓝头皮一麻,小心问道:「你不会是介意我以前那麽点事儿吧?」
「心眼儿没那麽小。」白芷撇过头去看窗外亭台的夜景,撑着头问:「说吧,带我来这儿干什麽?」
「嗯……昨天看见勇子结婚,感触挺多的,就想着带你来这儿。我当然没有上林子虚的才华,也不希望哪一天落到写长门白头的惨象,但是,相如和文君两位前辈的精神还是可以借鉴的。」
白芷看向她的目光微微垂着,调笑说:「你想带我私奔?」
甘蓝被激红了脸,吞吐道:「奔就不用了,私还是可以的,私…私…」
「私定终身?」白芷似乎很喜欢逗弄甘蓝,在她脸上揪了一把,勾唇笑道:
「你这个性子,真是磨死人了,你是听我说舅舅这次要带外公外婆一起走,所以怕了,就以为我会一起离开,然後把你扔在这里哭诵《长门赋》麽?」
她在脑中描绘着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