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天使面孔时的小殇,纯真的汪汪大眼非常有媚惑人心的力量,就连香菱自己都曾经被迷惑一时,所以也就难怪这些异族人通通上当,把她当作善良天使般亲热对待。
(这、这样子也行吗?可是,离乡万里,见不到家人亲友,整天都只有仇恨与杀伐,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他们也需要纾解,小殇小姐……她这样算是趁虚而入吧!)
香菱摇摇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微笑着端盆走上山,一转过弯,恰好就看到少年的身影在半空中飞翔。
“哦,轻功进步得真快。”
看得清楚一点,原来不是飞翔,是被北宫罗汉打得飞了起来,重重撞凹在后方的一块岩石上。
“啊!少爷!”
香菱捧着水盆赶过去,沾着温水的热毛巾刚好能够擦在少年满是泥尘的脸上,让他稍事歇息。
日正当空,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从日出前到现在,孙武已经反覆尝试了上千次,但都是同样的结果,别说是与北宫罗汉过招,根本是才一靠近到他身前两尺范围,就被北宫罗汉破空而发的刀气给打飞。金钟罩护体,孙武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被刀气分尸,但是被打飞半空,重跌在地的滋味也不好受。
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实力差距,孙武败在拓拔斩月手上的内伤未愈,差距就拉得更大。当日孙武配合妃怜袖的指点,能够利用种种情势取巧,与北宫罗汉相对峙,可是这次硬碰硬地拼起来,毫无花巧,双方差距也就明显暴露。
“可恶,总是闯不过去……”
孙武的拳头握得紧紧,为了所面对的困局紧皱眉头。连续挫折下,少年现在的样子绝不好看,尽管外表伤势不重,不过也开始出现淤肿,嘴角破裂,右眼也老大一块乌青,这都是千余下连续碰撞的结果,还不计越益严重的内伤,让他只要一坐下,就有鲜血从他鼻子溢出。
“少爷,你休息个一天吧!这样子硬挨下去,就算金钟罩再强也会解体降关,那时候你要闯关就更难了,还有……如果内脏破裂,会很难医……”
“香菱,你说话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因为说谎话让你很难受?如果你想说我这样很蠢,一点都不可能成功,那你就直接说吧!我不会受到打击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用掩藏自己,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呃!少爷,怎么你……”
香菱着实吃了一惊,本想问孙武为何变得如此机敏,却看到他咧着沾上血迹的嘴笑了笑,递回了被弄脏的毛巾,笑道:“不要替我担心,也不要放弃希望,我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毫无意义。”
笑得非常开朗,仿佛与天上闪耀的明日相互照映,香菱不由得一呆,跟着就看到少年重新振作起来,朝着北宫罗汉的方向疾冲过去。
两相比较,北宫罗汉纵使盘膝坐在大石上,魁梧的巨影仍有若高山般伟岸,背着阳光,形成庞大的阴影压着地面,而朝他疾冲过去的孙武,就像是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猫,挑战不可能的事。
“北宫罗汉,我又来了!”
“哼!不知死活的小鬼!”
仍是与先前一样,北宫罗汉随意一抬手,无比刚猛的刀气透发,破空击向已弱的孙武,再次上演已重复过千余遍的画面,少年的身躯离地而起,在半空中滚跌飞翔,重重摔坠在十尺外的巨岩上。
“碰!”
巨响声中,石屑纷飞散落,孙武也跟着跌下来,但好像为了不让香菱担心,他甫一落地,马上稳稳站起,没等香菱说话,立刻又疾冲出去。
“再来吧!”
“烦死人的家伙!”
重复的情形一再上演,在旁观看的香菱只能摇头,暗叹这或许就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写照。
就她这边来看,孙武的战斗是百分百的愚行,除了让本身伤势严重之外,没有其他效果,反倒是北宫罗汉,虽然只是迫发刀气,凌空伤敌,但刀气忽而直进、忽而迂旋,有时候甚至是先潜入地下,再爆发伤敌,运用之间的巧妙简直是一种艺术,让她也为之赞叹。
至于孙武,尽管勇气与意志可嘉,行为却没什么意义。那不是冲不冲得过去的问题,而是让他冲过去了又能如何?目前是北宫罗汉根本不愿也不屑与这晚辈动手,所以才迫发刀气把人打飞,若是真的让孙武近身格斗,认真的北宫罗汉随意一招便可将他收拾,孙武只会败得更快、更惨。
(赌约是赌打倒北宫罗汉,不是贴近北宫罗汉啊!这样子盲目冲上去,就算冲到他身边,又能做什么呢?双方的武功差得太多,根本不可能在五天之内拉近,如果有五年的时间,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
主子只会逞血气之勇,身为奴婢的香菱就只好多动脑,但思前想后,香菱就是找不到办法,如何不着痕迹地暗助孙武,在合理的范围内取巧胜过北宫罗汉。
(妃怜袖能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这岂不是代表我逊她一筹呢?唉,不能这样比,她只是要设计帮人接刀,我却是要想办法逆转胜负,两个任务的难度差太远了。)
脑里思潮如涌,却是没有一个良好的方案,再看到孙武一次又一次被打回来,香菱叹了口气,端着木盆走下山阶,预备再捧干净的水上来。
在下山的途中,香菱与拓拔斩月错身而过。对于这个铁血骑团的少年团长,香菱刻意露出害怕的样子,头低低地走过去,减低暴露身份的机率,而拓拔斩月对这小婢女也毫不在意,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走过去。
对于拓拔斩月、铁血骑团的行动,香菱也觉得透着诡异。佛血舍利被他们所夺的事,恐怕已轰传江湖,无论是黑白两道或是朝廷军队,现在都应该在疯狂搜索着铁血骑团的下落,若是找到,一场大规模的围殴战斗势难避免,铁血骑团虽强,但失去了机动优势,以寡击众,那就大势去矣。
连串的不解,在傍晚的时候,因为一个意外的变化,更让香菱备感困惑。
和不断辛苦奋战的孙武相比,小殇无疑太悠闲了点,甚至还在铁血骑团中大受欢迎。如果从身上背负的血债来看,铁血骑团里的每个人,都是满手鲜血的极恶狂徒,可是换一个角度,极恶狂徒也是人,也一样有人的感情、人的脆弱,假若抛开种族仇恨、立场,他们其实只是一群离乡背井的孤寂汉子。
怀着某种目的,这群汉子做出牺牲,离开故乡,辞别亲人,万里迢迢进入中土,孤寂心情无可排遣,就更加深了民族仇恨的发泄,下手时务必砍死、斩碎这些害自己不得不离乡的中土人。然而,小殇的存在与表现,把这些汉子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引导出来。
一个又一个,不是想起了家乡的母亲与姐妹,就是想起了新婚不久便分别的妻子,又或是应该同样岁数的女儿。久违的乡愁、解不开的亲情,域外人士的情感素来率性奔放,又有烈酒助兴,没几下子就边说话边哭了起来。
看一个男子汉掉眼泪,那画面并不怎么样,可是几十个彪形大汉围在一起,仿佛狼群般纵声长啸,悲嚎若哭,这就确实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作为伺候孙武的贴身婢女,香菱受到礼貌却冷漠的对待,这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在她某次经过小殇身边的时候,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砸中,跟着便看到小殇带有揶揄意味的嘲弄眼神,一闪而逝,似是在笑说她只有这点能力。
(呵……别随便撩拨我啊!小殇小姐,我不是每种挑衅都会当没看到的。)
眼看一整天将要过去,横竖孙武那边自己帮不上忙,如果能够打入敌人圈子,对于做事也会方便许多,基于这些考量,香菱决定开始有所行动,回应小殇的挑衅。
来到聚集的人群外,香菱拾起了一把放在地上的马头琴,这是域外异族的特有乐器,琴杆上端雕马头,两面蒙上马皮,两轴张着两根马尾制做的琴弦,用马尾弓拉奏;香菱左手按弦,右手持弓,慢慢地拉奏起来。
悠扬的乐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刹时间划破夜空,马头琴的音色柔和圆润,当那悠长辽阔的旋律、具有浓郁民族风格的曲调,流泄传达到铁血骑士们的耳中,这些本来正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豪汉子,全都停下了动作,就连本来正激斗不休的山巅上,也都忽然静了下来。
万紫楼原本就教导旗下的姑娘要精通音律,还要兼修多种乐器,而心灵指巧的香菱更是其中翘楚,一法通、万法通,非但擅长中土所流行的多种乐器,就连域外异族的乐器她也能精能通,在此刻大派用场。
马头琴的乐声悠扬中,少女轻启朱唇,用异族语唱出动听的域外歌谣,一曲思乡之后,跟着的一曲赞叹域外辽阔风光,冷月黄沙、铁骑奔驰、高山雪水、绿洲天堂的种种景象,全都是在域外流传甚广的民族小曲,在打动人心之余,也有效地争取到人们的好感,当连续几首小曲唱奏完毕,香菱的身边已围了一堆人。
接下来的事就更简单了,本来万紫楼所栽培出的女子就最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假如是面对一群女性,香菱还会觉得棘手,但当面前的生物换做是男人,别说是一群心防刚被打开的异族汉子,就算是一批雄性野兽,香菱都有办法控制得服服贴贴。
几句简单的说话,表示自己的祖父母均是域外人士,太平军国之乱时进入中土,随着兵败,整个家族被打为奴籍,自己也因此被卖入万紫楼。半真半假的说话,再高明的测谎者都很难分辨,却有效地让铁血骑士将香菱看做自己人,彼此的话题一开,气氛与之前便大有不同。
与小殇的漫无目的不同,香菱藉着攀谈机会,不着痕迹地想摸出很多事。其中,与孙武订亲的那个对象,尤其引起香菱的关注,因为一枚金锁片不该有两门亲事,其中必定有一个是说谎的。
“……团长大人的妹妹,很漂亮吗?”
“呃……团长的妹妹?谁啊?……哦哦哦,是说小月公主啊!当然漂亮啦!她是我们域外公认的第一美人呢!”
“小月……公主?”
出乎意料的头衔,让香菱为之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惊觉铁血骑团的组成份子可能不如想像中简单,背后更藏有重大秘密。
但在下一轮谈话开始之前,人群之中多了一名不速之客。身上没有酒气,这个自称滴酒不沾的高瘦老者,突然出现在人群里,与香菱谈话,称赞她的主子义勇兼备,大有英侠之气,是这时代很难得的好青年。
香菱谦逊以对,心中不敢大意,因为当铁血骑团多数都是徒负武勇、欠缺智谋之人,右统领宇文龟鹤可能就是这里的智囊,自己在摸不清楚他的用意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孙少侠与北宫对峙的过程,我也看到了,哎呀,真是惨啊!那种战斗方法根本不可能有希望的,也亏他还像头小蛮牛似的往前冲。”
实话实说,每个人的结论都是一样,但香菱不解的是,在铁血骑团的决策阶层里,团长拓拔斩月对于杀人取舍利一事,犹豫不决,迟疑难断;左统领北宫罗汉是不惜一切取出舍利的坚定激进派;右统领宇文龟鹤却是力主用舍利交换某些重大好处,仿佛那个对他们很重要的佛血舍利,变成了一个碰不得的烫手山芋。
宇文龟鹤的态度为何会如此?是因为巨阳武神的压力太大?还是有什么其他理由?这点香菱非常想要知道。
“……其实,你家主子就算能冲到北宫的身边,也没有实质意义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看,你果然不知道吧!因为金钟罩虽然号称攻守兼备,但在真正高手的眼中,这门武技却没什么威胁性,理由是……”
宇文龟鹤要说的东西,香菱当然不会不知道。
金钟罩攻守兼备,实质上是一门偏重防守的武技,虽然说应战时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占了不小的便宜,但是过于稳重的结果,也就导致了一个要命的麻烦:那就是没有可以孤注一掷的攻击手段。
香菱并不喜欢在战斗中孤注一掷,但实战经验丰富的她却不能否认,很多战斗里头,往往就是靠着那集中全身力量爆发的最后一击,攻破敌人要害,瞬间逆转胜败,就像是持小斧砍大树,虽然斧头小,但只要够锐利,又命中大树最脆弱的那一点,看似不可思议的战果就可以被缔造出来。
这种小小的利斧,通常是某种强力攻招,或是更具神效的武技,一言以蔽之,通称为“必杀技”。
“刚入江湖的一般少年,常常迷惑于必杀技的威力,忽略根本,结果一招半式闯江湖,还没机会用必杀技,就被敌人杀死,但孙少侠的情形不一样,纯以实战性而言,他……太稳了。”
用实际一点的比喻方式,如果让孙武冲到身边来,香菱完全不会担心,因为他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直直的正拳出击。金钟罩的武学特性,就算是在攻击的时候,也还留了五成力量防守,就算孙武拼了命地想要打倒敌人,他也不会使用那种瞬间凝聚全身力量于一击的爆发武技,所以,敌人大可硬挨他数击,趁机逃开或反击。
若非如此,孙武与北宫罗汉的战斗,尽管实力悬殊,但还是可以靠种种战术设计,尝试行险取胜。
(说得没错,他确实欠缺了那种会让人发寒的攻击性绝学,无孔不入掌目前扰敌的意义大过实质,威胁不到敌人什么,这……这是传授他武功的人,太过爱他、太过保护他的结果。)
香菱暗暗认同了这一点,却听到宇文龟鹤道:“其实,孙少侠既然会用无孔不入掌,那么随心所欲神功想必有相当根底,如果他能使用天仙三剑之类的武技,那这场比试就有希望了。”
闻言,香菱心中剧震,暗叫“原来如此”,昔日西门朱玉的“天仙之剑”名动江湖,甚至可以说从无败绩,与陆云樵的五绝神剑齐名,宇文龟鹤身为铁血骑团的参谋,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摸清孙武的底子,这点丝毫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连拓拔斩月都在觊觎西门朱玉的神功遗传。
(拓拔斩月为了无孔不入掌找上门来,这应该不是单一事件,难怪他们会甘冒奇险,平白无故给我们五天的时间……)
香菱正在思索,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山巅上飞快跑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孙武大步急奔,快速朝这边靠近,手却指着天上,好像发现了什么奇特事物。
(难道是……天子龙舟?)
这一惊非同小可,香菱第一时间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提气运劲,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在孙武所指的方向,那个横飞过天上的东西,却不是一座庞然巨舰,而是一只很像鸽子的东西,正朝这个方向俯冲下来。
由金属所制造的奇异鸽子,香菱认出是小殇所用的法宝传信鸽,而一旁的宇文龟鹤也认了出来。
“喔!好精细的传信鸽,小小的体积却有这等速度,制造手艺很了得啊!”
同行识同行,宇文龟鹤的赞叹中透露出一丝讯息,香菱发现这个老人可能是法宝方面的专才人士,甚至是另一个法宝开发师,心里再次有了警戒。
而金属信鸽最后是降落在小殇的肩膀上,快步急奔的孙武也在这时候赶到,确认这是否就是多日前派送回梁山泊的信鸽,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信鸽灵活地在小殇肩头蹦跳,被小殇轻轻拍了拍后,吐出一个钮扣似的小圆碟,孙武不晓得这个小圆碟有什么作用,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急着先做。
“小殇,信鸽往返老家需要时间,我赶着问问题,你先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
“不保证有回音,也不保证回程时间喔,搞不好信鸽再回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