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梵亚的脸上划过一瞬的困惑,但还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
在他们中间,隔着太多的雨幕,以至于,都没办法看清彼此的表情。
苏瑞不敢走上前,莫梵亚的手仍然停在护栏上。
在他身后,是空无而浓密的雨,和已经一眼望不到的地面。
苏瑞同样已经雨淋湿了,她却完全没有知道觉似的,她往后退着,直到自己的背也抵到了护栏,苏瑞始终看着莫梵亚,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移开他半分。
她很怕自己一旦挪开目光,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莫梵亚还是没有做声,他看着苏瑞站在了他的对面,两个人,隔着一个天台,遥遥地望着。
而雨已倾盆。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一样了。”她咬着唇,冲着那边喊道:“无论你现在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样做!”
如果他敢跳,她也会跟着跳下去。
苏瑞并不是威胁,他知道,她从来不开这种玩笑,而她说的话,也一向算数。
莫梵亚还是没有做声,他甚至是困惑,她的声音从雨中穿过来,有种断断续续的颤音。
苏瑞同样被淋湿了,衣服裹在身上,头发乱糟糟地贴着脖子,她看上去那么小,好像随时都要被冲下去似的,可是,偏偏站得那么笔直,又仿佛可以一直如此岿然不动。
“跟我回去好不好?”她重新问他,“不要想那么多,就算你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你还有我们对不对,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我会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莫梵亚终于开口,却并没有苏瑞以为的歇斯底里,或者痛不欲生,事实上,他是安静的,从容的,他淡淡道:“这个时候,你是应该要离开的,我不想拖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
苏瑞怔了怔。
她没有再表态,或者说什么雄心大计,在短暂的沉默后,苏瑞突然转过身,踩着地上的水泥凳,她直接爬到了护栏上。
护栏虽然很矮,可是,宽度却足够一个人站在上面。
她狠狠心,转身,看着莫梵亚,“如果,换做你,你会不管我吗?”
说着,她的脚慢慢往后挪了去,一寸一寸,异常坚定的,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迟钝。
莫梵亚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微变,离开那边的护栏,大步跑了过来,在苏瑞的脚后跟几乎就要踩空的时间,他终于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莫梵亚有点气急败坏,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护栏上尚留下的脚印,看着它与边缘间不足一寸的距离。
苏瑞的眼睛却在此时变得模糊一片,她张开手臂,使劲地抱住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溜走了。
莫梵亚僵在了原地,许久,才有点哭笑不得地问:“你认为,我要自杀?”
所以,她才不得不破釜沉舟,做出这种行为?
苏瑞没有回答,她的手臂箍着莫梵亚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的毛衣湿漉漉的,让她的脸很不舒服,她的唇角甚至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笨蛋,我怎么可能做那种蠢事。”他抱紧她,闷闷地叹道。
可,不是自杀吗?
她刚才看到的莫梵亚,岂不是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不然,他弯腰干什么?
“只是觉得有点烦,所以上来透透气而已,但是碰巧又下雨了。”莫梵亚将苏瑞挪开了一些,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水痕,本来以为是雨水,可是摸到手心里,才知道是温热的。然后,他把右手摊在她的面前道:“我刚才只是想摘花。在护栏下面的夹缝里,长了一朵花,突然觉得很美。就是这个。”
苏瑞低下头,看着此时在莫梵亚手心里的花,蓝色的无名小花,被雨水冲刷后,颜色鲜艳而研丽,果然……很美。
她又觉得视线模糊了,没办法,雨太大,可是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来。
真是乌龙啊,原来他根本没有想过做傻事。
如果他刚才没有及时拉住她,那么,她岂不是死得很不值得?
直到这个时候,苏瑞才觉得后怕,方才,却因为太过害怕,害怕莫梵亚的事情,以至于心底没有半点恐惧,在站在护栏上往后退的时候,苏瑞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鞋底踩着雨水的声音,四周寂静。
“下次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我真该好好地教训你一顿。”莫梵亚同样心有余悸,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又气又急地吻了一下,然后拉起她的手,直接往屋里走了去。“雨太大了,先进屋。”
“梵亚……”苏瑞跟在他的后面,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步,她抬走头,叫住他。
莫梵亚头也未回,仍然往里面走去,“嗯。”
“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她说。
还是选择告诉他吧,即使这个真相会让他更难接受,但是,至少不会那么难过了吧,至少,不要再把难过掩藏得那么深了吧。
莫梵亚的脚步倏的停住,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苏瑞一眼,却始终未置一评。
“先回去吧。”
最后的最后,莫梵亚这样说。
如果是今天之前,他听到这样的话,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现在,莫梵亚只觉得心底空洞一片,无悲无喜。
只是悲凉。
第三卷 真心错爱(五十四)迷雾渐散(完)
从天台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苏瑞打了一个寒战,马上就被莫梵亚拉近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员工看着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梵亚的办公室里配了一个小休息室,还有几件可以换洗的衣服。苏瑞只能将就着穿上他的衬衣,莫梵亚看上去并不比苏瑞胖多少,可是衬衣却觉得那么大,几乎遮住了她的膝盖。
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放进了烘干机,莫梵亚同样一身清爽,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他泡了一杯热茶给她。苏瑞双手捧着茶杯。白衬衣让苏瑞看上去家居而亲切。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是凉凉的。莫梵亚于是起身将空调的温度再调高一些。
苏瑞坐在原处,看着他细细碎碎地做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好容易将事情全部做完,苏瑞转头示意旁边的位置道:“梵亚,我们聊一会吧。”
从她刚才冲动的说出那句话之后,莫梵亚一直没有再开口。
他这才重新坐下,倚着沙发,神色很平静,显然,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话题。
“你有什么打算?”苏瑞问。
她必须先知道,莫梵亚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莫梵亚苦笑了一下,道:“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行动,维持原状吧,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接受,毕竟是我的错。——也许会入狱,毕竟我确实做了。”
苏瑞握住他的手,转头看着他,“那应该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没关系,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们也能应付。”
“告诉乐乐,他的父亲曾是个罪犯吗?我宁愿让他相信你我死了。”莫梵亚自嘲地感叹了一句,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她道:“苏瑞,也许情况不至于那么糟糕,总还有其他的法子,但是,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卷进来,不然,我会很有压力。”
“梵亚。”苏瑞不满地叫了一声。
“很抱歉,一直答应给你们一个舒适平静的生活,却总是做不到……”莫梵亚低下头,继续自责道。
不过,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莫梵亚突然觉得肩膀一紧,某个人直接倾过身,他已经被压到了沙发上,苏瑞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因为俯身的关系,衬衣的领口微敞着,隐约透出来里面的春色。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喊道:“苏瑞?”
“我们,做完上次没有完成的事吧。”他的身体更矮了一分,鼻尖几乎贴到了他的脸,莫梵亚只感觉到她温香软玉的味道。
不过,上次没完成的事情?
莫梵亚当然记得,被莫博石的电话打断的事情。
念及此,他全身顿时燥热起来,忍了很久,他还是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翻了个身,反而将苏瑞压到了身下。
他自然是想要她的,这个时候,比其他任何时刻都想要她,可是,不是现在,并不是现在。
他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衣服已经烘干了,我们先回去吧。再耽误下去,乐乐他们都该起疑心了。”莫梵亚在她的鼻尖上吻了吻,轻声道。
苏瑞一怔,脸扭向一侧,很乖顺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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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苏妈妈和乐乐还在楼上玩着游戏,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阿金也准备好了晚餐,家里还是如往常一样温馨,即使外面疾风聚雨,却只是让屋里的人更加紧密了一些而已。
晚饭无话,乐乐现在已经能与家人同桌吃惊饭了,只是暂时不能吃太油腥的东西,阿金在菜肴上也多加注意了很多。
等吃完晚饭,雨也停了下来,外面不知道何时多了一辆黑色的车,莫梵亚站起身,弯腰吻了一下苏瑞,然后笑着对众人说:“我有点事,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乐乐,在家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哦。”
“爸爸好像一直都很忙。”乐乐嘟着嘴,有点不乐意了。
莫梵亚这段时间确实经常出差。
“抱歉,以后爸爸一定会多陪陪乐乐。”莫梵亚一脸歉疚,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他们一家人应该可以和和乐乐地在一起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终身生活在那样的阴影下,不如提前面对吧。
他在苏瑞讶异的目光里走出去,一直走到那辆黑色的汽车前,车门打开,司机毕恭毕敬道:“少爷,上官先生让我接少爷过去。”
莫梵亚点点头。
他钻进车内,雨已经停了,可是窗玻璃上还沾着淋淋的雨雾,莫梵亚好像现在才开始想苏瑞说的那句话:莫博石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可无论他将这句话想多少遍,似乎都没有任何感觉,空荡荡的,那么不真实。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就算他是母亲与另外的男人生的,那在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又算什么?!
固然没有血缘,也应该有亲情吧,便是一只猫一只狗,在同一个屋檐下,如父子一样相处长大,那总该也有感情吧,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冷静,那么决断,将他说弃就弃?
莫梵亚仍然,并不恨他,他只是不懂,困惑的,无法理解的。
——这二十几年来,自己对莫博石来说,又算什么呢?
当他那么崇敬,那么仰慕地看着自己父亲时,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条寄生的小狗吗?和丢丢一样?甚至,比丢丢还不如?因为他从来没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过!
可是,难道那些回忆都是假的?小时候莫博石教他打高尔夫,辅导他学习,给他讲一通又一通人生大道理的回忆,都是假的么?
莫梵亚不能深想,再想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恨那个人。可是,他该怎么去恨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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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了下来。
见面的地点,是飞机里面,上官雅芯与上官老头都在飞机里,莫梵亚出事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到了,还没有来得及找旅馆下榻。
莫梵亚低头走进机舱里,上官雅芯已经哭得不行,对着自己的老父亲,在那里不停的抹眼泪。上官老头则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关我老人家事”的表情。
同行的人当中,居然还有萧萧,家的资产被冻结之后,萧萧便一直暂住在莫家,她和上官雅芯的关系最好,既然那两夫妻已经在法国大吵一架后决裂了,她自然是跟着上官雅芯一起离开。
上官雅芯也将她当自己的干女儿一样看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此时,萧萧正在安慰着上官雅芯,见到莫梵亚,她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目光中宛如带着爱意。万种风情。
莫梵亚并没有说什么,他并不想与她再有个么纠葛,上次乐乐的事情,已经让他吃惊够苦头了。
只是,这个时候有一个人陪在妈妈身边,他也不至于开口让萧萧离开。
反而上官老头开口了,他驻了拐杖站起来,极威严地对旁边的两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吧,我和阿亚有话要说。”
“爸……”上官雅芯显然也想呆在儿子身边。
“出去!”上官老头却将声音扬了上去,极威严地斥了一声女儿。
上官雅芯显然还是被父亲的积威所摄,她缩了缩脖子,还是和萧萧一起走了下去,在经过莫梵亚的时候,她抱歉地看着莫梵亚——不管怎样,这件事是她种下的因。
莫梵亚却反而极和煦地向母亲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
他从来没想过去怪母亲,上一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们的选择,他哪里有资格去干预?
上官雅芯的眼泪又要出来了。
萧萧却做了一个哂然的表情,不过,显然对莫梵亚的好感愈深深了。
等那两人下去,上官老头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莫梵亚的面前,透过观景窗,外面的机场因被水洗过一次,显得辽阔寂远,干净得好像能呼吸似的。
他开门见山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莫梵亚“嗯”了一声。
“博石这次,是想弃军保帅了。”上官老头叹道:“其实他这个人,是最不甘心在别个下面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副组长,确实委屈他了,现在被这么一闹,他会不满,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虽然想到了这一层,却没有尽早预防。这江山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一个老人家,真的不想再管事。”
莫梵亚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外公仍然没打算将“他不是父亲的儿子”这件事告诉自己。
不过,说不说,其实都无所谓。
“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是我唯一的孙子,等我死后,上官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上官老头继续道:“就算莫石无情,你也不用怕,你还有外公。至于那个什么silence……我若早知道莫博石是silence里面的人,当初就不该让你母亲嫁过来。那个组织,我早就知道了,当初他们也曾邀请我参加,但是被我拒绝了。它看似神秘,不可撼动,其实里面的人全部自私自利,人人为已,会被别人弄掉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被搅进去。”
“抱歉。”莫梵亚垂眸,淡淡道。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就算时光倒流,再来一次,莫梵亚也是会这样做的
他需要保全他的家族——即使那个家族不再认他。
“这件事肯定不会太早结束,莫博石这样的做法,只是会让组织走到明面上来,但是,想倒下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近百年的基础。阿亚,你不会出事的,我已经让人去销毁证据了,你被录音的部分也不会外流,那个人答应我的。”上官老头继续道:“莫博石聪明一世,怎么就没想到,其实老头子的人脉也不差。现在立专案查S的那个负责人,是我的世侄。这件事上,你大可以放心。”
“嗯。”莫梵亚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他并不是庆幸逃过此劫,而是庆幸——至少他还有妈妈和外公。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看,这件事之后,你妈和你爸是一定会离婚的,到时候,你们就搬回上官家,虽然上官家不比从前,只剩下一个贵族的空壳子,不过,也足够你和你母亲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了,只是——如果外公真的那么安排,你会甘心吗?”
靠着祖上的积蓄,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辈子,倘若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