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这种梦,只有小女孩会做,我们是成年人了。我们早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法则与冷酷。一个男人的庇护,能帮你去应对一整个家族的排斥吗?何况——”苏瑞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还是不得不说:“莫梵亚自己也是个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该拿萧萧怎么办……还也许,连最起码的婚姻都给不起。”
就算他聪明,学习优良,他确实是一个被家族保护得过好的孩子。人活到二十五岁,却还是个路痴,逛个商场也会迷路,寻常的人家,会有如此的呆子吗?
苏瑞从不会用这件事来轻视他,事实上,因为爱着他,他的任何缺陷在她眼中都是可爱的,可是,那又如何?
如果他和她在一起,在一路的披荆斩棘中,他的所有可爱,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也许她无法维持他惯常的生活,也许她会将他从城堡里拖至凡尘。那样纯粹的喜欢,染上尘世的灰,到头来,是不是也逃脱不了零落成泥碾成空的命运?
请原谅她的自以为是和现实,她已经不能像五年前那样,因为遵从自己的心,而勇往直前,而无所畏惧。
苏瑞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逼死父亲的罪,已经让她在一夜间变成俗人。她从来不是斗士,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安稳,甚至没有多大事业心与野心的女人。
她不能再冒险了,在生存面前,爱情是什么呢?
在没有莫梵亚的世界里,她也从不觉得有什么缺失,五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支撑着她的家,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李艾虽然觉得苏瑞的论调太过凄惶,可是,李艾无法反驳。
因为,这才是现实。
莫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那些大众活动,莫梵亚和他的那一拨人,根本就不会参加,他们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香车宝马,点石成金。和莫梵亚一比,商天南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富二代而已。
当初商天南娶李艾,便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好在商天南的父亲过世很早,他的母亲也是一个风流的主,上梁不正,没资格管下梁歪还是不歪。这才没有管商天南的婚事。
莫梵亚就不同了,莫梵亚的父母全是以严谨权威出名的,莫氏又那么神秘且错综复杂,还有莫梵亚与萧萧的关系……苏瑞如果嫁进去,她就是第三者,插足莫梵亚与萧萧的可耻第三者。她将面临什么,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很寒。
“可……你能放得下么?”李艾轻声问。
莫梵亚不表白也就罢了,那顶多只是一场暗恋,可是,莫梵亚居然表白了。
在这种情况下,苏瑞的放弃,才是真正的摧心裂肺。
“当你拿起一样东西,就势必要放下一样东西。”苏瑞转过头,出神地望着窗外苍茫的天地,声音淡淡的,浅浅的,飘渺如烟,“其实我不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过,我不会贪心,我只知道,所有贪心的人,最后都会不得好死。”
她死了不要紧,然而,乐乐和妈妈怎么办?
她可以跟着莫梵亚去面对一切流言蜚语,一切打击与窘迫,可是,妈妈的身体那么差,乐乐每月的花费那么多,稍有不慎,就不是吃苦的问题了,而是性命堪忧。
她已经失去了爸爸,爸爸用生命为她的任性买了单,她不会再冒险去失去任何人。
所以。对不起。……梵亚。
李艾沉默了下来,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纠结了,苏瑞的选择早已经给出。
选斯冠群吧,与感情无关,与虚荣无关,她选择他,只是因为那一句。
“我会接住你。”
斯冠群将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稳稳地接住她,接住她,接住她千疮百孔的生活,并将之包容,这样就够了。
这就是她的归宿!
“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你幸福吧,如果斯冠群是真心的……其实我也不应该担心,他会照顾好你。”李艾叹了口气,终于妥协。
好吧,平心而论,斯冠群对苏瑞确实不错,不是么?
倘若能一辈子都如此体贴周到,苏瑞就不会再受什么苦了。这其实是好的。
“说了那么多,该回去了,妈和乐乐还在病房里呢,我们出来的时间太久,妈就会胡思乱想了。”李艾很自然地提议道。
苏瑞附和着,她们离开拐角处的小阳台,转向了莫梵亚刚才站立的地方,而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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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梵亚确实提前离开了,在苏瑞承认,她喜欢斯冠群的时候,他就走了。
再听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
反正,他已经感受到了心痛。心口奇怪的抽痛感,在苏瑞亲口说出,她喜欢斯冠群的时候,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好像被一个干咸的手掌,将心脏狠狠地捏了一下。血液被堵住,疼痛如锐利的箭,呼啸着窜过他的全身。
平生不懂爱意,才知中意,便已失意。
他逃走了。
是的,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莫梵亚离开时的景况,那便是——逃。
可是,因为来的时候走了许多路,回去找电梯时,他居然又绕到了另外一条走廊上,抬头看了看门牌号,非常滑稽,他似乎找到了乐乐的病房。
在这样乌龙的情况下,莫梵亚站在了护士所说的那个号码牌前,手却迟迟没有敲下房门。
倒是里面的人拉门走了出来。
苏妈妈抬起头,看着杵在自家孙儿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困惑地问:“年轻人,你找谁?”
莫梵亚这才回神,他礼貌地退开一步,道:“请问,这是苏乐乐的病房吗?”
“对,你是——”苏妈妈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关于这个年轻人的资料,可是,想来想去,都搜不出任何印象来。
如果她见过这个年轻人,苏妈妈应该有印象,因为,年轻人长得那么英俊,干干净净的,气色很好,简直和她孙子……
和她孙子……
苏妈妈愣了愣,再仔细看向莫梵亚,越发觉得,面前这位英俊的青年,与乐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秀气的眼睛,一样挺直的鼻子,连略深的人中,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苏妈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却始终冲不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我是苏瑞的朋友。知道乐乐住院。所以来看看他。”莫梵亚一面说,一面将怀表递到苏妈妈的手中,“这是我送给乐乐的小玩意,还请阿姨代为转送。”
莫梵亚大概也猜到了,这位中年妇女应该就是苏瑞的母亲。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苏瑞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她和她朋友去那边打开水去了。”苏妈妈的身侧往旁边偏了偏,为莫梵亚让出位置。
“不用了,我还有事,马上就会离开。”莫梵亚摇头。
苏瑞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确实不该再执着什么。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去面对她。
“那么急啊……”苏妈妈也觉得很遗憾,她本想和这位年轻人多聊一会,他让苏妈妈觉得异常亲切。
“下次有机会再来。”莫梵亚礼貌地欠了欠身,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在临走的时候,他听见病房里的乐乐叫了声,“外婆。”
不再隔着电话,乐乐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易地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莫梵亚转过头,看着匆匆走进病房的苏妈妈,不知为何,突然伤感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与很重要的东西擦身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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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梵亚前脚刚踏走,苏瑞后脚便踏了进来。
苏妈妈正在扶着乐乐抬起身,在床上解手。苏瑞见状,当然冲过去帮忙,一番忙活,将乐乐重新收拾得妥妥帖帖后,苏妈妈才想起刚才有人拜访的事情。
“对了,刚才有你一个同事来过,他让我把这样东西给乐乐,我刚才瞅了一眼,似乎很贵吧。”说着,苏妈妈将怀表递到了苏瑞的面前。
苏瑞愣了愣,接过怀表,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确实是一只价值不菲的怀表,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价无市。可是,真正让苏瑞变色的,并不是这块怀表的价值,而是因为表身背后刻的姓氏。
“上官。”
上官是莫梵亚母亲的姓氏,而上面繁复的银莲花,也是上官家的徽纹。
“说起来,苏瑞,那个年轻人,怎么和我家的乐乐,长得那么像……”苏妈妈又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
这一次,连李艾都觉得吃惊了。
“难道是莫梵亚……”她冲口问出。
苏瑞没有回答,她将怀表往苏妈妈的手里一塞,人已经冲了出去。
莫梵亚见到乐乐了吗?
他见过乐乐了吗?
为什么?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来看看?
一路飞奔,苏瑞的脑子里飞快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能够得到解答。电梯里没有人,楼梯没有人,大厅也没有人,可是,苏瑞知道莫梵亚没有走远,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干净的,简单的,善良的,迟钝的、颐指气使的、让人爱不得气不得的气息。
时间已是傍晚,路上的行人不算多,但也决计不少,路灯顺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更远的地方,城市空蒙蒙的天,空寂辽远,寂寞刻骨。
苏瑞猛地停下脚步,她缓缓地转身,然后,她看见了他。
看见披着灯火,孑然而立的莫梵亚。
他穿着普通的衬衣和休闲裤,袖子处的扣子是解开的,随意地捋在手臂上,眉眼素净,光线模糊了他的容颜,娟秀写意,是湖笔溅过宣纸,勾出的墨迹。在他的背后,街灯凄迷,暮色浩瀚,有夜航的飞机滑翔而过。
苏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是,在目光撞见他的时候,泪水莫名地模糊了双眼。
不远的地方,一家小小的音响店里在循环着一首忧伤的歌曲。
ha~
can you feel my broken heart?
broken heart……
……
“莫梵亚……”她深吸一口气,想掩饰住这捣乱的泪,嗓音固然带着鼻音,但清晰冷静,应该不会被发现。
莫梵亚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目光,陌生的神态,然后,他笔直地走向她。步伐很大,毫无迟疑,他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他张开双臂,不由分说,没有停顿,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了她,手臂环过她的背,呼吸拂在她的耳侧,他的头发摩挲过她的脸颊。
苏瑞突然泣不成声。没有理由,其实心是平静的,没有悲哀,没有欢喜,它空白得可怕,仿佛一片被放逐的荒漠。
可是,她没办法忍住抽泣,没办法忍住眼泪,在莫梵亚的怀里,苏瑞哭得不能自已。
莫梵亚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正如她一样。
除了拥抱,再无他法。
大道上,无数辆汽车呼啸而过,射灯偶尔会打在他们身上,又很快隐进了黑暗里。
苏瑞不知道他们拥抱了多久,好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他才松开她,她也轻轻地挣开他。
“跟我走吧。”他望着她尚存泪意的脸,异常坚定地说:“跟我走吧。”
“能去哪呢?”苏瑞凄迷地笑笑,她抬起头,看在咫尺间的他的脸,魂牵梦萦了太久太久,当他真的在她面前时,却反而给她一种梦游般的恍然。没有丝毫真实感。
这只是梦吧?
“去哪都行。”莫梵亚的手已经滑了下来,抚过她的胳膊,毅然抓起她的手,然后,他转身,往大街的方向走了去。
苏瑞没有推开他,她甚至没有说话,就这样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她的视线并未离开他的背影,看着他清爽的短发,秀气的耳廓,白色的衬衣,他肩膀的线条,他的一切的一切。
这些画面,也充斥着她全部的感官,苏瑞听不到其他声音,看不见其他行人,他们穿过长街,穿过人流,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莫梵亚就像一只无头苍蝇,而她则是扑火的飞蛾。
他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只是一路向前,不能停下来,更不能后退,好像脚步一停,就必须回到各自的位置,各自的生活。
人如逆水之舟。此生是一场注定遗憾终场的独幕剧。
莫梵亚带着苏瑞跳上了一辆公交车,那也许是他第一次坐公车,下班的高峰期还没有完全结束,车上的人很多,也没有座位,在他们上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是几路车,又要开往何处。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眉心微蹙,她则被人流拥挤着,只能紧紧地靠着他。
苏瑞已经习惯了挤公车的生活,并不觉得什么,她只是担心莫梵亚,那个人,便是出租车也不肯搭的,也许,一辆公交车就能将他打回原点,可是,莫梵亚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或许有些不适,这里面的气味太多,摩肩接踵的人,又总是会碰到他,可是,他很沉默,隐忍坚持,表情几乎决然。
公交车里的人越来越少,这辆车经过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了,眼见着前路越来越荒凉,苏瑞扯了扯莫梵亚,“下车吧。”
就算他们不肯下车,这辆车也是有终点的。
谁又能带着谁奔向地老天荒呢?
莫梵亚抿着唇,他扶着她,从公车上跳了下来。夜已很深,似乎已经到了城市的三环外,周遭并没有商业区那种灯红酒绿,只有寥寥几座住宿区,街灯隔得很远,况且昏暗,好像一下子被丢到了荒郊野外似的。
不过,他们顺着马路走了没多久,却发现了路边一间汽车旅馆,房子低矮,陈旧,破败。还未走近,就闻到里面发出的陈腐的味道。油漆、木屑。阴干的衣物。
“还是回去吧……”苏瑞站在它的前面,建议道。
她并不认为莫梵亚还能继续忍受下去。
如果跟他出来缘于一场冲动,而现在,理智已经开始慢慢回归。
莫梵亚却牵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去,他停在旅馆的前台,拿出所剩无几的现金,“你好,两间单人房。”
苏瑞安静地站在旁边,她没有再开口。
由着他吧,倘若这只是他的赌气,又能赌多久呢?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我们不介意去贫困的地方旅行,你甚至可以将它当成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可是,如果天长地久地住在那里呢?
人生不是旅途,不是你坐一趟火车就能离开的烂摊子。
可是,莫梵亚的表情那么那么坚持,就好像一个憋着一肚子劲,成心想做点什么的孩子,她不忍心点破他,她被这样的他迷惑而吸引,她深陷在他的认真里,不想再去思考与衡量。
前台的妇女看了莫梵亚和苏瑞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两位的身份证。”
都来开房了,居然还假惺惺的开单人间,就算这个男人长得赏心悦目,店老板也决定鄙视他。
“麻烦,换一间双人房。”苏瑞将身份证递过去,淡淡地说。
莫梵亚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但什么都没说。
店老板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可是,这世上奇怪的人和事多着去了,她天天守在这里看世间的悲喜,看来看去,也就看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