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什么。
这里是她的地盘。
或者说,是斯冠群的地盘。
莫梵亚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相信,苏瑞会来,自然有她会来的理由,如果之前的苏瑞还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顾忌一直试图压抑自己,那么,今晚的苏瑞,也许会更尊重自己的本心。
而莫梵亚,也尊重她。
他们一起下了车,苏瑞的脚步有点虚浮,但是并没有失去意识,或者其他的什么征兆,她第三次来到这座别墅的大门前,每次来,都是在狼狈之极的状况下,而每次来,都发生了一堆事,带着迥然不同的心境。
门被推开,里面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苏瑞没有吩咐,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地改变,地上还残留着上次她摔手机时留下的碎痕,连清洁工都不敢过来打扫,时间在这里停止了。苏瑞站定,仰起头,看着头顶那堪比教堂般得壁画与彩灯。
“这个地方,我来过两次。”她终于开口了,“现在,它是我的。”
莫梵亚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听着。
“什么时候去法国?”苏瑞突然又问。
“三天后,我们去法国,然后,在那边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等从法国回来后,再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莫梵亚认真地回答。
苏瑞盯着他,很慎重地问:“莫梵亚先生,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莫梵亚淡淡道,“我只怕你会后悔。”
他现在已经渐渐能安下心来了,看来,苏瑞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她看上去很清醒,清醒而冷静。
然而这样的苏瑞,又是让莫梵亚觉得害怕的,他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即使我冷酷,自私,矛盾而又平凡,你也仍然不后悔要娶我吗?”苏瑞继续问。
莫梵亚摇头,“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当然不会后悔,这是他的选择。
苏瑞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没事吧?”他不得不追问了一句。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Alex又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莫梵亚都没有问。
她如果想告诉他,她就会说,而现在,苏瑞既然没有告诉他得意思,莫梵亚也不至于会盘根问底。
“没事。”苏瑞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这种药物真的很奇怪,在最开始的迷糊之后,她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砰砰声,那么原始,那么强烈。
“今天晚上,你想呆在这里?”莫梵亚继续问。
苏瑞摇摇头,“不,我只是来看看,然后……梵亚,可不可以,将去法国前的三天时间,全部给我。”
“什么意思?”莫梵亚不解地问。
那三天时间,岂不是一直是她的?
“把这三天时间给我吧,如果我在这三天时间里,做了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也请别管我。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她垂眸,轻声道:“乐乐,也请拜托你……”
“你想做什么?”莫梵亚蹙眉,牢牢地盯着她,问。
如果苏瑞想做什么傻事,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不能在这种状态下嫁给你,我不能带着对另外一个男人的不甘与眷念嫁给你,有些事情,必须先弄明白,只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阻止我,可不可以?”苏瑞殷殷地望着他,极恳切地说:“三天之后,梵亚,即便我再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至少,我不想欺瞒你。”
莫梵亚心中微痛,无言以对。
她还那么年轻,却已经快要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两段精疲为竭的爱情,原来,是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的。
它将重新结壳,再不能开启。
“苏瑞……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可是,三天后,你真的会和我一起去法国吗?”莫梵亚如同自语一般,喃喃地问。
苏瑞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对于这个问题,她居然……不能回答。
是的,不能回答,她不知道自己用这三天,最终可以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不过,她是真的不想骗他,即便事实即将残酷而淋漓,她都不能骗他。
她的沉默便是她的答案,莫梵亚移开目光,极轻极轻地许诺道:“我会照顾乐乐的。”
这是他最后的承诺。
“请把车借我一下。”苏瑞向他伸出手,努力让自己不要心软,即便莫梵亚此时的落寞,已经深深地伤到了她,她几乎不忍看,看了之后,苏瑞便会恨自己,很恨很恨。
莫梵亚,莫梵亚,她原是可以将自己的人生放在他脚下供他踏践,如今,她却在这里任意踏践着他的心。
苏瑞觉得自己真是混蛋,原来男女之间的博弈一直那么公平,谁动心了,谁就输了。
“你现在能开车吗?你去哪里,我送你去。”莫梵亚还能勉强支持着,他还是不追问她要去的地方。
“嗯,好,送我到路口,然后,你先回家。”苏瑞点头,很乖顺地应允着。“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不会,”
“不会,倒是妈可能会担心你,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莫梵亚非常周全地问。
苏瑞点头。
他们只在这间房子里呆了几分钟,很快就离开了,苏瑞的情绪并没有萎靡,事实上,它显得很亢奋,她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许多曾经云遮雾绕的线索,突然都连接在一起了,她已经从莫梵亚那里获得了三天的时间,而现在,她要知道真相。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她都要去找到它。
莫梵亚开车到了路口,苏瑞也给家里打了电话,只说自己有事要出门,几天后再回,在接电话之前,苏瑞本想对李艾说斯杰的事情,可是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事情,还是当面说好了。
“留李艾多住几天,在我回来之前,别让她回去。”苏瑞这样交代道。
苏妈妈记住了,随口又问:“这么晚了,你和谁在一起呢?”
“跟梵亚。”苏瑞回答。
莫梵亚的名字显然如同定心针,苏妈妈这才松了口气,一面又交代道:“都要结婚的人了,别玩得太疯。”
“嗯。”苏瑞点头,合上电话。
她正想推开车门下去,莫梵亚已经快一步抽出钥匙,放在了她的手中。
“你把车拿去。这么晚,肯定很难打车。这里离家不远了,我走回去就行了。”说着,莫梵亚已经率先下了车。
苏瑞没有拒绝,她紧紧地抓住钥匙,在莫梵亚离开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开口叫住他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叫,不能心软,不能这样左右摇摆。
她必须给自己的一个决断。
三天后,要么死了心,要么……甘了心。
莫梵亚一直往家的方向走,在走到二十多步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发动机的声音。
苏瑞离开了。
Alex离开阿Cat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绕到酒吧,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放着一张老旧的唱片,浅浅地啜着红酒。
他很少喝酒,因为实在没有酒量,身为酒吧老板,却完全不会喝酒,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后,简直可以笑掉大牙。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其间,阿Cat打来几次电话,都是Alex按掉了,他并不是不能原谅阿Cat,只是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是胆小鬼吧。
习惯了用程序来计算所有的事情,他的世界里,要么是一,要么是零,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也绝对不想给任何人带来困扰。其实,无望地喜欢一个人,也是种困扰吧。他知道她不需要更多的喜欢,她只需要一个能给她一生一世的人,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他是该成全的。
成全,或者,也是胆小的一种行径吧。
他不知道。
一瓶红酒过了一半,唱片却已经停了下来,他终于站起来,决定回家,不再为“胆小鬼”三个字而纠结。
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开得很慢,好在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到家的时候,几乎是破晓时分了。Alex上楼之前,在停车时,往旁边看了一眼,他看到一辆颇为眼熟的车,可是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他没能想起来。
然后,上楼,开门。
大门推开的时候,Alex有点怔松了:难道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灯么?
屋子是大亮的,所有的灯都打开着,客厅纯白的沙发上,兀自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本来拱手让给莫梵亚的人。
苏瑞。
苏瑞正在他的屋子里,很耐心地等着他回来。
Alex并不吃惊,她有他家的钥匙,还是他亲自给她的,事实上,在给她钥匙的时候,Alex,就曾幻想过这样的情景:有朝一日,他推开门,会发现她正在家里等着他。
现在,幻想成真了,他却茫然了。
他知道,其实她等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Alex,你喝酒了?”她本来是为了另一个问题而来,可是,看到全身酒气的Alex,苏瑞还是微微一惊。
那个人,分明是滴酒不沾的。
“一点而已。”Alex低下头,似乎想换鞋,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连鞋都脱不下来。
他尝试着踢了几下,正要纠结,本来在沙发上的苏瑞已经走了过来。她弯下腰,很细心地为他解开鞋带,然后,把拖鞋送到他的脚边,为他换上。
苏瑞做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大概一直这样照顾乐乐,已经成为了习惯,更何况,Alex在她心中,便和家人差不多。
“停下来。”在苏瑞的手拖起他的脚时,Alex却将脚猛地缩了回去,赤着脚退进了屋里。“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他径直问。
“你……知道斯冠群在哪里,对不对?”她停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他。
第三卷 真心错爱(十四)真相(2)
Alex没有回答。
他不能骗她,可是,同样不能说出实情,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我一直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苏瑞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你,你和他,一定有联系,可是,为什么?你们不应该争锋相对吗?”
“为了一个协议。”Alex终于开口,“他告诉我那件事的真相。我为他保守秘密。”
他还是没办法欺瞒苏瑞,尤其是斯冠群的事情。
苏瑞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请带我去见他。”
“他不会见你的。”Alex淡淡道。
“为什么?”苏瑞笔直地望着他,道。
Alex欲言又止,终于只能无言。
“他根本不爱你,又怎么会见你?”这一句话,却并不是Alex所说,两人同时往那边望过去,安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苏瑞怔怔地看着安雅,一言未发。
“你怎么来了?”Alex转向安雅,有点不悦地问。
“本来有点其他事情,不过,既然刚好看见苏小姐,也许,有些话还是说明白得好。”安雅淡淡地看着苏瑞,这句话明明是对Alex说的,可是,她的视线并没有从苏瑞的脸上移开过。
“安雅——”Alex似乎想阻止她。
“我只想知道真相,而不是借口。”苏瑞还能保持理智,并没有被安雅的话语所伤到。
爱与不爱,她有感知。
“也许吧,斯总对你,或者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的情迷吧,……苏瑞,你见过斯杰母亲的照片没有?”安雅忽而转开话题问。
苏瑞神色依旧很平静。
她想说,她不过是斯杰母亲的替身么?
斯冠群确实说过,她们很像很像,可是,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不足为奇。
“我刚好有一张照片,你要不要看?这是在斯总为她立碑的时候,交代给我时给的照片,当然,是在认识你之前。”安雅说着,低下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来,递给苏瑞。
苏瑞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照片接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
只一眼,便再也说不出其他。
一模一样。
居然,一模一样。
准确地说,照片里的女孩更漂亮一些,大眼樱唇,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她是斯冠群初恋的女子,也是一直纠结于心,多少年也不能放下的那位。
她一直知道,他们是相似的,却不知道,居然相似到这种地步,倘若不是照片里那个女子清爽的短发,和复古的洋裙,她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照片。
“你现在该知道了,为什么你会与其他的女人不同了吧,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影子。”安雅从苏瑞的手中,将照片收了回来,冷冷地说:“他会将财产留给你,不过是因为不想给斯杰,斯总恨那个女人,连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一起恨,他没办法处理斯氏的股份,却一毛钱也不可能给斯杰。再说了……你一个女人,拿着那么一大笔钱,是祸是福,根本说不准,倘若他真的爱护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安排?你既花不完,也不会拿它去做其他的事情,放在你手中,简直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苏瑞不能说话。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照片。
相似到这种程度,那么,当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你何必还要找他呢?他现在很忙,难道你没听说,斯氏的股份正被别人大量收购,我现在就明着告诉你吧,受够股份的人,正是斯总,他还不想露面,你这样穷追不舍,会让他觉得很为难。”安雅鄙夷了她一眼,“还以为你是多超脱的一个人,结果,还是和胡一一她们差不多。你该知足了,你得到的赡养费,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就凭你的条件,这个价码,也只有斯冠群给得出来。”
是啊,她该知足了。
拿了那么多钱,就应该躲在哪个角落里笑吧,何必还要再窜出来,何必还要再找他。
这种行径,与胡一一有什么区别?
苏瑞并不反驳,更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她仍然安静地蹲在那里,一字一句,平淡至极地问:“他在哪里?”
别人说的话,她可以统统不信。
她只要他亲口说一句。
说一句不爱,或者:“算了吧。”
那么,她转头就走,留下他赐予的一切。
可是,在他开口之前,她什么都不会听,什么都不会信,即便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听到了心脏坠落的声音。
“我问一下,看着斯总到底愿不愿意与你再通话。——他大概已经觉得你缠人了。”说着,安雅拿出手机,娴熟地拨打着一串号码,等电话接通后,她将手机递给苏瑞。
苏瑞接过手机,她觉得自己很镇静,可是,当手握着话筒的时候,话筒却是颤抖的。
找了那么久,沉默了那么久,不甘了那么久,终于,能够联系他了吗?
嘟嘟的长音。
宛如几个世纪之久。
苏瑞的手指扣得发白。
“咔嚓”一声。
她心脏悬起。
可是,不是斯冠群的声音,而是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在那边惺忪地说:“who is that?”
却是大洋彼岸的清晨。
苏瑞怔忪了半天,才能勉强地答一句,“我找斯冠群。”她才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中文,如果她不回答,她就离开挂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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