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峻崎微微有点尴尬,这神弩将张令老脸老皮的,胡说八道不脸红,但自己可没这境界。他大声道:“郑先生,明眼人就不要说暗话了,绕来绕去不烦么?我抓你的家眷,就为了问你一声,你在四川搞风搞雨,究竟想要搞什么?”
“我什么也没搞啊,我关掉自己的信贷所和工厂,犯了哪门法了?”郑晓路笑道:“我最近身体不适,想举家搬迁,所以把自己旗下的产业都收了……”
“都说了,明眼人别说暗话,我不想和你绕!”刘峻崎大声道:“你这是在故意捣乱,想让四川大乱,你想混水摸鱼造反不成?”
“造反?”郑晓路假装吓了一跳道:“哇,你可别吓我,我就这一千家丁兵,都是训练用来保护我的家人的,你说我要造反,这话说大了吧,我可是正经人。”
你正经个屁,刘峻崎感觉一阵头痛,这根老油条,还在绕,他抬起头,大声冷笑道:“别以为你那些弯弯肠子能够得逞,有我表叔朱燮元坐镇成都,你什么花样也别想玩出来,看看你出的这些昏招吧,关信贷所,关加工厂,哼哼,我表叔不费吹灰之力,全都化解掉了。”
“哟,原来你是朱燮元的表侄,厉害厉害,可是他真的化解了么?”郑晓路嘻嘻一笑:“靠着关家的财力硬撑,我看不一定好吧,何况减赋税是大事,减得了一年,还能减得了两年?关家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我如果现在打垮关峻……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刘峻崎皱了皱眉头,他对商业并不太擅长,具体的细则他也搞不清楚,但他手上有兵,有上有兵就走遍天下都不怕,刘峻崎冷笑道:“关家能撑多久咱们也不用去管他,只要在这里拿下你,什么乱子按不平?”
刘峻崎大声令道:“张将军,我这里有表叔的亲笔谕令,凡四川省内军队,听我号令,便宜行事,现在令你拿下郑晓路!罪名嘛……”他的眼珠子在一千名郑氏家丁身上一转:“罪名就是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张令听刘峻崎说他手上有朱燮元的亲笔谕令,想来假不了,这命令还是听着吧,于是大手一挥,做了几个手势,他的一千亲兵随他日久,已经懂了他的意思,齐刷刷向后一退,把一千卫所兵和刘峻崎的八百精兵顶在前面,张令大声道:“弓箭手,射住阵脚,卫所兵,前进破敌!”
刘峻崎本身也是一员儒将,他也赶紧指挥自己的八百精兵,向前杀来。一千名弓箭手一起放箭,这些人是张令的亲兵,多年苦练弓术,射出来的箭又准又狠,阎王军赶紧竖起盾牌,只听“扑扑扑”一阵急响,一千只羽箭倾泄在阎王军士兵的方阵之上,大部份被盾牌档住,但有小部份却钻过了盾牌中的缝隙,使得一部份阎王军的士兵受了轻伤。
“既然打伤了我的人,那就没法善了了。”郑晓路怒道:“原本看你放过了我的三百家丁兵,我还打算也放你一马的,既然你要打,我便打吧。”
郑晓路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大声道:“咱们不隐藏实力了,想来朱燮元那老狐狸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看破我的身份,再藏着也没劲,孩儿们!出来吧!”
“哗啦啦”一阵响,山林里冒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两千火铳手从两边的山头现身出来。
郑晓路大声道:“他们打伤我们一人,我们就要打伤他们两人,这才是为人之道,老子是睚眦必报的。火铳手,给我打!”
来复枪配着速射弹是什么威力?这种搭配的结果是美国南北战争,伤了40万人,死了20万人,而刘峻崎有幸成为第一个见证未来科技的新新人类。
正在向前冲的一千名卫所兵和八百名朱家亲兵,一瞬间就被密集的铅弹所笼罩,两边的山头上,两千名阎王军火铳手,以每分钟三发子弹的射速向着官兵轰出一片又一片的弹雨。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官兵一瞬间就被打成了马蜂窝,他的尸体还来不及倒下,第二波子弹又跟着射来,在这个马蜂窝上打出更多的孔洞。
官兵们一见旁边的山头上还有伏兵,士气就受到了打击,待见伏兵全是火铳乱轰,顿时大乱,聪明的立即趴地双手抱头,笨点的还在向前冲,反应慢的站在原地……
结果就是,向前冲的瞬间死,站在原地的稍慢点也死,趴在地上的如果运气好,还能捡一条命。
强大的火力覆盖了所有前冲的官兵,一千八百名官兵阵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纷纷捂着中弹之处倒地,朱家亲兵们虽然配有盾牌,而且盾牌还是铁制的,但子弹是从两边的山头倾泄而下,因此这些士兵们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用盾牌将自己防护起来。护得住左边护不住右边,护得住前面护不住后面。
官兵在倾刻间就伤亡惨重,不过一转眼间,十停中去了五停的兵力。
然而阎王军也未能全歼敌人。
在伏兵一露头的那一瞬间,神弩将张令就向他的亲兵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久经战场,兵法娴熟,在这种山林之地作战,需防敌人伏兵,因此张令并没有一开始就得意忘形,他虽然指挥着卫所兵们前冲,但他本部的一千亲兵全都缩在后面放箭。
阎王军伏兵一现,张令就知道这仗输定了,两千铳手,火力奇猛,张令立即开始后退,他一把抓住刘峻崎,将他拖到自己的马背上,向后打马就跑,他的一千亲兵齐刷刷地向着山头射出一波箭雨,然后转身跟在张令马后,没命地狂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郑家势大,火铳凶猛,和他们硬打就是傻X。张令明显不傻,当年他打不过奢崇明,就假装跟着奢崇明一起造反,等到安全了,又叛了奢崇明跟着朝廷混,后来与秦良玉合兵一处,依靠着朱燮元的妙计打败了奢崇明,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能在战场上混到快七十岁,没点智慧是不行的。若是好勇斗狠,他早就挂掉了,哪有今天的声望。
张令抓着刘峻崎,带着他的一千亲兵狂奔,这边郑晓路的火铳队还在轰那一千八百名冤大头,铅这玩意儿便宜,铅的熔点又很低,子弹铸造起来容易,因此郑晓路故意让阎王军的火铳手们打个痛快,浪费点子弹没关系,主要是让铳手们打个顺手,打个满意,这还是阎王军换了来复枪和速射弹之后第一次实战,让铳手们对自己的武器多点熟悉也是好的。
而这些第一次实战的火铳手们,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手上的武器用来打人是多么的爽,看着官兵在自己面前被打成一个又一个的马蜂窝,铳手们信心大涨,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被一种狂虐的情绪所支配,他们装填弹药的手不再颤抖,而是越来越熟练,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充足,打得越来越欢快。
等到硝烟散去,官道上满是死人,受伤的,侥幸没死的,也全趴在地上,不敢直起身子,场中一个站着的人都看不到了。
“停火,撤了!”郑晓路大声道:“这里距成都只有三十里地,别缠斗,赶紧脱离。”
阎王军轰然应诺,谁都没去理会战场上趴着那些家伙,管他们死了活着,反正胆子是肯定吓破了,这种敌人今后已经没了威胁。由得他们去宣传一下阎王军的凶残吧,哈哈!
阎王军整起队列,开始撤回红崖子山寨。
这个时候,地上趴着的活人才敢挪动一下身子,残存下来的官兵大多是一开始就躲在了别的士兵的尸体下面,才借着人肉盾牌捡回了一条性命。一千八百人,在密集的火铳阵下,只捡回了不到百条性命,这百人也都带着点伤,有的是手臂被打穿,有的是大腿中了弹。
看着周围满地的洞洞尸体,这百人吓得哇哇大哭,浑身颤抖不停。
……
郑晓路赶紧追自己的家眷队伍,追了一阵,终于和家眷队伍合兵一处,诸女人见到他来,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郑佳忻本来一直坚强地给几个妹妹打气,此时见到郑晓路,全身一软,倒在他怀里。
郑晓路忍不住心痛地道:“都是相公考虑不周,没有一早把你们迁出城外,这才害你们受惊了。”
郑佳忻柔柔一笑,道:“没关系,也不太惊!”她嘴上说不惊,全身却颤抖个不停。
……
“这仗一打,咱们的实力就暴露了!”见郑晓路安抚好了家人,张逸尘飘到郑晓路的身边,皱着眉头道。
“早晚也得暴露,老是装孙子也没劲,咱们偶尔也要装B一下。”郑晓路认认真真地道:“而且你的绣春刀也在张令面前露了相,就算咱们不搬出火铳队,朱燮元也能猜到我们是阎王军了。反正我今天只搬出来了两千统手,一千枪兵,也不是咱们的全部实力。”
这时又一队援军赶到,原来是彭巴冲和谭宏也带着一队士兵赶来接应,见郑家的家眷无恙,双方皆大欢喜。
彭巴冲大声道:“大王,我一直很奇怪,咱们为什么要关信贷所什么的?应该在朝廷注意到咱们之前就把阎王军偷偷潜入成都,从里面打起,拿下成都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呵呵,问得好。”郑晓路认真地解释道:“天启年奢崇明的松藩之乱就是这样开始的,奢崇明领军进入重庆,直接在重庆城内反叛,一举占领重庆城,然后以重庆为根基,发兵攻占了几乎半个四川,并且兵围成都,形势一片大好。可是……他最后失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彭巴冲抠了抠头:“我哪会知道。”
“因为他不得民心!”郑晓路叹道:“因为人心思安,但奢崇明在捣乱,所以他不得民心。他以上万大军围攻只有两千兵力的成都,久围不克,成都军民一心,硬生生地守得援军到来,最终使他被朱燮元一举打败,逃往水西。”
“咱们要是也直接从成都或者重庆一类的大城里内部破坏,趁着官府措手不及来占领城市,那么咱们就成了叛党,朝廷一纸公文,全川围攻咱们,就会落得和奢崇明一个下场。”郑晓路道:“别看我们在百性心中的名声好,如果我们这么搞一下,百姓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彭巴冲奇道:“那我们现在这样搞,百姓就会帮我们了?”
“人这东西很奇怪的!”郑晓路道:“若是我比他们先造反,那么我是叛党,他们会骂我。但如果他们比我先造了反,我出来帮他们,我就是救世主,他们会感激我。所以,我要做的事就是,先把百姓弄得造了反,我们再出来帮他们!”
张逸尘点了点头,拍拍彭巴冲的肩膀,道:“彭巴冲,这些事太复杂,你别想太多的好。”
他又不无担忧地道:“今天这仗虽然打得痛快,但我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啊。山寨里现在共有八千士兵,其中有五千是铳手。但四川有四万官兵,如果朝廷再募集乡勇,说不定能集起七万以上的军队。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够强攻成都城,如果咱们的商战不能把四川搞乱,以这点实力要定四川,仍是妄想,我始终觉得我们起事得还是太早了。”
“确实,咱们的根基还说不上稳,兵力也差了点,但时不待我,此时还不定四川就来不及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郑晓路砸了砸嘴唇,心想,还有两年张献忠就要入川,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张逸尘叹了口气:“可惜四川不够乱,咱们连续关了信贷所和加工厂,想不到姓关的都抗过来了,朱燮元不知道怎么弄出这么一个人来,真难缠。”
“嘿嘿,也不算十分难缠。”郑晓路哈哈一笑道:“逸尘兄莫急,朱燮元越是依靠关家,越是要倒霉,这关家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嘿嘿,不出二十天,我就让朱燮元头大如斗!”
“致命的缺点?”张逸尘奇道:“莫不是要暗杀那家伙?只怕有点难,关峻现在肯定躲在朱燮元的巡抚衙门里,就算我亲自出手,也无法成功。”
“嘿嘿,我让闵家兄弟带了一封信去给江百涛,对付这关家,就看我那封信了!”郑晓路嘻嘻一笑:“这关家的致命缺点,就是……他是一个浙江富商。若他是北京,天津,山西的富商,我都无可奈何,偏偏他是浙江的,哈哈哈,这就叫天助我也!”
“浙江……江百涛……”张逸尘并不擅长谋略,他仔细地想了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哈,原来是这样,我们手上的人脉,不用白不用啊。”
“没错,孙文宇欠我一个情,我送了那么多粮食给他,帮我做这么点小事,想毕他不会介意的。”郑晓路嘿嘿地笑了起来。
张令拖着惊魂未定的刘峻崎回到成都府之后,赶紧调派大军去救援被他们扔下的一千八百名官兵,然后赶去巡抚衙门见朱燮元,将追捕郑家家眷的这一场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朱燮元面色深沉地听完了一切,拿出纸笔来,在桌上写下:“火铳……使用绣春刀的高手……使暗器的女头领……黑杆长枪兵……”
他将这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这次的对手,看来比奢崇明还要麻烦得多……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郑小路,居然就是大乱陕西的阎王。”
“阎王军?”刘峻崎和张令都吃了一惊,他们随着朱燮元和奢崇明玩了几年的猫捉老鼠,对陕西的事情并不太了解。
朱燮元道:“你们两个,得多看看朝廷的邸报才行,天下大势,双眼一抹黑怎么能成?”
他的手指移到“火铳”两个字上,道:“据报,第一次发现使用火铳的匪人,是在崇祯元年的陕西宁强县,当时领匪军的是白水王二,手下有两百名骑马火铳手。他让刘应遇吃了个大亏,然后白水王二改称阎王,向北移动。”
他将手指又移到“使绣春刀的高手”上,道:“在攻打成县时,阎王军派出一名使绣春刀的高手,伪装成锦衣卫作为内应,攻破成县城关镇。”
朱燮元又指着“使暗器的女头领”几个字,沉声道:“据传陕西女匪首九指皂莺,善使飞剑,在黄龙山群匪聚会之后加入阎王军。”
最后,朱燮元指着“黑杆长枪兵”叹道:“西昌之战,这东西又和阎王军的火铳手一起出现过……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白杆兵有意隐瞒,这事我还是从张子元那里听来的。”
刘峻崎倒抽一口凉气,急道:“表叔,你是说……白杆兵也属于阎王军?”
“那倒不会!” 朱燮元沉声道:“阎王军救援了白杆兵,白杆兵出于义理,也就纵容阎王军离去,这件事老夫早已知晓,也帮着白杆兵隐瞒了下来。因为土家族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勉强不得,若要去追究白杆兵的过失,反倒容易激起白杆兵兵变,所以我就睁了只眼,闭了只眼。”
“我一直在奇怪,阎王军为什么要去救援白杆兵,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郑小路去救自己的未婚妻马祥云!” 朱燮元其实猜错了,不过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也就是这样了。
“现在郑氏关闭信贷所和工厂,想要搅乱四川的理由,我们也终于知道了。”朱燮元道:“他想乘着四川大乱,混水摸鱼,行那造反翻天之事。”
“表叔,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刘峻崎问道。
“不用担心,从这种种情报来看,阎王军的兵力应该不多。”朱燮元抚了抚自己的长须,仔细地想了又想,道:“在陕西时,阎王军仅只五千不到的数量,数年作战,又有损失。在救援西昌时,只派出了两千五百名士兵,还损失近六百名,不过郑氏钱财非常之多,有可能招纳了一些别的人手。据老夫估计,阎王军的数量应该在一万以下。”
他又仔细想了想,道:“虽然阎王军火铳厉害,终究人数太少。我手握四万兵力,要破他这区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