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收季节过去之后,郑晓路的农业加工厂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于是秦良玉再次发出公告,要十里八乡的村民们来郑晓路的加工厂里帮忙生产。
那位弟弟死在成都郑府里的白杆兵,名字叫覃大,在一次偶然遭遇时,这位叫覃大的白杆兵对郑晓路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弟弟的死,是多么的值得了,如果是换了我碰上歹徒来袭击先生,我也愿意拿我的性命来守护您,您是我们土家族的恩人啊。”从此后覃大成为了农业加工厂的门卫,同时负责农业加工厂的雇工事宜。
在新建成的加工厂后院吊脚楼里,郑晓路翘着二郎腿,正在看着加工厂的帐本。赵霖一头大汗站在旁边,陪着小心地道:“少爷,您工钱开得太高,我们这个厂子赚不到多少钱。”
“哦?我在成都和重庆,都是给工人们一钱银子一天,为什么在这里只开了五十文,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呢?”郑晓路挑了挑眉毛。
赵霖苦着脸道:“少爷,工钱倒是其次,您这个包吃住的规矩,有点过火了。尤其是那饭,白花花的白米饭啊,一石大米就值二两银子,您让他们这一百多号人天天吃干米饭,还配条鱼,又弄两根青菜在上面。老实说,小的在进赵家的门前,就是过节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倒好,他们天天都有得吃。”
郑晓路笑了笑道:“你别欺我不会算,便是一天让工人吃两顿白米饭加小鱼,花的钱也不到五十文,合上五十文钱的工钱,也不到一钱银子。怎么就赚不到钱呢?八府一州不都是一钱银子的工钱?”
赵霖苦笑道:“您明知故问,这小小石柱能用得了多少肥料食料,一百多号的工人本来就请得太多了,还硬生生多请了些什么清洁工,运货工,您还给了覃大一个牌子,要他找个护卫,您说您这不是闹着玩吗?我们呆在白杆兵营里,天下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哪里用得着什么护卫,还一钱银子一天包吃住,我的爷啊,我看您跟本就没想在这个地儿赚钱。”
“哈哈哈,赵霖,你在重庆分号里也不算白混,还懂得生产多了卖不出去,雇工偏多的道理,不错不错。”郑晓路拍了拍手笑道:“少爷我原本就没指望这个厂子只做石柱这一块儿的生意,我们来的路上,不是还经过了忠州吗?那里是秦将军的老家,我如果把这些东西卖到忠州去,秦将军肯定也是高兴的。”
“忠州?”赵霖奇道:“忠州一向是由重庆分号供货的,我这边插上一手,似乎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亲自给重庆分号去封信,让他们把忠州的生意交给你这里来发货。”郑晓路笑道:“重庆府分号占着朝天门码头,以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来做,不能在卖肥料这块儿上浪费太多的人力。”
这时屋外有人敲了敲门,一个白杆兵恭恭敬敬地道:“郑先生,覃大雇了个护卫过来,正在门前,您要不要见见?”
“见!当然见,快请他进来。”郑晓路赶紧应道。
彭巴冲应声推开屋门,走了进来。这家伙长得太壮实了,每一步落下,整个吊脚楼都要颤上一颤。他走进屋里左右张望了一下,毫不费力地就判断出了郑晓路和赵霖谁是东家,谁是掌柜。
“见过大东家,见过大掌柜,我叫彭巴,这里的人都叫我彭巴冲。”彭巴冲人虽然憨厚老实,但并不笨,汉家的礼数倒也知道一点,进门就给郑晓路和赵霖各敬了一个礼。
“冲?”这个字代表土家族里最勇敢的好汉,郑晓路和赵霖在万寿寨呆了几个月,倒也明白。一听这彭巴冲的名字,郑晓路眼睛一亮,仔细看下来,这彭巴冲肌肉结实,牛高马大,用后世的标准来看,起码有一米九高,怕不止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往屋子里一站,吊脚楼的木楼板都滋滋嘎嘎地响。
“人才啊!”郑晓路穿越回明朝以后,见到的人大多长得黄面肌瘦,个头矮小,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遍地都是,骨头轻得风吹就要倒,难怪后来人家说中国是东亚病夫,古人的身子骨儿真的不太行,这彭巴冲可真算是异类中的异类了,照这身板,穿上一身铁甲的话,估计二三十个白杆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彭巴冲憨憨地笑了笑道:“大东家,大掌柜,覃大说您要找个护卫,一天给一钱银子,还管饭,不是是不是真的啊?”
郑晓路只看了一眼便看中了这人,当下赶紧应道:“没错没错,壮士,你可愿意当我的护卫?”
彭巴冲呵呵笑道:“那饭管不管吃饱啊?我在自个儿家里总是吃不饱,爹爹天天打我,说我是个饭桶。”
郑晓路心里好笑,你这样的身板,放在石柱这种穷地方,当然别想吃饱,真让你吃敞开了吃,只怕富农的家里也挺不住啊,郑晓路从怀里摸出个牌子,上面写着“高级职工”,便把这牌子扔给彭巴冲,笑道:“一会儿你拿这个牌子去食堂吃个饱饭,免得半信半疑的,倒让人笑话我对下属苛刻。”
彭巴冲听说可以吃饱,便开心笑道:“管饱就好,那我就跟定东家您了。”
郑晓路突然心中一动,奇道:“咦,你这身子骨,为什么没有参加白杆兵呢?照你这样子混个小军官应该不难吧。”
彭巴冲抠了抠头,笑道:“爹爹就我一个儿子,若我参了军,爹爹顾不过来那许多田地,我给东家您当护卫,也只能当这农闲的月份,明年春耕,还得回去帮家里耕地呢。”郑晓路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个原因,看来要想留住这么个有用的人物,得把他家里给安顿好才行。
彭巴冲拿着“高级职工”的木牌,便要出屋,突然想起个事,转身问道:“大东家,您说我是不是白拿工钱的啊?这万寿寨里到处是白杆兵,哪需要我来给您当护卫?”
郑晓路哈哈大笑,这人真是实诚,便安慰道:“不是白拿工钱,这些天我经常要去忠州走动,这一路上听说不大太平,常有山贼作乱,便雇个护卫,你莫是怕了山贼?不敢领这护卫的工钱?”
彭巴冲一听就不乐意了,把胸口一拍道:“东家,这附近的山贼听到我彭巴冲的名字,躲都躲不及,我怕他们做甚?”
“去吧去吧,一会儿莫忘了拿牌子去食堂领饭。”郑晓路挥手笑道,便有白杆兵领了彭巴冲去他的屋子里安顿。
这时又有一个白杆兵进来通报道:“郑先生,刚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郑氏农业加工厂重庆分号送来的。”
郑晓路收了信,便仔细看起来,原来信虽然是重庆分号发的,却是八府一州的信件都收录在一个信封里,都是报告天启六年各分号收入情况的,这一年四川全省大丰收,尤其以成都为最,各地的稻米收成翻了一倍,猪、羊、牛、鱼等养殖也非常成功,八府一州的知府知州连同巡抚大人,都乐得合不上嘴。当然,最乐的还是郑晓路,从几个掌柜汇报的收入来看,这一年郑家农业加工厂狂卷了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民以食为天,在这古代,还是搞农业最吃得开啊,郑晓路翘着脚想到。
“对了,杨哥儿派了个快船送了封信来,他说您要的东西大多买到了,只有玻璃买不到大块的,洋人也不愿意卖出配方,因此他只好买了几块儿小的,还买了面镜子回来给您应付蜀王爷。”赵霖恭敬地说道。
郑晓路皱了皱眉,这玻璃对于温室种植来说非常重要,买不到就很可惜了,吩咐道:“你去个快船,通知杨帆货船先到忠州码头来见见我,别急着一溜烟儿窜回重庆码头去。”
赵霖应了一声,便要出去,郑晓路又道:“这间农业加工厂现在工人也雇好了,我便交到你手里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天天顾着这儿,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赵霖赶紧道:“定不让少爷操心!”转身一溜烟走了。
郑晓路眯起眼睛,心里暗暗得意地想:“杨帆既然回来了,那证明他与澳门的洋商接上了头,借着这长江航道,看来我有许多活儿要干了。洋人喜欢些什么呢?茶、丝绸、陶瓷……这些个玩意儿,四川有么?蜀绵倒是一件不错的商品,不过中国的商人也不傻,估计早就有人与洋商在走私这玩意儿了,我能拿出什么样的特殊商品去和洋人交易呢?郑晓路苦思了半响,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在向家草垛上睡着那天,向兰索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土家织布来盖在自己的身上,那东西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西兰卡普,还是西兰普卡?后世的外国人,对中国的民族手工制品,爱若珍宝,现在的欧州贵族们,看到这种精细到针脚线头的织物,只怕要如痴如醉吧,哈哈,不赚洋人的钱,赚谁的去!”
彭巴冲拿着牌子来到食堂时,向兰索正捧着食盒狼吞虎咽,实际上整个食堂里的人,没有一个吃相是正常的,穷苦惯了的土家人,不敢相信这样的食盒每天都能有,甚至有人以为这是在做梦,因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闷声吃着,生怕开口说话,这梦便醒了,或者是害怕吃慢了,东家就叫人把食盒给收了回去。这场景吓了彭巴冲一大跳,他看到了向兰索,于是开心地给她打了个招呼,但是向兰索专注于自己的食盒,完全没听到彭巴冲的叫唤。于是他带着点忐忑不安的心情,把自己的牌子递给了火头师傅。
火头师傅看了一眼牌子,笑道:“小伙子不错啊,讨到了最好的差使。拿着吧,一号食盒,如果饭不够,可以再来添。”一个沉甸甸的大盒子放到了彭巴冲的手上,还没掀开盖子,酒肉的香气就从盒子里飘了出来。
彭巴冲捧着食盒,跑到了向兰索的桌对面坐下来,刚一开盒,就惊得呆住了,满满一盒子的大白米饭,两颗青菜,一条小鱼,一块猪肉饼,还有半只烧鸡,居然还有一小瓶酒。这个“恐怖”而且超越了彭巴冲常识的食盒,立即引来了周围的工人们齐齐的羡慕呼声。
“这,这居然是给我的!”彭巴冲也和别的工人一样,在第一眼看到食盒时,就差点化为了石头。狼吞虎咽着白米饭的向兰索也被惊呆了,她刚才看到自己的食盒里有白米饭、青菜加小鱼时,还以为自己身在仙境,现在看到彭巴冲的食盒,才终于明白了“试用工”和“高级职工”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别。
“你……你的食盒怎么是这样……”向兰索结结巴巴地道。
谁料到彭巴冲比她还要结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阿妹,这个猪肉饼让给你,我也吃不完这许多。”彭巴冲看到向兰索羡慕的眼神,又看了看向兰索盒子里一直舍不得动筷子的小鱼,于是毅然夹起了自己的猪肉饼,放在了向兰索的盒子里。
“东家真是个好人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叹道。
“阿妹,你扛的是什么活儿?”彭巴冲一边吃着白米饭,一边问道。
向兰索扁了扁嘴:“试用工,打扫院子,一天只有二十文工钱。还是阿哥你本事大,不光工钱多,连食盒也是这种加大号的。”
“我就说嘛,阿妹你太娇小了,可能选不上,现在有试用工的活儿做,也不错啦,反正就算在家里,不也要打扫,在这里打扫还有工钱,还有白米饭。”彭巴冲安慰道。
“这个东家也真是大本事,开这么个作坊,得花多少钱啊。”向兰索嘟着嘴道:“阿哥,你刚才进去见到东家了吧?他是不是像阿哥阿妹们说的那样能吹符化鱼,点石成金啊?”
“东家很年轻,是个汉家公子,吹符化鱼和点石成金倒是没见着。”彭巴冲含糊道。
“年轻的汉家公子?”向兰索心里一惊,突然就想起了玉米地里,拿着喷壶走进走出的郑晓路,这些日子里,她常常想他,这种想念慢慢的成为了一种习惯。她忍不住心里暗暗嗔道,年轻的汉家公子在这天下何其之多,难不成个个都是郑公子,我这是怎么了。心里嗔怪着自己,嘴上却急问道:“这位公子是姓郑吗?”
彭巴冲夹了一根青菜,一口吞了下去,道:“不知道,我没问东家的姓名,他也没说。”
向兰索还不死心,又问道:“他身边可有一个仆人?也很年轻,顶多不过二十岁上下。”向兰索问的是赵霖。
死脑筋的彭巴冲笑道:“没有仆人啊,东家身边就一个掌柜,就没别的人了。”
向兰索心里好生失望:“这个东家可能不是郑公子吧。唉,如果郑公子真的就是东家,我还敢像以前那样和他说话吗?他有许多钱,能开这么大的作坊,连扛活的工人都有白米饭吃,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家姑娘,连进了作坊都只能拿试用工牌子的人,他又怎么会记得,只怕早就把我忘记了!”向兰索想着想着,便连饭都要吃不下了,未了,她又给自己再加了一句评价:“就算在试用工的姑娘里,我也是最不漂亮的一个。”
编者按:人说最难捉摸少女心,如果哪位朋友觉得向兰索的心理他看不懂,呃,在下也没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人看懂的。
第二卷 游石柱 第十二章 忠州码头(1)
天启六年,隆冬!
忠州县城,位于石柱西北,长江之边。乃是四川重要的船泊码头之一。也是石柱与重庆之间水路必经之要道。郑晓路与赵霖就是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坐船来到忠州,然后在忠州雇佣了向老头的牛车,再经陆路到达的石柱。
忠州历代出过不少英雄豪杰,三国时期的著名武将严颜和甘宁,都是出自忠州,如今的天下第一女将军秦良玉,也是忠州人士。
有诗曾赞忠州道:
忠勇传世,翰墨飘香。文可兴国,武能安邦。
桥岛历历,山水苍苍。爱此乐土,百代其昌。
郑晓路此时正站在忠州码头,望着滚滚长江水,翘首期盼着杨帆的货船。自从天启六年的夏天,杨帆带着大批家丁护院去了澳门,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杨帆的货船回转,郑晓路禁不住大为兴奋,因此领着彭巴冲,亲自来忠州码头接船。
此时天气已经颇寒冷,北风呼啸,狂乱撩人,郑晓路穿了一件山狐皮的皮衣,雪毛的狐毛领围着他的脖子,十分暖合。这种昂贵得让人望而生畏的衣服,也使得他在工人们的心里更显高贵。彭巴冲则穿着厚厚的棉衣,腰上别着一把厚背钢刀站在郑晓路几步之后,他身形威武,有如古之恶来,码头的卸货工人们只看了一眼彭巴冲,就知道前面站着的郑晓路不是普通人物,离得二人远远的,生怕打扰了这位“官家”的兴致。
一艘巨大的货船靠向了码头,船头上的杨帆头上包着一条花布巾,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深褐色绵甲,手上挥舞着一根木棍儿,样子就像一个海盗一般,看到郑晓路站在码头上,杨帆兴奋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少爷,少爷!我回来啦!”船夫扔了根绳子上岸,自有码头上的工人伸手接住绳子,然后过来了十几个人一起发力,将船拉到码头上贴岸靠好。船上的船夫扔下铁锚,将货船牢牢地固定在了码头上。郑晓路知道这些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工,所有的大船靠港,都少不了他们来拖拉一番,便伸手抓出一把铜钱,散给他们。
船刚停稳,货船上就跳下十几个人来,杨帆一马当先,领着十几个家丁扑到郑晓路面前,一起大声问好。
郑晓路仔细看了看杨帆,这位心腹家丁皮肤比起以前来晒得更黑,有一种健康的古铜味,看上去非常爽利,就是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腿怎么样了?”郑晓路问道。
杨帆的脸上现出一片感激之色道:“少爷没问货,先问小人的腿,这真是……都几个月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