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昀那项厢将菜起锅,舀水洗锅功夫,却见云想容抿着唇泫然欲泣模样,登时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爽利?”
“没有。”云想容眨眼了眨眼,将泪意思忍住,笑道:“没有,刚是走神了。”
“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去歇着吧,不必这里陪着,烟熏火燎满身油烟味儿,厨房哪里是你该待地方?你先去暖暖身子歇一会儿,待就可以吃饭。”沈奕昀挽着袖子手露出白皙手臂,推着云想容离开厨房。扬声吩咐:“来人,送六小姐去里头歇着。”
“是。”柳月与才刚赶来英姿齐齐行礼,云想容拗不过他。只好随他意思。
看着她窈窕背影渐渐走远,沈奕昀才回了灶间,这会子小猴已将厨上婆子找了来,沈奕昀认真问:“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婆子诚惶诚恐应了,一旁一面打下手一面指导起主子来。一面教,还一面赞叹沈奕昀聪明。
云想容回了内宅上房,抱着暖炉挨着炭盆,临窗罗汉床坐下。
柳月双手捧上温热蜂蜜红茶,道:“沈伯爷堂堂男儿,竟会情愿下厨。”
英姿也道:“是啊。我也想不到,不过沈伯爷是真当小姐是好友。”
柳月连连点头。
云想容也是这样想,“真朋友不是计较什么得失体面。而是真正关心尊重彼此。”这样朋友她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十分奇温暖,也十分珍惜。
片刻功夫,菜食齐备,摆了满满一桌。沈奕昀这会子已经盥洗过。笑着坐桌边指着桌上菜:“这个火腿炖肘子、糟鹅掌、蒜泥拌茄子和辣子肉丝是我手艺,厨娘说还不错。你尝尝看。”
云想容看那四道菜,色香俱全,尝了一口,味道也上好,赞道:“你是个好学生,看来聪明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食材上也下了功夫。”蒜、辣椒等材料都是舶货,价值不菲。
“说要请你吃酒,哪里能怠慢。”沈奕昀见她吃着好,满足笑着,执壶为云想容斟了半盅竹叶青,道,“你只少吃一口,当做为我庆祝。”
“只一口未免太没诚意。”云想容素手捻起酒盅。
“你有心意便是,我知你心疾未愈,往后有机会还给我这一顿酒也就是了。”沈奕昀也执起酒盅与她相碰,随后仰头饮,显得十分愉。
云想容被他情绪感染,衣袖掩口饮了此杯,只觉辛辣液体滑入食道,一路烧到了胃里,蹙眉道:“真不懂为何有人会喜欢这么难吃东西。”
沈奕昀莞尔,丢开酒盅让小猴换了碗来斟酒,道:“口中味道自然不好,享受却是回味醇香和爽之感。人生太多束缚,能借由小小一口酒买来得不到爽,你说谁会不爱它?”说着竟咕噜噜吃了一大碗。
他虽用大碗吃酒,却不觉粗俗,优雅中透着豪爽之气,意气风发潇洒如风。与外人面前温文儒雅谦恭守礼截然不同。云想容见状微笑,由英姿伺候着布菜。
柳月却是接过小猴手中酒坛为沈奕昀斟酒,桃腮粉红道:“沈伯爷,请用。”
沈奕昀抬眸看了柳月一眼。
被他凤眼深邃目光扫到,柳月脸上羞成了红布,低垂着头。
沈奕昀面无表情道:“你下去吧。”
柳月怔愣,脸上转白。
云想容见状,担心柳月下不来台,笑着道:“柳月,英姿,你们都先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伺候。”
柳月和英姿便到了地当间行礼退下。
出了屋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厢房去,英姿不咸不淡道:“你别乱安心思。”
柳月低头,脸上发热,别扭道:“我哪里有什么心思,你休要浑说。”
“我浑说?别以为你想什么旁人看不到,小姐让咱们出来是给你解围你还不知道?”
英姿语气不善,训柳月面红耳赤,恼羞道:“我怎么想,与你什么相干,你也管得太宽。”
英姿抿唇道:“你却不乎自己,难道也不乎小姐?”
“小姐怎么了?我自己事儿,又没有碍着小姐。再说小姐与伯爷关系那样好,怕什么?说不定小姐还会帮我呢!”
“你不是还想让小姐从中撮合,好将你赠给伯爷做个姨娘才满足吧?”英姿觉得柳月无药可救,“你就不怕旁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小姐行正坐得端,要是被你带累了名声,你一脖子吊死都难辞其咎。”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柳月愣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云想容这里却劝说沈奕昀:“她不过是小女孩心性,你何必冷下脸来对她。”
“我冷脸?”沈奕昀面对云想容时候又是平日温和模样:“我哪里对她冷脸?我平日里对人不相干人都是如此。是你看过我太多笑脸了吧。”
云想容语塞。
确,对人亲疏分明之事她懂得,并且也是如此做,就如同她只对自己乎人有耐心有笑脸,对不相干人,还不是冷着一张脸。总不能要求沈奕昀对她丫鬟也另眼相看吧。
沈奕昀给云想容布菜,劝着她多吃一些。
菜虽不错,可云想容身上不爽利,食欲也不好,只用了几样沈奕昀做菜就吃不下了。
沈奕昀这会子已经吩咐人盛饭来,将自己那碗白米饭拨给了云想容半碗:“你这样小食量身体如何会好呢。还是多吃一些。”
云想容看着碗里米饭。前世今生,除了下人伺候盛饭布菜之外,她只吃过赵姨奶奶和孟氏拨给她饭。他是第三个。
“怎么了?”沈奕昀吃了两口,才发现她呆呆望着碗中米饭没动,想了想才惊觉自己忘了用公筷,脸上烧热起来,尴尬道:“我叫人再给你盛一碗。”回头就要吩咐人。
云想容立即明白他尴尬,端起碗来摇头道:“不用,这些我都吃不完,再盛就浪费了。”怕沈奕昀多想,解释道:“我只吃过我母亲和奶奶拨给我饭。”
沈奕昀尴尬这才少了些,二人没说话,安静用完了一餐。
傍晚时分,雨越发大了。秋日天已比夏季暗要早,加之阴雨天气,云想容离开羊毛胡同时天已经黑着。
沈奕昀将黄铜雕花精致暖炉用帕子抱着塞给车上云想容,道:“你别城中逗留,直接回去吧。”
“知道了,你也回去吧。别淋湿了。”
“我不怕。”沈奕昀笑道:“我这段日子要闭门苦读,我担心春闱时候考太差,到时候丢人。”
“天渐冷了你要多保重。”
“我没事,你自己仔细身子才是。有事还如从前那般找厨下老妈妈就是。”
沈奕昀又嘱咐了云想容一番,这才退后一步,目送她乘坐简朴马车离开了巷子。这才回头吩咐道:“备马。”
“爷,下着雨呢,您还要出去?”小猴疑惑问。
“我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好。”
小猴无法,只好去备马预备蓑衣斗笠,二人飞穿戴好,这才飞追出去,见了马车后放缓步伐,远远地尾随云想容后头。
小猴整日跟沈奕昀身边,是了解他心思,禁不住问:“爷,您这么喜欢六小姐,为何不与她说明呢?我看六小姐也很关心您,若是真好,您可以去他们家提亲啊。您身份与六小姐也是门当户对,有什么好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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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莫离
沈奕昀闻言并没有怪小猴逾矩,许是因为近日开心,也愿意与人说自己心事,便道:“我总要尊重她意思,她若是不喜欢,即便我将天下宠爱都堆她脚下,她也不会开心。”
小猴不懂,皱眉策马跟上沈奕昀,疑惑道:“娶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娶进了门好生养着,锦衣玉食供着,能够相敬如宾好,难道她还有不开心?”
“那是别人。她不同。”沈奕昀道:“她若是希望只做我朋友,那我便是个职责好友。若她愿意跟我,我会我所能给她幸福,顺着她心意才是对她真正好。那些所谓对她好,却罔顾她心愿做法,只会将她推开而已。”
小猴眨巴着眼睛,半晌摇摇头道:“真是越来越深奥了。”
“并不深奥。”沈奕昀看向小猴笑道:“对你而言,你只需将她当成我即可。”
小猴闻言肃然,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今后定会将六小姐当做伯爷一般尊重服侍。”
“那就好。”
沈奕昀和小猴是尾随着云想容马车,眼看着她回了侯府才放心回去。
他们满身淋湿回去,自然要遭卫昆仑询问,他将今日之事与之说明,还感慨了一番,这话就传到了楮天青耳朵里。
楮天青便知道如今沈奕昀已经认定了云想容,任何人想要阻拦,怕也不容易了。他们若再有任何作为,伤害是四少爷。
自此之后,沈奕昀果然如他所说那般闭门苦读,云想容也不打扰,照常学习练字,到大雪纷飞年关将至之时。兴易县来了信,说是楚晏去了吐蕃,孟家账簿暂且都交由孟方打理,让云想容将近期看过账册交由东方掌柜整理送回。云想容便日日去铺子里,与东方掌柜研究了许多日,直到账册马加鞭送还给孟家老宅。
期间,云家却处一片紧张气氛之中,老夫人等内宅妇人们不知发生何事,男人们却是整日书房里议事,让女人们也莫名觉得紧张。
云想容便知道一切皆因闽王班军回朝之事。她虽处闺中,却也极为关心云家对此事看法,奈何她不可能去问得情况。即便问了,此等机密之事云敖也不可能告知。云想容无法,只能命玉簪、玉坠等人暗地里注意观察前头情况。
“小姐,九爷来了。”柳月刚撩起门帘,就见披着件大红镶白兔风毛大氅。头戴双龙戏珠勒子,显得美艳如画年画娃娃似云传宜步走了进来。
“姐姐!”
“宝儿。”云想容笑着拉过云传宜手,见他小手微冷,便将自己手中手炉递给他抱着,拉他坐身边,吩咐柳月:“上热茶来。”又笑着问云传宜:“怎么这个时候来?父亲不是说要带你练习剑术?”
云传宜撅着嘴道:“还说呢,我才从父亲那里来,原本说好好。谁知道先后来了五位什么大人,这会子祖父、大伯父和二伯父都到父亲书房去了,我就被撵出来了。”
云想容心里一紧,好奇问:“你可听见五位大人姓什么了,是做什么大官?”
云传宜见云想容好奇。笑嘻嘻吊她胃口:“我听见了,不过我告诉了姐姐。姐姐拿什么谢我?”
云想容闻言失笑,“你这小机灵鬼,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姐姐什么都答应你如何?”
“真?”云传宜拉着云想容手道:“姐姐你可要说话算话。”随后附耳道:“我听到有什么大理寺吴大人,什么于都督,郑大人,张大人,还有一位大人姓‘狗’,你说奇怪不奇怪?”
云想容虽不了解朝堂中事太多,但凭借前世记忆以及今生特意关注,自然知道云传宜说是大理寺卿吴天慧,中军左都督佥事于思明,这位姓“狗”大人好辨认,是兵部侍郎苟中兆,至于郑大人和张大人,云想容分辨不出是何人。
然只已知这些,也足够云想容吓出一身冷汗。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营中军左都督和兵部侍郎遇到一起,会发生何事?况且,大理寺是卿掌管大周天下刑狱高权威……
云想容觉得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若无皇帝授意,这三个人怎么肯出现云家?云家人又哪里敢与这三人私自与家中相见?
后日是小年,明日是年前后一次大朝会,皇帝要做什么!换句话说,皇上想让云家做什么?!
她敢肯定,这三人来应当极为秘密,是云传宜无意中撞见听到了她才会知道。玉簪等人稍后应当会来传信,却也定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想容心里焦虑不已,生怕云家稍有不慎就被卷了进去,奈何她一深闺女子,没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处,又不想吓到了云传宜,笑着道:“姓狗,可很好玩儿。宝儿,你说你想要姐姐怎么谢你?”
云传宜笑嘻嘻道:“姐姐,我想看看匡大儒这些年与你写来信件,我知道那是姐姐宝贝,你只借给我看看就好。我也想写一手好字,就像你这样。”云传宜明亮凤眼中有着期待光。
匡和玉这些年与云想容往来信件之事并非秘密,有多少爱好书法之人欣羡不已,匡和玉字很少赠与他人,所以云想容这么多年来与之信件可以算得上是千金难求宝物。
云想容摸了摸云传宜头,道:“好,待会儿我让人送你房里去。不过宝儿也要答应姐姐一件事。”
见云想容答应了,云传宜早已经喜不自胜,搂着云想容腰仰头看着她:“姐姐请讲,只要姐姐应了我这一件,你就是要我答应一百件事我也应。”
云想容笑道:“很简单,就是刚才你父亲那里看到了什么人,再有任何人问。都不许告诉,这是我们两个秘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姐姐说我懂,定然不会乱讲出去,今儿也就是姐姐问我,若换了旁人问,我也不肯说。”
云想容摸了摸云传宜头,笑道:“真乖,待会我就让人将书信给你抬过去。有什么不明白了,你随时来找我,我们一同研究。”
“姐姐你真好!”云传宜脸颊云想容胳膊上蹭。像一只撒娇小猫,引得云想容禁不住笑。
然而,正因为有如此重要人需要保护。云想容才越发担忧。
今生发生事与前世之事相比较早已经偏离了轨道,前世这个时候虽然她没有听说沈奕昀开始活动,但也没有闽王班军回朝操练事,也就是说,皇帝对马家若真有什么作为。起码提前了十年,至少前世她二十五岁亡故之前从未察觉到皇帝要对付马家任何风声。
云想容心里不平静,这种事又非可与外人道,想与沈奕昀商议,一来怕耽搁了她用功,而来又怕不留神泄露了不该泄露事。毕竟兹事体大。整整煎熬了一天,当真寝食难安。玉簪等人来回话,居然没有发现有客人来。云想容便知道事情比她想还要严重。
傍晚时分,云敖与云贤奉召入宫。
云想容实坐不住了,去见孟氏,说铺子里来信儿有急事找她。
孟氏只当是生意上事,到底担心女儿要跟着一起去。
云想容笑道:“我车马从简。宵禁之前就回来,母亲何必跟着去?东方掌柜那里说不定是有要紧事呢。女儿就不耽搁时间了。”
孟氏也知自己去了起不了作用,还要费时间预备出去一应事宜,云想容身边又有人贴身保护,这才点了头,道:“那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
云想容穿戴整齐,只带了英姿和玉簪出去,并未乘坐她那辆华贵马车,而是乘了一辆青幄小马车,一路飞奔着离开了东聚贤大街,往城东南方向承平伯府而去。
车窗外飘起了大雪,出门时候走急,手中苹果大小精致黄铜手炉也冷了,云想容却没多意,只是略撩起暖帘望着外头漆黑街道发愣。
马车缓缓停承平伯府门前,两写了“沈”字灯笼被风吹摇晃,望着那扇紧闭大门,云想容有片刻恍惚。
她不知自己为何回来,她甚至不知见了沈奕昀能说什么。云家发生事是不能泄露,说了出去有可能会引起大祸,可她这会子就是想见见他,与他说说话也好。
现她才想起,沈奕昀有可能不府中,也有可能正忙着,再或者正会重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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