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越加惊讶,楚晏来就来了,如何进了伯爵府内宅,还带着小厮?
刚要说话。那小厮却抬起头来,土黄色的棉袄长裤和褂子丝毫不掩她那张俏丽绝伦的娇颜,丹唇一点,鼻梁秀美,五官如画。却是含笑的嫣凰。
“表嫂?”没称呼楚晏,却脱口称呼嫣凰。
嫣凰的脸腾的红透了。忙给云想容行礼:“沈夫人。”
楚晏被云想容一句“表嫂”叫的心花怒放。长臂一揽嫣凰的肩,笑道:“她都叫你表嫂了,你还有什么抹不开的,叫她表妹就是!”
云想容笑着点头。
嫣凰却摇头不语。
云想容吩咐人上茶,楚晏和嫣凰则是各自搬了杌子坐在云想容对面。
待英姿几人上了茶退下,云想容才问:“大正月里的。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丫头,明知故问,不是你让妹夫去保护我们,一路护送我们入京都吗?”楚晏大咧咧的说完。望着云想容茫然神色就已经有了数,了然的拉长音“哦”了一声:“原来你根本就是把表哥和表嫂给忘了,亏得妹夫还想得周到。”故作伤心的摇头。
云想容的确是没有想得那样周全,难免汗颜。
楚晏道:“嫣凰背叛了锦衣卫,曾有几波人来清理门户,都被妹夫的人给挡下了,他说你们的人都在京都,还是来京都保险一些。我们一想也对,留在兴易县,难免会带累了外公外婆。所以将孟府里的布防安顿好了就跟着妹夫的人来了。啧啧,想不到一切都是妹夫在办,你这丫头的心也太大了。”手指头点了下云想容的额头。
云想容叹息道:“是啊,我的确是疏忽了。最近总觉得脑子迟钝许多,想事儿也不如从前那么灵光了。好在沈四是自己人,他做什么就等于我做了。表哥和嫣凰没事就好。”
“六儿说的没错。”沈奕昀在门外,恰好听见云想容那句“自己人”,笑吟吟的进屋来。
下人们都给沈奕昀行礼,楚晏和嫣凰也站起身来。
“这次多谢妹夫了。”楚晏端正认真的给沈奕昀行礼。
沈奕昀偏身不受他的礼,正色道:“载文说笑了,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莫不是当我是外人了?”
楚晏自小就满腹豪情,如今听沈奕昀一说,越加觉得豪情万丈,拍了拍沈奕昀的肩头,笑容灿烂,二人之间的友情心照不宣。
云想容看的啧啧称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沈奕昀和楚晏却是异口同声:“女人家的懂什么。”
云想容撇嘴,嫣凰也是掩口而笑。
沈奕昀吩咐人安排了内宅里的一个院落给楚晏和嫣凰,又派了妥帖的人去服侍。楚晏所居的院落,距离白莫离的客院一个在伯爵府西边一个在东边,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等一切妥当了。沈奕昀才回了云想容身边,脱了沾染凉气的外袍,又蹬了靴子,大大方方的上暖炕坐在云想容身边,拉了她身上的毯子自己盖好。
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有些凉,云想容就主动靠过去给他暖和暖和。
沈奕昀揽着她,笑道:“今儿皇上说了开春行围的事儿,我猜想到时候八成我要跟着去了。”
“行围啊。”云想容沉思,前世时皇上也有过行围,说是出去打猎玩乐,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分明是借此机会来练兵的。
她记得她临死之前的那年春天,皇帝还行围过一次,之前是每隔一年就会行围一次。且越往后头紧张的时候,就越是大场面。
☆、第三百六十五章 饥饿
“皇上已说了行围时候要你伴驾?”云想容觉得沈奕昀若去会极为凶险,不免秀眉紧蹙。
沈奕昀哪里不知云想容在担忧什么?忙笑道:“还没有,皇上春天要行围的事儿也不过私下里说了几句,我有心,就听了记下来,回来才说与你听的,到底是叫何人伴驾,还有待商榷呢,再者说如今恬王还没到辽东,那边儿的情形一概不知,皇上一时半刻也断没这个游玩的心思。”
其余的话说的都好,只最后一句落了个“游玩”的心思,云想容听得了然。他分明是怕她多心哄她的,她哪里不知行围为的是练兵,怎么能说是游玩。
云想容倒也不戳破他的话,做宽慰的模样笑着道:“这样就好,我倒不是有旁的意思,一则是你若去了,无人照顾,二则也是怕你有危险,我又要在家里提心吊胆的。”
“就没有‘三则’?”沈奕昀向下窜了窜,在炕上躺平了,一把将女子馨香柔软的身子拥在怀里:“例如想念我之类?”
云想容往后挪了挪,示意他抬身将压了她的长发挪出来,才道:“也有这一则。”
她大方承认,倒惹得他不自在了,咳嗽了一下才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不会有人害他?怎么可能!
见她沉默不语,沈奕昀以为她困了,便低声道:“乏了就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云想容搂着他结实的窄腰,因怕他看出她的心思,只掩口打个呵欠道:“是有些乏了,你睡这不热吗?”沈奕昀是不喜睡炕的,云想容觉得冷的床上,他反而觉得刚好。
沈奕昀笑道:“还不热,你先睡,等会儿我抱你回拔步床。”
“嗯。”
云想容便乖巧的闭眼,因满脑子的事。却是睡不着的。
沈奕昀见她如此。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可许久也未见她呼吸平稳,长睫还略有颤动,未免担忧,平日里她懒倦的很,几乎是沾床就睡的,今日却是怎么了?
“六儿,你有心事?”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心事。不过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到这会子反而不困。”云想容索性坐起身来。
沈奕昀便扶着她起来。在她背后垫上柔软迎枕,明明怀疑是尉迟凤鸣说了什么引的她这般。但想到今日如何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便不开这个口,只与云想容说一些轻松有趣的事。
他善于察言观色,又懂得如何哄云想容开心,不多时就瞧云想容欢喜起来,又掩口打了几个呵欠,是真的困了。这才搂着她入睡。
他做呼吸均匀的模样,实则却是望着暗淡珠光摇曳之下承尘在屋顶投射下的阴影发呆。过了许久,他都没翻一个身,才听见怀中的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虽几不可闻,却似扯痛了他的心弦。
她还没睡!才刚她是故意装睡让他放心的。
沈奕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好似她嫁给他起,就没过什么安生的日子。
但是沈奕昀只安静躺着没动,由着云想容在他怀中轻轻的翻了个身,过了片刻。又动了动。
二人都无睡意,也不知是几时才睡下的。
皇帝春日行围的事暂且定在了二月初一,这时候的动物都已饥饿了一冬,出来觅食且行动缓慢,果然当殿点了沈奕昀同往。可沈奕昀却当点以家中妻子身子不好为由告罪婉拒了。
皇帝倒也不怪罪他,还笑着打趣他们夫妻一番,言下有说沈奕昀惧内的意思。
朝中就有人夸大皇帝的说法,纷纷扬扬说起承平伯惧内的流言,有沈奕昀好友当面问起来,他却坦荡的说道:“家有娇妻,并非惧内,而是疼惜。”
想到沈夫人云氏的容貌,二人又是新婚燕尔的,众人也便释怀了。
就在云想容抱着精致的黄铜镂空雕花暖手炉在摇椅上舒服的躺着,听英姿和玉簪绘声绘色的讲外头的传闻时,玉壶突然快步进屋来,在门前行礼道:“夫人,有灵均楼的急报。”
屋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云想容缓缓坐直身子,接过英姿递来的信封拆开来,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
英姿见云想容眉头越皱越紧,禁不住出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云想容放下信纸,道:“恬王还没到辽东,可辽东已经出事了。辽东受冻灾严重,朝廷拨过去的米粮杯水车薪,百姓们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几乎家家都挂了灵幡,可是辽王只知伸手问朝廷要钱要粮,王府里依旧歌舞升平吃香喝辣,辽王不管百姓死活,百姓们一日两日尚且忍得住,天长日久,如何忍得住?”
“天哪!那现在呢?”
“辽东守军多是本土人士,亲人们都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他们为国镇守辽东,换来的就是这样结果,谁心中能平?是以军民揭竿反了,总兵陈颖率军兵暴民冲进辽王府,斩杀辽王,开仓放粮,暂且平息了辽东的暴乱。”
英姿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灵均楼送来的必然是第一手消息,这个天大的消息很快就要在京都传开了。
玉簪善于思考,沉默良久方道:“夫人,那您说恬王到如今还慢条斯理的,没赶到辽东呢,他能不能得辽东那边的消息?若是知道辽东暴乱,他还敢去么?他若回来了,说不定又来给您惹麻烦。”
云想容摇头,道:“他知道与否都要去的,因为圣命难违啊。只是皇上只给他带了人,根本没带粮食去,他去了有何用?人若饿极了,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玉壶也点头:“是啊,听说伯爷家,早些年就是被黄河沿岸的饥饿的暴民给闯进去了。”
对外,沈家的确是这样灭的。
如今辽东又在走这样的路。
英姿几人低声议论着,云想容却是摩挲着手中的暖炉沉思,片刻道:“英姿,你去请晏表哥来,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英姿见云想容神色认真,连忙点头。飞快的去了。
不多时楚晏和嫣凰就相携而来。
楚晏今日穿着象牙白色的对襟锦缎直裰。肩上搭着件白狐毛领子深蓝色的锦缎大氅,衬得面如冠玉。身旁的嫣凰则穿了通身火红的火狐裘,美艳至极。两人说说笑笑,走在一处就如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云想容笑道:“表哥、表嫂,当真是一堆神仙眷侣,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嫣凰闻言羞红了粉颊,屈膝给云想容行礼:“沈夫人。”她身份地位,是极重这些礼仪的。
云想容忙道:“表嫂切不可如此多礼。”
楚晏也道:“自家妹子,你不用与她客气。”拉着嫣凰在一旁坐下。道:“还不知道呢,怎么也要等着风波过去再说。英姿说你找我有急事?”
云想容将灵均楼的信递给了楚晏。
楚晏看过后道:“想不到辽东竟闹的这样大。”
云想容颔首,道:“我请表哥来,是想商议够粮的事,我觉得现在咱们当多屯一些粮食,在叫各地的掌柜们留意收购。”
楚晏诧异道:“咱们先前不是送过一批粮食给辽东的分号去放粮了吗?那可是一大笔的银子,要做善事也差不多了。”
云想容摇头道,“不只是为了做善事。我是觉得囤粮有用。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我觉得他定然会有所作为。”
楚晏和嫣凰对视一眼,“原来你是在为默存谋算,好,反正你的银子多得是,这事儿我吩咐下去帮你办。”
云想容笑道:“那就多谢表哥了。”随即打趣他:“你要不要也入一股?做做善事行好积德嘛。”
楚晏瞪她:“你这丫头,敲诈我是吧。我偏偏不上你的当。”起身拉着嫣凰的手,道:“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不过你们也要多注意些,沈四的义兄若是与你们亲近。你们要防备。”看了眼嫣凰,云想容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云想容不知道嫣凰是否知道白莫离。就算他们都是锦衣卫的人,暗探之间也未必都见过面。
楚晏知道云想容不会平白说谁的不是,又见她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嫣凰,就将那位义兄的身份猜到七八分,笑道:“知道了。我们防范着就是。”摆摆手拉着嫣凰出去了。
就在楚晏才吩咐人去收购粮食不到十天,京都城中就有流言传来,说是朝廷要再次大批收购粮草。
如此一来,粮价又一次升高,有许多商贾还有勋贵为了从中赚一笔,囤了大量的粮草,就等着朝廷来收购好发次财
此时,云想容收到了第二封密报。
恬王到了辽东,颐指气使,不办正事,解决不了百姓军兵的粮草问题,总兵陈颖一怒之下,将恬王给逮了!
云想容在看灵均楼的密报时,皇帝也在御书房中看着陈颖上的密折发呆。
“……臣斩杀辽王,虽是为平民愤,暂安抚百姓之心,为我大周社稷江山稳定着想,然臣已是犯了大罪。进又不得已抓住恬王以安民心,臣自知万死难逃其咎……臣只能尽力拖延,请皇上速速跟进粮草,若月内解决不了粮草难题,臣除一死之外,再无他法。”
☆、第三百六十六章 狡诈
皇帝面色平静的将那字字血泪的折子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随后缓缓将之放下,双肘撑着桐木雕花铺设明黄桌巾的书案,将双手凑到唇边,竟是在无意识的啃指甲。
一旁伺候的夏辅国见状,虽帝王面色如常,并无震怒,却已绷紧了背脊。
他伺候皇帝多年,最是了解皇帝的习惯,善于从他一些小动作揣摩圣意,皇帝只有在遇到极为棘手又无能力解决的事时,才会焦虑至此,像个无助的孩子。
上一次看到皇帝如此,似是在十几年前黄河沿岸涝灾,沈家独大的时候。
“皇上。”夏辅国接过宫女手中的珐琅彩三才盖碗轻手轻脚放在皇帝手边,以最令人熨帖的声音轻声道:“您吃盅热茶。”
皇帝却似没听见,半晌没有动作。
夏辅国再不敢去主动招惹皇帝,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战战兢兢躬身候在一旁。
许久,皇帝才似回过神似的,端起茶碗了啜了一口。
茶汤温热,清香沁人心脾,似能纾解紧绷的情绪,皇帝眉头略微舒展,把玩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去,叫尉迟凤鸣来见朕。”
如此紧要时刻,皇帝语气越轻柔,越是代表事态严重。
夏辅国不敢有丝毫怠慢,行礼,连滚带爬的去了。
不多时候就见尉迟凤鸣穿了身家常的深蓝色细棉布短褐,跛足快步而来,在阶下跪地行礼:“皇上。”
皇帝“嗯”了一声,悠然道:“辽东那边儿如何了?”
“回皇上,因恬王并未带去粮草,又似不知辽王已被斩首的消息,到了辽东后颐指气使,激怒了陈总兵,陈总兵已将人生擒,带去的五千兵都围了起来。”
“这个朕知道。朕问的是老百姓们如何。”
尉迟凤鸣迅速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才垂眸斟酌言辞道:“回皇上。臣不敢欺君,百姓民不聊生,每日每家都有人冻死饿死,人在极冷饥饿又屡次失望的情况下,难免心生忿恨,暴乱已在形成。”
皇帝颔首,道:“这也在朕意料之中。朕的大周朝虽然幅员辽阔,偌大一个国家,也并非没有粮。可朕总不能去明抢,就算朝廷家要粮食。也是要银子来换的。可国库吃紧,早些年的伤饬还未复原……朕夙兴夜寐。只求国泰民安,老天爷却连这都不给朕。”
“皇上,天灾人祸是人力不可控制的,皇上也不要太过自责。”
皇帝笑着看着尉迟凤鸣,半晌方道:“人人都道真是真龙天子,整日山呼万岁,也只有你这小子敢在朕面前说实话。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凡夫俗子,哪里是什么天神?若朕真是万寿无疆的真龙转世,也不会叫百姓去遭这样的灾荒。”
尉迟凤鸣垂眸不做声。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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