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与六小姐住在二楼,只能委屈小伯爷……”
“哪里的话,小伯爷也不是计较的人。”
……
沈奕昀和卫二家的总算安顿了下来。
坐在打扫整洁的侧厅里,沈奕昀喝了口茶。长吁了一口气,姿势有些放松。
卫二家的笑着道:“四少爷,你晚上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您预备?”
“乳母不要忙了。”沈奕昀拍了拍罗汉床上换了崭新翠绿素缎面的柔软迎枕,笑道:“吃什么都是一样,再说三夫人一定会给咱们接风洗尘。”
“也是。”卫二家的感慨道:“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多亏四少爷机灵,说服了济安侯,要不咱们还不知在哪里。”
沈奕昀一扫平日的淡漠,莞尔一笑:“济安侯素有贤名,又颇有名仕之风,父亲在时常与我说起这个人,是以我确定只要能见到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然能留在侯府。总不至于在外头颠沛流离,危险重重。”
“是啊,而且四少爷还做了伯爷。”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这件事。
卫二家的怕沈奕昀难过,转而道:“等我寻了机会出去,也好给褚先生去个信。”
楮天青,名平,是承平侯沈时的谋士,事发之前,沈时洞悉一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楮天青和四名贴身护卫遣走,母亲胡氏也将卫二家的八岁的独生子卫昆仑交给了楮天青一并带走。安阳府中能遣散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只是沈奕昀的大哥沈灵均和两个姐姐,都没有成功逃脱,被追杀分尸……
沈奕昀小手握拳,摇头:“先不要。短期内不要与褚先生联络。父亲自知必死,好容易保下了褚先生和乳兄等人的性命,是要他们各自开始新的人生,而不是追随我。他们既不愿离开,我又哪里能拖累他们。乳娘以为咱们在这里就安全了?”
“四少爷……”卫二家的有些哽咽。
“咱们依靠济安侯这棵大树,可保皇帝不再追杀,也可让皇帝放心,因为咱们现在等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监视。皇帝为了要名声,自然会对我厚待,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勋贵都要对皇帝寒心了。不过,我若稍微有一点招兵买马的迹象,不用皇上,济安侯为了自保就能灭了我。”沈奕昀悠悠叹道:“我只恨,没有早些回去,阻止这一切。”
“你才多大……你已经尽力了。”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孩子,卫二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场劫难,让孩子一下子长大了。可谁能知道他心里的苦。
沈奕昀到了卫二家的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乳娘,这一路苦了你。”
“四少爷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奶大的,我心里头最要紧的就是你和昆仑了。只要你们没事,乳娘吃什么苦都是甘愿的。”
沈奕昀蹲下,枕着卫二家的的膝盖,闭上眼。从前在母亲身边,也是如此。可惜,她没能活下来,外祖父家一脉也不能依靠,更不能连累了他们……
沈奕昀望着敞开的格扇外枝干遒劲的老樱树,小脸又绷了起来。
☆、第十一章 鲍翅宴
第十一章鲍翅宴
此时的云想容,也在看着窗外黄叶渐渐凋零的老樱树的树冠,手里的蜂蜜水半天没有喝一口。
沈四还是住进来了。她没能阻止也无力阻止。她人微言轻,年纪又小,她的话大人们只会当做童言无忌。
云想容无比欢喜自己重生到母亲去世的前一年。可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痛恨自己年幼。沈四那个祸害不知要给济安侯府、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
罢了。她现在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再有一年,爹爹就会休了娘亲。
还有她的未来,绝不要嫁给刘清宇,更不想嫁给任何人,她生在济安侯府,这一点要做到很难。
她和娘亲现在不受老夫人的喜爱,在侯府日子如履薄冰,这样怎么会舒服呢?要舒服的过日子,就要有所改变才行,第一就是要和老夫人以及亲戚妯娌搞好关系。
……
云想容在心中罗列出许多条与切身实际相关且迫在眉睫的事,发现沈四的事情当真可以放在最后,一点都不重要了。
她觉得豁然开朗。
“……往后沈小伯爷跟着咱们一同吃饭,一定要更加仔细,不能怠慢了才是。”身旁的孟氏正低声与孙妈妈吩咐着晚上的饭菜。
“夫人放心,老奴自会重视起来。沈小伯爷往后住在琉璎阁,侯爷和老夫人少不得要添补咱们一些,日子也会宽裕起来。”
见孙妈妈一脸欢喜,孟氏笑道:“乳娘说的是,不过咱们切不可从中克扣,务必要让沈小伯爷宾至如归。”
“夫人说的是。”
孟氏忙完了,见女儿发呆,笑着揽过云想容:“卿卿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云想容呷了口蜂蜜水,突发奇想的指着窗外的樱树:“娘亲,我想要个秋千,就拴在这棵树上。”寻常小孩子的玩具她不喜欢,荡秋千倒是可以玩玩。
孟氏一愣,温柔的笑着,应允了,思绪却飘的很远。
从前这棵树上的秋千是云咸宁亲自绑上的,每到落英缤纷的季节,他就会推着她的背,让她荡的很高,那时候,风中飘散着粉色的花瓣,空气里都是花的芬芳,耳中听到的,是他们两人的笑声。直到云咸宁娶了邱翦苓,她亲手砍断了秋千的绳索,也砍断了她的梦。
孙妈妈劝她多迎合着一些,凭她的美貌,再加上侯爷些许愧疚和怜惜之情,定会更疼爱她。可是,她做不来。只要见了云咸宁,她就笑不出来。
“夫人,纸已经裁好了。”云娘的声音打断了孟氏的思绪。
云想容一口喝光了蜂蜜水,下了地:“我要去写字了。”
有女万事足。
孟氏只要看到女儿如此懂事,云咸宁的辜负她就可以暂且抛在脑后。好在有卿卿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只要她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全心全意的对卿卿重视起来,那些伤痛,她就可以埋藏在心里,不让人瞧见,可以埋的很深……
云想容这次是在与炕屏大小相同的纸上练习,不光要单独练字,还要把握这一百个寿字的布局如何安排才美观。琉璃炕屏过些日子就送回来了,她要趁早想好了怎么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她写字时,柳月安静的站在一旁为她磨墨,香附和香橼也凑趣的在云想容身后听吩咐。
香附和香橼不识字,见云想容沉心静气在不停的“画”着,又见柳月一个新来的就可以伺候小姐的笔墨,香附撇了撇嘴,为了显得与云想容亲密些,就与她闲聊。
“卿卿啊,你画的这些是什么?”
云想容是去拢月庵和赵姨奶奶同住才开始写的百寿图,昨日练字时他们不在,香附自然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云想容很不喜欢香橼和香附,却无法因为他们前世的错误来惩罚今生还没犯错的他们,便随口道:“写字。”
“那你写的是什么?”香附得到云想容的回答,得意洋洋的看了柳月一眼,往前凑了凑。
云想容觉得聒噪,不想说话,便道:“你们各自忙去吧,柳月留下伺候笔墨。”
香附脸上的笑容一僵。
后头的香橼低着头嘴角牵起,忍不住笑了一下。
等香附和香橼出去了,柳月才担忧的道:“卿卿,这样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云想容手上动作不停:“练字要心静。”
柳月立即明白了,连连点头,小脸有些发热。她还以为云想容因为她是柳妈妈的孩子才故意排斥另外两个亲近她。就算她娘是六小姐的乳娘,她也和香附、香橼一样,都是下人,哪里就比别人高一等了。柳月深深的自省了一番。
孙妈妈和云娘去琉璎阁的小厨房张罗饭菜的时候,孟氏就带着柳妈妈下楼去东厢房与卫二家的和沈奕昀聊天。待到饭菜预备好了,孟氏便与沈奕昀一同到了饭堂。
主仆不同桌,八仙桌上菜肴丰盛,可只有孟氏和沈奕昀两人。
孟氏笑着问身后的柳妈妈:“卿卿呢?”
“八成还在练字呢,奴婢这就去请。”说着上了楼。
听到“练字”,沈奕昀沉静的目光闪了闪,显得有些意外。不过想来济安侯府这等门户,教导女子读书写字也属正常,他的两个姐姐也都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想到姐姐,他方才放松的心情又一次低落,脸上表情也紧绷着。
云想容下了楼,由香附伺候洗了手,笑吟吟坐在桌边。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吞了口口水。她不挑食,不过连月来在拢月庵跟着赵姨奶奶吃素,昨日回来也没有好生吃上一顿,今日却多了这么些山珍海味,她难免嘴馋,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注入了一些光彩,小模样显得甚是可爱。
孟氏看的心疼,这段日子的确亏了卿卿的嘴。一旁的孙妈妈、柳妈妈和云娘难免感慨,好好的侯府小姐,竟然会过这等日子,说出去怕都不会有人信。
沈奕昀漂亮的凤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对这个总喜欢戳人“短处”的小丫头多了些同情,不自觉回头看来眼卫二家的。
卫二家的也在叹息。
云想容并不知情自己一个无意中的表情就引起许多人的思绪,她此时只觉得和老夫人搞好关系是极要紧的事,过日子不就是三个饱一个倒?不能总克扣自己吧?
孟氏吩咐开饭。
柳妈妈服侍云想容布菜,卫二家的则服侍沈奕昀。两人都是极好教养的,用餐时都很安静,碗筷之间也不会碰出声响。
才刚吃了一口,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小丫头到庑廊下回话:“三夫人,老夫人吩咐厨下预备一了一桌酒席给沈小伯爷。”
说着话,便看到丫鬟婆子们各自捧着捧盒和托盘鱼贯而入,来来回回进来四十余人,将格式精致菜肴摆放在花厅的空桌上,碗碟不大,却样式繁多,仔细一瞧,是一桌鲍翅宴。
云想容安静的放下筷子,再没了方才的食欲。
沈四的确是贵客不假。可老夫人这样做,无异于在打娘亲的脸。
要赐宴,理应早就派了人来事先传话告知她们一声,哪里会这样娘亲费心思置办了一桌酒席老夫人再将鲍翅宴送来的。这样明摆着是给娘亲难堪。
云想容担忧的望着孟氏。
“……这是老夫特地吩咐为沈小伯爷接风而预备的,请小伯爷慢用。”
沈奕昀精致漂亮的小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花厅桌上的美食,转向李妈妈时神情越发淡漠,“劳烦妈妈替我谢过老夫人。”
“是,老奴自当转达,老奴告退。”
李妈妈行礼,看了一眼孟氏,又看了一眼云想容,这才退下。孙妈妈则是出外去送。
孟氏脸色苍白,颜面尽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当真厌倦这个地方到极致!若不是为了卿卿,她才不想留下!
眼下是要如何保住面子。孟氏抬头看向卫二家的,对方仿佛了然一切,她脸上立刻烧起两朵红云。
☆、第十二章 盘算
孟氏心中明镜一般,老夫人记恨她的夫君是赵姨奶奶的儿子。
这种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老夫人对她的排挤,怎么遮掩解释都是不成的。往后她们要与沈奕昀一个屋檐下住着,老夫人竟然让她这样难堪。可是她有何辜?她一个被云咸宁嫌弃的和下堂妇没分别的妇人……
孟氏越想越是觉得委屈,凤眼中有泪水晶莹闪烁,加之她绝色容貌,当真是我见犹怜。
与她截然相反的,六岁的云想容漂亮的小脸上,则有坚毅之色。
她也在想如何下台阶,如何才能让娘亲不要太丢脸,如何能够不让老夫人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人发现他们的不满——从她罚了下人老夫人立即得知,不难猜出他们身边有老夫人的眼线。
不过现在看来,想不掉面子已是不可能。在侯府里生活,只要老夫人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如今日这般给他们难堪,不是他们不愿意且防备就管用的。要解决这件事,根本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和老夫人交好,要么老夫人不在人世。老夫人身体安好,起码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前者远比后者要容易且实际一些。
沈奕昀将孟氏与云想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再望向云想容时漆黑明亮的凤眼中多了些探究:“三夫人。”
“小伯爷。”孟氏回过神,强笑着。
沈奕昀眉头皱着,表情苦恼中透着可爱。
“不是说了,三夫人要叫我奕哥儿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
孟氏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将眼泪忍了下去,“好,就叫你奕哥儿”
“那桌子东西,咱们一起来吃吧。”
老夫人毕竟是济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论她针对谁,他要在侯府住下去就不能开罪了老夫人,琉璎阁里肯定有老夫人的人,否则怎么会他们才开饭老夫人就洞察时机的将鲍翅宴送来?
所以,那桌子吃食,他必须吃。
为表大气,也要邀请孟氏和云想容分享。
虽然他小小的心里已经明白孟氏和云想容的难堪,更明白邀请他们会让他们觉得更耻辱。
孟氏明白孩子是一片好意。可是这种老夫人给的羞辱,她本能的抗拒:“奕哥儿自己……”
“多谢你了。”云想容俏皮的笑着抢过了孟氏的话茬,明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白嫩的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模样天真又讨喜:“祖母送这桌宴席来,是给菊花接风,实际也是要给娘亲和卿卿补身子呢!回头我要去谢过祖母。”桌子下的手握住了孟氏的。
云想容的小手温暖柔软,一瞬间暖了孟氏的心,也让孟氏反应了过来。要留在侯府,就要继续忍耐,就不能让老夫人不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这道理才六岁的孩子都懂,她怎么忘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被云想容活跃开来,虽然接下来用餐仍旧安静,可至少表面上是保持愉快的,没有驳了沈奕昀的面子,也没叫下人看了笑话。
用罢了饭,云想容回了二楼自己的厢房。让香附多拿几盏灯来继续练字。她知道娘亲怕是要背着人哭一场的,她若去了,让娘亲难堪。
孟氏的确哭了。她坐在窗边的三围罗汉床上,拉着孙妈妈的手:“……这些年来我们忍辱偷生的,咸宁不是不知道,他不在乎我,难道也不在乎卿卿吗?卿卿可是他的女儿啊。乳娘,我一看见卿卿那么懂事,小小年纪的就要跟着我受苦,我的心里就比刀扎还疼,就恨不能冲到永昌侯府去,问问云咸宁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做父亲的。”
孙妈妈亲眼目睹孟氏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一步,难过的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夫人,您哭过也就罢了,这牢骚的话,也只有咱们背后说一说,府里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呢,您安分守己,老夫人尚且要挑您的毛病,您若真的抱怨,老夫人还不定要怎么整治您呢,再说,您也要为了卿卿考虑啊。”
孙妈妈一说,孟氏越发觉得委屈怨恨,呜咽道:“当初他信誓旦旦说一辈子疼我宠我,都是骗我的!我为了他跟父亲断了关系,现在有家回不得,他呢,在外面逍遥子自在……”
“夫人。”孙妈妈拍拍她的背,心中叹息孟氏哪里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在爱情上也太脆弱了。她人前像没事人一样,可只有她知道,孟氏偷偷流过多少眼泪,永昌侯另娶都过去四年了,孟氏还是放不开,且情绪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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