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先开了口。
“这个请姑娘仔细保管,无事时多练习,秦武有负姑娘重托,实是迫不得已,这是本门的剑法,若姑娘不弃,就请拿去吧。”说着话,秦武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说是书,不如说是粗粗用线缝上的一沓纸。
“这个……我不能拿,这是你师父苦心钻研出来的剑法,我怎能……”我非常惶恐。
“姑娘收下吧,这个是在下昨夜草草抄录出来的,难免多有瑕疵,还望姑娘谅解。”
啊?这是昨晚他现抄现画的!
“我……”我看着他双手捧书向我,真有我不接受他就不依的架势,于是只好拿了过来。
“我……就这样拿了你师父的心血,真是……”想到这剑法是江南一剑自己创出来的,不知用了多少心血,结果一朝被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拿了过来,真的是不好意思。
“姑娘有心将本门剑法发扬光大,恩师知道了是不会怪罪的。”他强调了一遍。
“这个……我收下了。飘飘谢过将军!”我抱着书,点了一下头。
“那……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姑娘了。”秦武微鞠一躬,转身大踏步离去。
看着他矫健的背影越来越小,我无精打采地抱了书回去。刚走到院门边,忽觉眼前闪过一个影子。
“是谁?”我有点紧张:难道有人在暗中监视我。
“快出来!不然等我发现了……”我又疑又怒。
“是我……姑娘!”一阵“窸窣”的衣裙之响,夏芝的小脑袋从门后闪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怒了,生平痛恨被人猜疑。
“回姑娘……我……我在这里只是想看看秦将军而已……求姑娘千万不要怪罪!”
那丫头竟然跪下了,含着眼泪。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上前把她拉起。
“姑娘千万不要怪罪……夏芝没有甚么意思……只是想看看秦将军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哽咽的样子,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好。我唯一的感觉是这丫头大概是看上秦武了!
“你不要哭了,快进去吧,站在风口里不好。我不会和人说的,我保证!”
“谢姑娘!姑娘的恩德夏芝永不敢忘!”
“快别说了,你快进去吧。”我拉她进了门。
回到房间里,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夏芝的话和呜咽的脸。我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些青春女孩的心是何等的寂寞!一个年轻英武的男子,就能像一颗石子一样,在她们的心里激荡起浪花……想到这里,我突然记起宜春院的徐惠春。
我知道,她在宫里待了21年,也等了21年,并且还在等……
不行!我得帮她,想起那天在明光殿里见到的宋若水,那夕阳下的一抹孤寂身影……我几乎坐不住了,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这两人见面……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徐惠春能出宫就好了!
可是,怎样才能帮他们呢?听说宋若水已经在户部走马上任了,虽然是三品侍郎,但相比刺史的外任,可算是上了很高台阶了,而且听说皇帝——元重俊还有进一步重用他的意思。
宋若水至今未娶,膝下的儿女都是侍妾所生,那就说明,在宋若水的心里,能做他妻子的只有徐惠春!如果这两个人能够相聚、甚至成婚,岂不是本朝的一桩佳话?
越想越激动,终于抑制不住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过兰娘对她说我有事到宜春院去一趟,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在宜春院,一会儿就回。
兰娘答应了,看我的眼神有些小小的疑惑。
“放心吧,我可不是出去找秦武的。”我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朝宜春院去的一路上,还算顺利,没遇着什么人。到了宜春院门口,我见斑驳的朱漆门半掩着,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有人应门,打开一看竟是那个看我不顺眼的冬儿。见我来到,她的眼睛中满是惊讶。
“姐姐好!我是来找徐姐姐的。”我满面微笑地说道。
“徐大娘……”冬儿没有回答我,倒是一扭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声。
“飘飘……”
“徐姐姐……”
徐惠春急急地从厢房里走出来,我赶忙迎上去。
“快进来,冬儿去倒杯茶来。”一见了我,徐惠春满脸的惊喜,拉了我的手就往屋里走。
“姐姐……”坐下后,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天不见竟然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飘飘……难得你还想着我。”徐惠春看着我,有些像长辈看着孩子似的。
“姐姐说哪里话,我只不过是搬了个地方,怎么就能忘了姐姐呢?”她的眼睛中有些渴盼,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听说你现在住在怡心阁了?”她问。
“是啊,才搬过去几天。”
“皇上待你真是……”
“啊……皇上大概是怕那所院子长久没人住浪费了吧。”我轻轻咬了咬嘴唇。
“是啊,怡心阁已经十年无人住了……”徐惠春觉察到了我的尴尬。
“哦?可我看那样子,不像是长期无人居住啊?”我不理解了,那屋宇,假山,鱼池……怒放的腊梅……哪一点像是十年无人居住的呢?
“妹妹你不知道,这十年间一直有人打扫、收拾呢,所以,纵是无人居住,也不至于荒废了。”
“哦,是这样。可是……无人住为什么还要派人打扫呢?”
“因为……那是太后曾经的居所!”
“啊?”我惊得几乎站了起来。
“妹妹且听我说……这怡心阁原本是先皇明妃所居,明妃娘娘是皇上的生母……明妃娘娘喜静,所以先皇就在那个角落造了这样一所房舍。”
“可是……可是屋子里的陈设好像都是新的呢?”
“那是……啊……十五年前,怡心阁被火焚毁殆尽……”
“啊……”我站了起来。
“幸好娘娘被及时救出,且左右无人伤亡……但此后,明妃娘娘便不再居住在那里了,直到三年后娘娘过世……”
“哦,我知道了,现在的怡心阁一定是重修的了。”
“是啊,是天齐元年重修的,当今陛下登基后不久就下诏重修了怡心阁,因为那是皇太后最喜欢的居所。”
“哦,我说怎么看起来挺新的呢。”我叹了口气,复又坐下。
“妹妹呀……那个地方虽离皇上的寝宫有些远,可那所房子好,地方宽敞,且院中有泉水……”
“泉水?难道那个金鱼池是泉水么?”我着实惊诧。
“是啊,本来没有鱼的,是这两年才放的。”
“哦……”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皇帝陛下把你放在怡心阁,真是……妹妹你大喜呀!”
面对徐惠春的恭贺,我却毫无喜悦之感,反而隐隐的生出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如果说皇帝对我安排真是出自对我的喜爱的话,那么……我……难道不久后就会成为他的女人了么?
……
不能,千万不能啊,我……可不愿意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妃嫔一样,整天价不是想方设法邀宠,就是绞尽脑汁相互斗争……
我,叶飘飘,来自21世纪,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几乎从不知什么是忧愁,从不知道该如何防范别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在险恶的环境中保护自己……我,简直就是一条鱼,在这没有水的深宫里该如何生存?
“妹妹……你在殿上伴驾,可曾见到过杭州刺史么?”
“啊……见过见过,我还和他说过一句话来着。”猛然听见徐惠春这么一说,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儒雅的面容,寂寥的身影……
“杭州刺史宋若水……宋大人这次进京述职,已经被陛下留下来了,听说已经点了户部侍郎了。”我看着徐惠春的脸。那张脸此时竟浮显出了一丝红晕,是那种少女的色泽……
“姐姐,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让陛下准您出去……”我站起来,几乎是拍着胸脯向徐惠春保证。我完全忘了昨晚在紫宸殿里元重俊对我的呵叱。
“妹妹……姐姐的残生就全赖妹妹了!”徐惠春拉着我的手,两行清泪沿着她洁白的面颊落下。
第三十二章 怅惘
走出了很远,回头看时,徐惠春还站在门口。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我知道:她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期待……仿佛,我这一去,要不了多久就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到底要怎样帮助她呢?我知道,常有皇帝把用不着的宫女当礼物赏赐给臣下的。对于想出去的宫女来说,要么按照规定服役期满后出宫,但这条路显然在很多皇帝的时代都是走不通的,那些规定只是具文而已,要么,就只有等着被当作东西送人,以赏赐的名义。而对于徐惠春来说,究竟是哪条路她能够走得通?
首先第一条就不行,她是罪臣之女,本来是当作罪犯没进来的,除非她父亲被昭雪,她才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出去,可是,21年过去了……
其次,是赏赐的办法,可是……她已经38岁了,这样的年纪,怎么能出现在赏赐的名单里?
要不,由宋若水出面向皇帝讨?可是,宋若水刚刚在户部走马上任,如果他就这么斗胆向皇帝提出此事,元重俊会答应么?
要不,我厚了脸皮找个机会向元重俊秉明此事……可是,回想起昨晚元重俊叱骂我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凉!
唉,究竟该怎么办呐?要说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六品侍卫,虽然被皇帝安排到一所有来历的院子居住,但是……我的身份尴尬啊。我又不是皇帝的女人,充其量只是个近臣而已!
乱轰轰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具体方案。
回到怡心阁里复习了一会中午学的剑法,天色就已经沉下来了。晚饭后想起秦武给我的那本书,就摸出来翻。这一看倒叫我小吃了一惊:图画招式十分形象,文字讲解也十分顺畅,哪像是匆忙绘就的呢?可是,看那纸张和笔迹,分明是完成后不久的样子。
合上书,我眼前浮现出秦武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
不过既然是他辛苦抄写出来的,我对他劳动成果最大的尊重就是好好照着这本剑谱练习,用他的话说就是把这个浣溪剑法发扬光大!
于是连兰娘也支使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对着这《浣溪剑谱》练习。也许是精神集中吧,那根小竹片在我的手中呼呼生风,我看到自己“挥剑”的身影映在那厚厚的帘幕上竟然是诡异而又惊人的妖艳!
第二天,我依然没接到要去值班的消息,不过这正好给了我练剑的时间。
厨房的建造工作已经进入了后期,看得出,那些工匠是极认真的。每当我走到那边观看时,那些工匠们马上换了神情,原本看不出表情的脸顿时紧张起来。我有些纳闷:难道他们也以为我是皇帝的宠妃?尤其是那个监工的太监,一见到我立刻垂手侍立问好,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那幅卑躬的表情让我很不是滋味。
然而转念一想:在这个等级社会里,每个人对待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得是这样的。如果有谁胆敢傲视,或仅仅是平视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那么……用现代的话来说他/她就是这个社会中的另类,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不遵礼法,严重的还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以,那些工匠对我恭敬,所以,秋云等人对我客气,所以……
而这一切,并非因我自己,而是因为那个让我进宫的男人……当今的皇帝陛下元重俊!
女人的地位来自于男人,我的“地位”得自于龙椅上的威权!
而我,并不是皇帝的眷属。我——一个小小的六品侍卫到底算是什么呢?
乱糟糟也想不出个头绪,只有定下心来练剑。
一天、两天,我几乎把《浣溪剑法》的招式都练习了一遍,自我感觉很不错。怪道秦武说我有这个天分呢,原来他并非夸张。合上书,我长叹了一口气:我一个看过《星球大战》的21世纪女孩,居然回到古代社会练起了传统剑法。两个世界的隔离,何其遥远!
连着三天,我没有受到元重俊的召见,这也意味着:这几天他没有想起我。也许,三天的时间,在宫人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毕竟女人太多了!可是在我,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练剑的空隙,我会偶尔想起那张金冠下的脸——俊美,嘲谑,愤怒……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情绪,因为只要一想起“值班”的生活,我就不由得皱眉。纵使我不是个活泼好动的人,但在那空阔、威严的大殿里站上半天,对我来说还是不愉快的事。尤其,最可怕的是那些上殿议事大臣的眼神!那些脸,不管是瘦削还是肥厚,不管是极尽谄媚之色还是不卑不亢,当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的脸时,我能轻易地辨出那惊异中的不屑!
是啊,他们理当不屑!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本该安守在闺阁,或是从父命,或是从夫命,但是我却不待在闺房,而是腰悬长剑、神情庄严的站在皇帝的宝座边。
放下剑谱,我走出房间,看到张祥刚从院子里走过,出于好意喊住了他,希望和他说几句话熟络一下。
“有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看着那张有些惊惶的白净脸庞,我倚在门框上笑着说。
“回姑娘,没有什么新鲜事,还有几天要过年了,四处都忙得很。”张祥低了头说。
“哦?真的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没想到新年来的这样快。
“是啊……别处……别处都忙着过年的打算,独我们这里……”
“哦,是不是说这里太冷清了,如果你们嫌冷清的话,大家就找些乐子好了,或者备办些东西,过一个热闹的年吧。”我认真地说。
“姑娘不是说笑话吧?”张祥抬起脸,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我怎么会拿你们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其实我也想找些好玩的事情做,毕竟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还不到二十岁,还是想玩的年纪呢。
“哦,备办年货的事,秋云姐姐已经去准备了,照着宫里的规矩来的,只是……我们……我们院子里好像没有什么乐子耍。”
“咯咯……”我笑了起来,倒把这小太监笑得脸都红了。
“没关系,没乐子我们可以找嘛,我来想办法。”
“哦,那谢过姑娘。”张祥微鞠了一躬。
“你……可还有事么?”我见他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我说了只求姑娘回头别说是我说的……”
哇,有八卦消息了。
“我向你保证,你说吧。”
“这个是和姑娘有关的,我听说……听说这两天陛下没让姑娘当班,是因为有两个谏官上了折子,说姑娘身为女流,不该当侍卫,站在陛下身边。”
“哦?原来是这个,当侍卫又不是我的意思,他们应该把矛头指向皇帝陛下。”我丝毫不以为然。
“可是……可是,据说有一个姓张的拾遗说像姑娘这种情况,要么请陛下纳入后宫,要么就该放出宫。啊,小的还有事,忙去了。”说完。张祥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原来,我已经引起朝臣的注意了,虽然我从没踏上那早朝的明光殿,只是在乾元殿伺候。
才当了几天的御前侍卫啊,我的大名、事迹就已经进入奏折了!
不过,照那位张姓拾遗的意思,皇帝应该把我纳入后宫,或者放我出宫!
想到这前一种意见,真是叫人难以接受,作皇帝的小老婆?尽管这位皇帝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