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元重俊大笑起来，那狂烈的笑声激荡在校场的上空，犹如雷电轰鸣。
第四十四章 突厥王子（上）
我低着头，感觉自己是一尾鱼，离开了水，暴露在太阳底下……那些男人们的目光似要把我鳞片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水吸干！
艰难的沉默。
我独立在偌大的校场中，风拂过，一缕散落的青丝缠上了那镂刻着花纹的金色剑柄。
“叶爱卿可以退下了。”
终于，那傲慢的男人将我释放，我得以暂时的回到水中。
循着眼神，我一步一步向元重俊走去，寻思着在哪个角落里落脚。
“这是朕的御前侍卫叶爱卿。”
当我从阿不思面前走过的时候，元重俊突然向阿不思开口道，我只得站住，位于这两个人中间，和每个人的角度都呈45度，如同一个完美的等腰三角形。
“哈哈……厉害又美丽的小女人！”阿不思接过元重俊的话，毫不客气地赞美起我来。
“哈哈！”元重俊又笑了，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我知道他的脸上定洋溢着自得的神彩。
“厉害又美丽的小女人”？
我只好低了头微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赛事就这么结束了，阿不思带领突厥勇士回去换装，我跟在元重俊身后，夹杂在一大堆人中间向麟德殿开进。虽然身边都是人，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走在另一条路上的阿不思时不时地向我瞟来，肆无忌惮！我不知道元重俊看到了没有，瞧不见他的脸，只见他高大的身形迎着春风向前挺进，沐浴着金色的夕阳，坚定而又傲岸。
晚间，麟德殿里有一场宴会，宴请阿不思王子和突厥勇士。
一群大臣已经在麟德殿外等候，我在很多熟面孔中发现了了户部侍郎宋若水，这个清癯儒雅的男人在那一群官员中格外的显眼，鹤立鸡群，遗世而独立。我悄悄按了按衣襟，元夜徐惠春给我的小布袋始终被我放在怀中。
元重俊去更衣了，得了这个机会，我悄悄走到外面，假装侍立在殿外，眼睛却向宋若水望去。我希望他能够注意到我，可惜，这个儒雅的诗人却不肯向我的方向“顾盼”。是怎么了？是谨慎么，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一举一动都得仔细斟酌，生怕一步不小心失了礼数，丢了面子？我急得不得了，要知道元重俊换衣服很快的，那几个太监手脚熟练，不想被他出来看到我东溜西看。我不好说话，也不好走动，只得面色严肃地站着……心急如焚！
换上了常服，皇帝出来了，一堆人整齐地行礼。元重俊道一声“免礼”，郑重地端坐在龙椅里，吩咐所有人按照次序坐下，待突厥王子一行来到，宴会即可开始。于是，所有与会大臣又齐齐谢过皇帝后按照排好的次序坐下，皇帝的岳父，那礼部尚书、魏国公王元辅，坐在左手第一位，云飞燕的父亲镇远大将军、郑国公云士则坐在右手第一位，其余人等皆列在后面，户部侍郎排在中间。我目测了一下，今天的宴会虽然不是逢年过节的那种大宴会，但是场面还是很隆重的，大官们来的不多，可是皇帝的岳父和“如岳父”都来了，可见，这些椒房贵戚还是很受重视的。
没过多久，突厥王子来了，带着两个随身勇士。
由不得我不看！
因为那张狂的王子在向宝座行礼时，那双闪烁着蓝光的眼睛就不停地在我的脸上逡巡！
不一刻，盛装宫女们鱼贯而进，在每个人面前的几案上摆上食物，望过去只见杯盘罗列，五色杂陈……皇帝的面前，更是摆上了一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我强忍住了想仔细看看的冲动，心里直后悔！后悔今天干嘛没事找事，来到这个地方，坐没得坐，吃没得吃……而且，偌大一个宫殿里，我一个女孩子是何等的显眼啊！那些大臣虽然貌似恭敬，没有谁敢朝我多看一眼，可是……一回到家里，这些人不定会怎样描绘他们在宫里的见闻呢。
照例，宴会的程序仍是繁琐的，经过皇帝致词，群臣答谢后，眼瞅着皇帝先动了筷子，下面的人才敢小心翼翼地向眼前的东西下手。而且，有的人貌似矜持，其实是对眼前的食物不感兴趣！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古往今来，最好吃的食物往往在民间，皇宫御厨做出来的美则美矣，贵则贵矣，可是味道未必及得上那些深街小巷里的平民小吃。
这满殿的吃客全是地位尊崇的男人，但是，他们的举动是那样的……“优雅”！一个个下筷子前仿佛都是下了决心的，每一次的举动都是那么谨慎。在所有的男人中，只有一个人——突厥王子阿不思例外！似乎是很随意，他频频地举起手中的镶金象牙筷，向眼前那一盘盘艺术品发起冲锋，不过，难得他这样一个少数民族的王子竟会用好筷子。
没过多久，礼节性的敬酒就开始了。先是突厥王子阿不思举杯感谢大齐皇帝陛下盛情招待，然后是我们的皇帝陛下礼貌地回敬。就这样，拉开了敬酒的序幕。一个又一个，一轮接一轮……看得我眼花缭乱。
巨大的宫灯和蜡烛的照耀下，我站在宝座的边上，面对着这一切，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梦幻……那些脸孔在食物氤氲的热气中逐渐模糊。
……
“皇帝陛下，怎么没有歌舞？”突然间，那张狂的突厥王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向宝座上的元重俊问道。
满座皆惊！
元重俊的脸色微变，然而，那不易察觉的神色转眼间就消失了。
“啊，是朕怠慢了王子，来人呐……”
很快，教坊的舞女歌姬上场了。速度之快，我真要怀疑是不是预先就候在外面待命的。
又是宫廷集体舞，华丽的衣装，夸张的妆容，举手投足间虽然有种含蓄的味道，但是，这种动作跨度小的舞蹈……看惯了现代舞的我，还是不感冒。不过，我明白了一点：古代的舞蹈，尤其是宫廷舞蹈是和音乐密不可分的。所谓“乐舞”，就是这个样子吧，在丝竹管弦的合作中，丰容靓饰的妙龄少女们衣袂高举，于回转顾盼中自是有一种意态，习惯静态审美的文人士大夫们当然会被吸引。
曲尽，舞毕，歌姬献唱。不敢说余音绕梁，但嗓子是极好的。
也许是没见过，阿不思盯着眼前的一切……这位美丽得有些妖艳的异族王子被吸引了。歌姬退下后，阿不思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以为这位草原上的无礼小子要对咱们的大齐皇帝陛下道谢，谁料……
“谢陛下，这些歌舞都是阿不思未曾见过的……中原有句话说的好：有来无往非礼也……可惜，我这次是奉父汗之命而来，未曾带舞女……下面就由我为皇帝陛下跳支舞吧。”
啊？他，一个王子，居然要在这种场合……跳舞！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歌舞一向被咱们的圣人视为是低贱之人的行为，浸礼千年，自上到下，歌儿舞女的社会角色早已定型……有身份之人一般是不会干这个的，就是女子，也多半不会学习这种“艺术”。 “习得歌舞成，好入王侯家”只是寒门小户家女孩子给贵族老爷作妾的理想道路而已。而现在，他一个高贵的突厥王子，居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天朝的大殿里，在天朝皇帝的面前，在众多大臣的面前……跳舞！
“请皇帝陛下恩准！”说话间，阿不思已经迈出了座位。
“呃……王子既然有意让朕和众位爱卿开眼，那……朕就不客气了。”元重俊答应了，虽然这话说得颇有些勉强的意味。然而我以为这并非是元重俊不想让阿不思表现，而是……他被雷到了。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站在殿中央地毯上的阿不思。只见他对随从勇士中的一个挥了挥手，那大汉随即站起来点点头向宝座行了个礼，匆匆地出去了。
什么意思？
很快，那个武士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四个人，每人手抱一样乐器，都是我不认识的，隐约觉得中间有一样类似琵琶。
乐声起，舞影动，阿不思跳起来了。
配乐和刚才我大齐教坊演奏的“国乐”完全是两种模式，一时间我还说不上是什么风格，只觉得这急管繁弦的合奏，和现代的摇滚乐有的一拼，这倒叫我产生了一种温暖的好感。听久了丝竹的清雅，乍一回归“现代”，心里自然激动，看着那生气勃勃的舞蹈，对跳舞的人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一霎时觉得和这个王子的距离近了。
乐声渐歇，我以为王子已经表现完了，台下坐着的大人们也作好了拍掌的准备……谁料……这个疯狂的王子，总是有雷人的欲望！他竟然对咱们的大齐皇帝陛下提出了个要求。
“皇帝陛下，可否借你的御前侍卫一用？”
“嗯，这个……不知王子有何打算？”元重俊显然也有些发晕了。
“草原上跳舞，总是很多人在一起跳的，男女在一起跳会更加有趣……所以，恳请皇帝陛下借你的侍卫，和我一起跳支舞。”
我倒吸一口凉气：太狂了！在人家的地盘上居然就敢这么着。
“嗯，不知王子要哪位御前侍卫？”我大齐皇帝貌似沉静，话语里却透着不悦和犹豫。
“就是这位……厉害的侍卫！”
啊？我浑身一个激灵。
他竟然指着我！
空气再次凝滞，所有的人，除了元重俊，都把“青眼”给了我。
“王子殿下，还请尊重我中原礼节！”
大齐皇帝的岳父王元辅站了起来，义正词严！
“哼！”阿不思对这个忠臣嗤之以鼻，虽然面带微笑。
我早已低下了头，不敢作声，心跳加速，暗叫“倒霉”：为什么出门前没有看看历书，看今天适不适合出门。
“嗯……”宝座上的天朝皇帝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对着我。
我抬头，惊讶地看到元重俊的眼睛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拒绝！
“皇帝陛下难道连这个都不答应么？”阿不思步步紧逼。
“这个……”面对这无理要求，九五之尊竟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然而，忠心的臣子们就在下面，这不，又站起来了一个。我一看，是皇后王姁的表哥，散骑常侍郑如晦。只见这面色白皙五官清楚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宝座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款款地开口。
“陛下，微臣以为：突厥乃我大齐近邻，世代与我大齐交好，一向尊崇我天朝国威，今可汗特派王子前来觐见，可见彼之诚心。王子以尊贵之躯，不吝献艺，令臣等大开眼界。所以，微臣以为：既然王子有意，况又是彼方风俗，所以，还请陛下恩准，方显我天朝气度！”
奇怪，这家伙竟然这么说，和他的姑父王尚书持相反观点。
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听来粗略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王，一派支持郑。
而那还兀自立在地毯上的阿不思，眼神似乎越来越坚定，有不成功绝不罢休的味道。
“嗯……”元重俊轻咳了一声，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既然王子不嫌弃，那么……叶爱卿你就赔王子跳一曲吧。”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元重俊再次扭头望着我，眼神很复杂。
“啊，是，陛下！”我抬起头，一步步向下走去。
站在那大红的丝绒地毯上，我面对着这美丽而狂放的王子。
乐声复起，阿不思拉住了我的手。
……
从来没有和男人跳过舞的我，第一次跳舞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合，在这种要求下，如同上次除夕夜的那次表演，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
然而，我没想到，这种感觉是如此奇妙。我竟然可以立在阿不思的掌中。不得不承认，这个美貌的王子是个顶尖的“舞林高手”。在他的带动下，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蝴蝶，翩翩地飞来飞去……而我也怀疑：这“草原”上的舞蹈，居然和现代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合着乐声，“舞林高手”阿不思旋风一样带着我飞翔……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好！飞来飞去的感觉。而且丝毫不用自己出力，阿不思的双手灵活有力，我的腰肢在他的掌中，柔若无骨。
第四十五章 突厥王子（下）
好几次，我在旋转中和阿不思的眼睛相对，电光火石一般，那双幽蓝的眸子闪烁着烈焰一般的光彩，狂烈，热切，似要把我吸进去。
仿佛是回到了21世纪，去他的礼仪，去他的矜持，去他的男女之大防……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帅哥的掌中，我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渐渐地，阿不思的步速开始放慢了，我的旋转也停歇下来……乐声止，阿不思单腿跪地，单掌托起我的左脚……我右腿向后高高踢起，双臂平举，宛如一只凤鸟飞翔在空中！
“啪啪！”掌声起，从宝座上传来。
道完谢后，阿不思傲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我……正准备向宝座的方向走去时，忽见寒光一闪 ，我一凛：元重俊开口说话了。
“叶爱卿暂且退下，这里不用你伴驾了。”看似沉静，实则压抑着怒火。
心凉！
“谢陛下！”，顿了两秒，我没敢抬头，匆匆退出了大殿。出了殿门，我仍感觉如芒刺在背，有一道目光狠狠地钉住了我！
元重俊生气了？
难道因为看到我和阿不思跳舞，就气得把我撵了出来？可是……不是你恩准了的么，为了显示年天朝皇帝的大度，你在众人面前答应了一个蛮族王子的过分要求！
胡乱地想着，却不敢贸然回到住处，除了忐忑外，还想见一见宋若水，把那个小布包亲手交给他，受人之托已近一月，我日益不安。
躲在麟德殿外小亭子后面的暗影里，借着那高出地面许多的台阶挡住身体，我的一颗心仍在殿里，我希望可以和宋若水说上几句话。
二月春风似剪刀，身上一阵阵发抖，晚饭也没得吃，真是冷饿交加。
终于，那难耐的时间过去了。元重俊和阿不思出来了，看不清脸，貌似言笑晏晏的样子。眼见得皇帝和王子离开，与会的大臣们也开始按顺序鱼贯而出，宋若水走在后面，还好，位置靠后，跟踪起来不易被发现。
瞅准了宋若水衣袍后摆的图案，我捏住裙角，提气跟了上去。偏偏这帮大人们走路也是慢的，跟了好半天，才走到了……门口。啊！大门，大门就在眼前，我日思夜想的皇宫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了，门外就是京城的大街了。眼看着这帮人就要走出去了，我心里那个急呀，心道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个机会，难道就这么眼看着它溜掉么？
可是，宋若水却一直在往前走……我急得简直要大喊了，心中暗暗祈祷老天帮我一把：让这个人转回头来，千万不要走出去！事情的戏剧性就是这么来的，就在我急不可耐时，老天……帮了我。
就要走到大门口时，只见宋若水突然住了脚，和几位同僚说了几句话，那几个老男人纷纷客气地说了什么，然后一个个继续向前，而宋若水却转身向回走！
太好了！
“宋大人……”四顾无人，我猛地从隐身的房梁上跳下，直直地立在宋若水面前。
“啊……”宋若水低低地喊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睛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宋大人，这是徐姐姐托我交给你的。”摸出布包，我一把塞到这个中年男人手中。
宋若水的脸上波澜不惊！奇怪了。
“谢姑娘！”不动生色地将小包填到袖子里，宋若水仅仅道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