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人的血!
好一会,两人无话,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
“饿了吧?带你去醉红楼,那儿的鲈脍莼羹可是出了名的。”
我确实饿了,于是默默跟着他到了醉红楼。
眼瞅着“醉红楼”三个大字,不由得想起昔年和爸妈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吃鱼的情景……唉,世事难料,转眼间沧海巨变,父母仙逝而自己堕入一个莫名的异代,独自面对着上帝在人生路上种下的荆棘……
招牌菜端上来了。
雪白的鲈鱼,细细地切了,如云丝雪缕堆于素净的天青色瓷盘中,蘸上现榨的橙汁,入口即化,妙不可言;那一盆碧绿的莼羹中,金华火腿、西湖虾仁等甘当配角,每一片莼菜划过舌尖都引起味蕾的战栗!
终于明白当年张季鹰为何以此为借口离开洛阳了。鲈脍莼羹,人间仙品,此言不虚耳!
当然,除了鲈脍蒓羹,叫化鸡也是极好的,细细剥去黄泥壳,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还有酒,色泽金黄,澄澈透明,是上好的绍酒。
“改天再去吃螃蟹,赏桂花。”
“嗯?”
撕下一只鸡腿,正准备往嘴边送,却不料端木云突然放下酒杯来了这么一句。
“好极了,看螃蟹,吃桂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端木云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我吃个鸡腿就这么好笑么?”
撇下金灿灿、香喷喷的鸡腿,我怒目而视眼前狂笑不已的端木“少侠”。
“哈哈哈……‘看螃蟹,吃桂花’!”
……
猛然意识到刚才的话里用错了动词,不由得低下头来,说不出话了。好丢人呐!
谁知我这一低头,端木云的笑声也停止了。一时间,包间里被沉默的空气所笼罩。
“嗨,算我不好。不过说真的,这桂花也是可以吃的,螃蟹呢,也是可以看的。桂花酱就是好东西啊,买几只大螃蟹养在鱼盆里,一边吃着桂花酱一边看着螃蟹在鱼盆里叉开腿爬……”
“咯咯咯……”
实在是撑不住,这家伙还真能逗人。
见我笑了,端木云拿过我的酒杯,满满的斟上,又端过他自己的杯子也斟满了。
“来,赔礼!”
我其实并没生气,可这位少侠却真当回事了。那好,我也不客气。
一仰脖,端木云的酒干了,我见状赶忙也喝光了,并且把酒杯底子倾过来给他看。我叶飘飘对美酒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畏惧之心。
“好,有侠女之风。”
这家伙,笑话完了我,又开始拍马屁了。
出了酒楼,我的兴致来了,乘着酒意,对他说要来个“钱塘湖秋行”,看桂花去。
“好主意。”端木云满口答应。
三秋桂子,果然是好!
醺醺然地在桂树底下一站,原先的三分酒意竟增了几分。鼻中是甜香,眼前是桂雨,耳边“扑棱棱”飞过一只鸟,头顶上是碧蓝如洗的夜空,还有一轮莹白圆润的大月亮挂在那里……人便渐渐的有些恍惚起来,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念念有词。
“金桂落如雨,醇香袭人裾。人去惊飞鸟,碧空月色明。”
“哎呀……”
“怎么了?又想笑话我是吧。”
端木云一声低呼把我从陶醉状态中唤醒。
“不是……我哪里会嘲笑你!我是说,你居然还会吟诗!”
“这有什么?不就是首破诗么?值得大惊小怪么?端木少侠你久行于江湖之上,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念过书的?”
拂拂被微风吹起的裙角,我看着眼前这个多嘴的家伙,心说怎么随口诌个小诗就会让这些男人吃惊,难道我叶飘飘在男人的眼里,就只是个绣花枕头?
“这个,我……算了,女孩子毕竟念书识字的少,我还以为……”
“不和你说这些了,我还想往前走走。”
说着,我的双脚又开动了起来,兴致并没有因为某少侠的大惊小怪而稍减。
不一刻,到了苏小小墓前。
大名鼎鼎的苏小小墓,也就是个小坟包。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松林如盖,微风吹来,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了环佩的叮当、油壁车的“辘辘”之声。于是,李长吉的那首诗不由的就脱口而出了。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我说,这深更半夜的,对着个死人坟,你就不要这样了……知道你是才女了,会写诗。”
奶奶的,这家伙,尽扫人兴。
“这首诗不是我写的,是李贺写的。对着死人坟又怎么了?苏小小是南齐的,都死了多少年了,况且都说这是个假坟,就是个真坟,背首诗还能把鬼招出来么?”
我没好气,逃亡一两个月了,第一次这样开心,真是的……偏偏有人要和我作对。
“哈哈哈,丑女悼美女!稀奇!稀奇!”
这是谁?居然说我是丑女!气死我了。
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几步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还提着灯笼,瞧那派头,宛然是秉烛夜游的样子,那说我的人是走在最前头的一个。
只见眼前这人,身材瘦长,脸面白皙,锦衣绣帽,年纪大约三十左右……不是那在京城永宁寺里见到的那个自称“白又新”的进士是谁?礼部三月份发的榜,这还不到九月份,吏部难道就授了他杭州的官?
“走吧,天色不早了。”
正迟疑间,端木云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衣袖,眨眼间就把我提到了十几步开外。
“好生奇怪,这丑女似乎……有点面熟。呀,对了,是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
走出十几米远了,白又新的咕叨声还被风带到了耳朵里。心里免不了有些惊慌:他居然还记得我的眼睛,万一……虽说端木云的化妆术高明,可是人的脸上,眼睛总是变不了的。
“怎么了,瞧刚才那书呆子的样子受用么?”端木云这厮居然还嘲笑我。
“少胡说!这人是京城里来的,我是怕他认出我来。”
我没好气,一晚上的好心情都被这白又新的出现扫走了。
“哦?那快走,回到客栈再想办法!”端木云脚下使力,发了功,带着我行走如飞。
夜风吹乱了头发,白又新的嘀咕回荡在耳边,心中阵阵忐忑:唉,难道要有事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天逍遥日子会不会就这么结束?
第六十一章 已凉天气未寒时(?/a》375519292008…05…12 22:36:4364第六十二章 已凉天气未寒时(?/a》眼见着士兵围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我紧握长剑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420916652008…05…13 14:05:0765第六十三章 夜盗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九月初七,我的生日,就在这平静之中到来了。
这一天,我十八岁。在二十一世纪,我在这一天正式成为“大人”,成为一名对自己言行负责的成年人,不再是孩子了。
而在大齐,这个年龄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是成年三年了。
天气已凉。
秋风起,秋叶飞,秋雨飘。
客栈里的每一刻、每一秒,都是难挨的。孤独,像一条蚕,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啃噬着我的心。它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心上早已经没有了叶子,只剩得丝丝缕缕。
眼睛对着窗子,什么也没看见,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雨,飘起来了,我的眼睛开始湿润。雨丝越来越密,我的眼睛湿透了,已经盛不住那咸咸的液体。
“哎,好好儿的,难过什么呢。”
端木云进来了,连门都不敲一下。我不睬,依旧雕塑一样地坐在窗前。
“哎,我说你是怎么了,从一清早到晌午,一直这么着,动也不动,对着窗户看有什么劲儿?一个大姑娘家……”
“别烦我!”
“好好儿的,究竟是怎么了?你是爹死了还是妈死了……”
“都死了!”
我大吼一声,转过脸去,眼泪冲决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
“对不起,飘飘,我……不对!我……”
端木云的声音变了,眼睛扭向了一边。
“我爹妈,就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死了!”
窗外,大雨滂沱,窗内,我哽咽到无法呼吸。
“飘飘……我……真是个坏人!”
“你不是坏人!我想我的父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生日……去年的这一天,我爸妈为了给我过生日……”
我一下子扑到端木云的肩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世界里,我听得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呜咽。
……
从端木云的肩上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今天既是你的生日,不如……出去逛逛,闷在屋子里,只怕……眼泪会流完的。”
像是一个兄长,端木云轻声劝慰我。
揉揉眼睛,打开窗子,雨后的空气立刻冲了进来,转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
深吸了几口,洗了把脸,我准备跟端木云出去。
“给我化装吧,不是又要出门了么?”
放好手巾,看端木云还兀自坐在椅子里不动,不由得催他。前几次出门可是不要我提,主动就给我“装扮”了,今儿是怎么了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扮丑了。这么美的女子,为何要装成那种丑样子?”
定定地看着我,端木云的神情有些异样。
“可是……我怕被人认出来。”
我有些犹豫,说真的,这么些天,顶着这张假脸,放心是放心了,可是……一路上接到的眼光……唉,尤其是端木云紧挨在身边的时候,那些投来的眼睛……真是叫人生气又难过。还有那些话,什么“虾蟆配仙女、好男无好妻”之类的,进了耳朵就钻不出来了,晚上躺到床上后还在枕边“嗡嗡”着。
“今儿是生日,怎么着也得和平常不一样吧。就这一天,要仙女,不要丑女!”
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准备戴上端木云所谓的那顶“蓬子”,不料被这家伙阻止了。
“太难看了,你等会,我给你弄一个好看的来。”
说话间,端木云一个转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真给我拿来了一顶纱笼,不管怎么说,比那顶遮阳的好看多了。
于是,轻纱遮脸,我随端木云走出了柳叶居。
刚下过雨的杭州城,别有风味。
西湖附近的小路上,落英满地,金黄一片,微风吹来,幽香入鼻。
“感觉怎么样?”
见我半日不语,眼睛只是顾望着眼前的一切,端木云小声地问我。
“没怎么样?就那么回事。”
“哦。”
接下来,又是无话,直至走到湖边。
还是东坡说的好:“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眼前的西湖,大齐人口中的“钱塘湖”,此时,正是这样一幅景象。唉,鲁迅先生说过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其实,何尝是诗?我以为,一切好句,也已被古人说完。现在,面对着初晴的西湖,只是感叹大自然的造化而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微波的湖面上,不时有小舟驶过,间或还有一、两艘画舫,悠悠然地从湖心经过,船上的丝竹声,也随着那粼粼的波光传入耳中,歌姬的翠袖红裙,偶尔被风掀起一角,在眼前一晃而过,在视线中留驻下一个或红或绿的淡淡色块。
“想到湖里看看么?”
“嗯?”
一直陪我扮演哑巴的端木云突然开口,把我从半痴状态中唤了出来。
“那边有个船坞,应该可以租个船的,或者,出了钱,让船老大划,到湖里看看去。”
这个主意不错,但我并不想划船。于是,出了钱,一个撑船的中年汉子,划过一只朴素到只有一个白蓬子的小船过来。
站在岸边,是永远不会体会到水面上的心情的。
浆声水光中,我们的船离了岸,渐渐地向湖心靠去,那里有个小小的岛屿,上面还有一片类似房舍一样的建筑,也许就是后世的湖心亭吧。
一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沿湖绕了一圈后,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心要到湖心小岛上看看。
“那上面好像有人,刚才看到那艘画舫上下来了几个人上去,最好还是不要去吧。”
“就一会儿,今天是我生日,一定得要去。”
我知道端木云是为我好,可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啊,人生只有一个十八岁,今天,我一定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沉吟片刻后,端木云吩咐船靠到小岛边。
“谢谢你!”
我掀开纱罩,对端木云浅浅一笑。我的笑似乎给他的脸增添了许多生气,然而仔细瞧瞧,却能从他微笑的眼中辨出一丝忧虑。
船靠岸了,端木云在前,踏上岸边的石头后转过身来,牵起我的手,只觉身子一轻,人就被他提了过去。
小岛就是小,大约不比一个足球场大多少吧,可是亭台楼榭、花花草草一概不缺,简直就是一个缩微的小花园。几株巨大的金桂树后人影绰绰,还有丝竹管弦之声,应该是刚才画舫上的那拨人吧。有钱就是好,小老百姓们忙着挣钱糊口的时候,大人先生们却可以携了二八佳丽、带了琴棋雅具到山水中去放旷,于觥筹交错中再顺便吟上几句,千百年后就是文学史中的一段佳话,那些句子也就成为后代子孙的精神遗产了。
小岛之小,有多少人活动,只要是有心人都会发现的吧。尽管我和端木云再三小心,尽量避开那群饮宴的人,但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那几株桂花树开的太盛了,地上是落英缤纷,树上却仍是金蕊累累,几步外望去,但见满树金黄,绿叶全属点缀。走到一株树下,轻轻蹲下身来,捏起地上的花瓣,心里无限惆怅:刚才还笑傲枝头呢,眨眼间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土”了。
“快起来吧,地上潮气大。”
端木云轻声提醒我,于是只好站起来,恋恋不舍。
身子还未站直,一阵劲风吹过,眼前的薄纱立刻被撩起,赶紧伸手去拉,孰料这风偏偏和我作对,像是故意不想要面纱遮住我的脸,几次三番地撩上去又被掀起来。
“哎哎,你要干什么?”
还在和风儿作斗争的时候,只觉手臂上被人加力,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离开地面了。
扭头一看,端木云竟然拉了我的胳膊朝来路飞奔。
“怎么了?”
没有回答。
直到小船离开了湖心小岛,端木云才松开我的胳膊。
“刚才有人注意你了!那种眼神,不是一般的惊艳,而是……认出熟人的感觉!”
他神色严肃,不是开玩笑。看着他的眼,我开始感觉不妙了:也许,有事要发生了。
回了客栈,一关上门他就要我收拾东西。
“难道这么快就会有人追来?”
“不要问这些,快些收拾!”
我只好听命,毕竟他是个老江湖,虽说只比我大四岁,可是江湖经验却有十多年了,他的猜测,应该是有道理的。
包袱被拾掇好了,就等着下去牵马。
刚走到马厩边上,觉得气氛似乎不对劲,明明眼前不见一个人,就是觉得好像身边全是人似的。奇怪了?大天白日的,我是怎么了?
街上人多,马不好跑快,只得任由玫瑰小步地走着。太阳出来了,透过面前的黑纱,眼前的一切和阴天一样,然而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