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似笑非笑,怔怔看了我半天,然后说:“海潮,愿意和我走吗?”
我一时间不敢相信他的话,又问:“你说什么?”
他清楚的说道:“海潮,你愿意和我走吗?”
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一瞬间我无比清醒。
震荡至极,我哗的一下站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颓然坐下。
好象也是预料中的事,我总等着江远对我揭牌,隐约总觉得会有这结局,他这样清楚明白说来,我却
仍受震动。
如果是个女人的话,这样的提议算是恭维吧,虽然不是求婚,但是江远为人身份,总也会照顾她一生
一世的,江远是个上等的人物,如果依了他提议,日子想必过得也不差。
只是他这番话是对我而说。
一层窗户纸赤裸裸的揭开,我的心亮如明镜。
还能怎么样?他会和我在一起,也只是在一起而已,不会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比如说,结婚。
同性恋是可以结婚的,法国,在某些国家我们可以站在阳光下,可以对着上帝宣誓,但事实上,他还
是要将我掩盖在黑暗中。
突然之间悲哀悄悄的漫了上来,我疲倦的闭上眼,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呢?
只能像不见天日的动物,躲在阴暗的地方,想走出来也行,你要有心理准备,那并不是愉快的经验,
我相信。
我问他:“你能给我什么?你想给我什么?你要我付出什么?”
他轻轻的说:“我能给你的,是时间,金钱,以及我这个人。”
诱惑一样的耳语,我说过,江远是个有魅力的人,他甚至能勾起我的欲望。
我低下眼不出声,他给我勾勒出一个生活的远景,我可以随心所欲,也许他会带我去格陵兰岛看极光
,在太平洋某座小岛上钓鱼,我可以把香槟当成开水喝。
江远有那样高明的手段,他有着极其英俊的外表,还有,他的气质也好。和他在一起想必是愉快的。
神仙一样的日子。
我并不是一个清高的人,但是我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任何东西,都要用自己有的去换。
付出时间取得文凭,付出劳力取得工资,一步步走过来,不是不辛苦的。
现在有人在你耳边说,停下来,停下来,你可以过得很舒适,你只要付出自由。
江远是个大方的人,又懂得生活,实际上他如果没有钱,也是个好情人。
那为什么我不想答应?
因为男人的自尊吗?我摇头,生活面前,没有什么自尊可言的。我只是不想答应,现在摆在我面前的
是,他不能给我想要的,他能给的一切我用双手可以挣来。
他未触碰到我的底线。
十年前我或许会答应他,那时候我年轻,有本钱,十年后我也会答应他,因为我的雄心也许应该消耗
殆尽,但是现在不可能。
11
我镇静的说:“江,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试过的话谁都不会说不可能的。”
“不可能这句话,只相对于没有自信的人。”
“那你就这样有自信我会答应?”
“不,你答应的可能性不高,我原来就知道的。”江远轻轻的说:“海潮,你要的,我心有余而力不
足,只是,我贪心而已。”
很久以后仿佛还听见他的叹息,那样的低,如清风吹过,一直,一直,都听见他的低语。
他是贪心了,什么都想要,但是却不能用我需要的来换,原来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即使意气风发
如江远。
为什么人生这样多的无奈,这样短的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晚上睡得出奇的熟,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觉得精神奕奕,还是用冷水冲了把脸。
冰凉,夏天用冷水冲脸真是享受,我吐出一口气,又是新的一天了。
这几天是和结构工程师加上设计师去看现场,江远他们留着继续开会,我还是向阿离要了那扇子,给
楠带的礼物,剩下两天很忙,还是开会,酒店那方面对我们的计划非常的满意,我们对以后利益的分
配也没有什么意见,皆大欢喜。
没有空去买礼物,我抢得那柄湘妃竹团扇,回程的时候分两辆车子,我舒服的窝在车后面吹冷气,一
面拿出来细细欣赏,这样漂亮的扇子,呵呵。
美丽的东西往往能引起人的占有欲,我笑,有同事探过头来说道:“哗,好漂亮的扇子。”
我轻轻扇了扇,阿离在一旁无限委屈。
她又搭讪着说:“海潮的眼光真不错。”
我心安理得的照单全收。
有什么不可呢?听到赞美总是让人愉快,至于真心假意,那就别琢磨了,举凡他人夸奖,我一概当正
面评价来听,那么计较做什么,就是女子,也多得是豪爽大方的人物,身为男人还婆婆妈妈,那我真
的无话。
很快回了公司,还有总结会议,我依依不舍的离开冷气车,哗,才下车就让一股热浪逼了回去,天气
真他妈的热,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公司是正经。
太阳白花花的,毒,抬头看去,依稀见那白光中包着一团红,看不真切,但我们用现实的体会证明了
它的热力无穷。
有人斟上冰凉矿泉水,我来不及的喝,但还是礼貌说谢谢。
人情事故要懂得,我们一边喝水一边听江远在会议室里宣布。
“很感谢大家对这次案子付出的时间以及精力,这次投资虽然不大,但是关系着公司的名誉,希望大
家能够继续努力。”
可以功成身退了吗?我心里想,忙了这段时间,应该可以休息下,我出去打电话,清雄这次没有和我
一起去杭州,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开发部的小妹说赵家公子无故失踪数天,请假倒是有,可惜的是
这个月的奖金,是领不到了。
他在我回来之前发了条短信给我,要我回来找他见面,这样的神秘,我嘀咕,还是拨通他的手机。
才响两声,他那里就接了起来,我问:“什么事。”
他的声音急促,说:“海潮,你出来一趟。”
“什么事情这样急?”
当下他在电话那头说“你来就是了,现在说不清楚。”
他叫我去虹桥路。
我只得叫车出去,累,又要坐车,我简直想拒绝,工作这样的累,回来还有那么多的事,做人真没意
思,想深一层,这样东扑西扑的,偏偏又没什么成就,更加悲哀。
又是男人,还不能喊累,家中妇孺当你无敌超人,靠,超人可以带个面罩内裤外穿,我敢吗?当真做
了,怕被人送到精神病院去。
现在英雄主义泛滥,女人都认为我们应该是全能人氏。
付了钱,我叫司机先走,看到清雄在一方广告牌下来回的走动,我过去。
一开口他就埋怨“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看他半晌,死命捶了他一拳,“我才回来呢。”
清雄这老小子,当我清闲无比啊,去杭州害我殚精竭虑,又不是去做清客,可以甩手不干活的,我问
:“十万火急叫我来,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我阴笑起来。
“去你的。”
我们随便找了间咖啡馆坐下,装修很简单,卖点是一面墙的水族箱,热带鱼欢快游动着,真奇怪,为
什么最近水族箱特别多呢?
去的时候只见幽幽水光扑面而来,那清幽深蓝的水,让我精神为之一爽,我点了杯冰红茶,加了很多
冰,正色看向清雄。
他似乎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穿T恤,蓝色,皱巴巴,眼圈下浮一层青色出来。
我问:“这几天你忙什么。”
他笑了一笑,说:“海潮,你对江远的背景,又何了解?”
我明悟过来,轻轻问:“你都知道了。”
原来想瞒着他的,怕清雄多心,一次小伟,他内疚至今,这次加上涟漪,我吸了口红茶。
他是好朋友,好兄弟。
清雄说:“用不着多想,海潮,你和江远间暗潮汹涌,我有眼睛呢。”
他突然单刀直入“告诉我你的决定,我再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我一怔,清雄知道什么事?
“我不会答应的。”
相信清雄也明白,我林海潮到现在,一切靠自己,我要的除了钱,还有更多的,别人如何说我不管,
我怕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如果跟着江远走,人家要叫我什么?清客伴友,还是情夫情妇?
12
“你去杭州这几天,我查了江远资料,并不难找,江大公子顶顶大名。”
清雄沉吟了下“原来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我查了资料,才知道江远不是江家正牌公子。”
我不动声色。
早就可以知道,江远是大院子出来的人,走到这一步,实在难得,现在看他举手投足,贵气十足,真
是风水轮流转。
他又说:“江远是江家老四,正确来说,是江家三姨太的儿子,庶出。”
“现在江家分成两派,”清雄说“谪出的长子并不成材,所以大权旁落在江远手上,江容也是庶出,
和江远是一条道上。”
清雄说得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勾画出一个复杂家庭的内幕。
“江远辛苦打拼,但是正宫娘娘家中势力不可小瞧,”他说“江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不过是吃喝玩乐的
主儿,江远这次的对手是不是他们。”
清雄问:“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怎么扯上关系?除了小时候那段公案,连我自己也是云里雾里,我勉强一笑,拍着清雄的手,他又说
。
“据我了解到,你和他小时候青梅竹马。”
清雄笑着说:“应该是青梅竹马吧,哈哈,但是海潮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江远在你5岁的时候就看出
你长大后潇洒英俊,所以先和你定下娃娃亲?”
我和清雄殚精竭虑,这样思想也不知事情由何而起。
“你要小心,由江远行事手段来看,他不简单。”
又一个人这样说,我自己亦是知道,如果没有几分手段,他如何挣扎出来。
儿须成名酒须醉,我们可以看到成功时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谁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
我也好奇,但是永远不会去问,那并不是愉快的经验,我相信。
那天晚上江容幽幽的说:“像一出皮影戏吧。在里边的时候不知道,直到出来了,再外边一看,不是
不像一出戏的。”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再怎么艰难,大家还是要演下去的,由不得我们中途退场半路弃权。
江容那天晚上的话有真有假,生在富贵人家确实也有她的难处,她说她的生活,人看着光鲜亮丽,却
不知道那层繁华下是怎样的脏。
再怎么脏还是有人向往的。我笑一笑,总是得不到的比较好,我们劳动阶级,如没有收入,更加龌龊
。
我说:“什么也不必做,江远现在时间不多,事情的真相我们肯定会知道,那迟些早些又有什么不同
。”
他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如果他身世如此,必当早早回去侍侯老太爷,夜长梦多,还有,迟则生变。
已经走到这步,如果棋差一着,那就前功尽废,我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晚上回到家,关上门,我不由自主的沉下脸,累,拉开冰箱,斟出满满一大杯冰冻啤酒,当成水来喝
,一面思想,以后要怎么过?跳槽吗?这样待下去没意思透了,君不君,臣不臣,江远隔得远远,仍
然能够控制我,手中像是提一根线,牵一下,我就动一下。
为的是什么?我的工作我的命脉。
有收入有尊严,没有收入你谈什么骨气,现在我只需要看老板一人脸色,离开了以后呢?
我烦躁,先前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现在浮上台面,非看不可,方知掩耳盗铃最最愚蠢。没有什么
比当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存在更加愚蠢的行为了。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浓烈,现在是桂花开放的季节,我忍不住推开窗户,没有那金黄的桂花树
呢,为何那香气无处不在,幽幽入侵。
清淡而悠远,我想起桂花松子糖,还有,桂花凉粉。
都是些吃的东西,小时侯经常吃,有人推着自行车一路喊“凉皮一碗5分钱哦~~~~~”那尾音拖得长长
的,分外诱惑,其实也不见得多好吃,只是那个时候是不同的。
回忆总是不自觉的美化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不愿意回头,怕那美好真相一去不复回。
突然觉得有什么动静,我起身拉开门,却见到楠才欲伸手按铃。
我微笑。
她晚上穿白色短上衣以及黑色长裤,简单的黑白两色让她穿得无比大方,带一个米色手袋,平跟鞋,
我喝一声彩。
迎她进屋,她换上拖鞋,一气窝进沙发。
我问:“茶可好。”
“这会儿热腾腾的谁喝这。”
“那就啤酒吧,您老就将就着喝了吧”我微笑。
“这倒也罢。”
我倒上满满一杯啤酒,她捧着杯子贪婪喝下,两颊鼓鼓如孩童,一小缕头发散落下来,分外天真。
粉红色的脸。
我止不住的笑,伸手捏她。
“还要吗?”
呼,她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我找出那柄湘妃竹蒙丝绸扇子给她。
楠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我说:“王领导的光芒无时无刻都照耀着我。”
她纤手微扬,那扇子握在她手中,别有一番风情。
我惋惜,应该再买件旗袍,短袖,加上绣花的绸面拖鞋,楠穿上,哗,时光倒退二十年。
那时候什么都讲究姿态,楠可以将头发微微烫起,有点皱,然后斜斜靠在椅子上,扇子遮住下颔,露
出俏生生半张脸,眼睛水汪汪的,欲说还休。
那个时代才有的悠闲,现在的节奏太快,没有人会用洒了香水的信纸写信,然后在上面印下一个完整
的唇印,红艳而诱惑。
仿佛还有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呵,那个悠闲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楠右手拄着头,说:“千疮百孔的日子啊。”
“那让我们私奔到海角天涯吧。”
我摸着她的头发,不觉得唐突佳人,那样光滑而柔软的发,我在她耳畔轻轻说:“我们每天喝完香槟
就跳舞,什么都不要做,专心享受生活。”
“呵呵,享受过后呢?”
今天的楠固执的问,我轻轻握着她的手,说:“那是以后的事情呵,谁还理它。”
楠的手冰凉,并不是十指纤纤,虎口处有薄薄的茧,这双手虽然小。
我温柔的笑,楠呵。
流年如水滔滔的逝去,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能有几天,就过几天好日子吧。
13
流年如水滔滔的逝去,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能有几天,就过几天好日子吧。
沉默了许久,窗外的夕阳渐渐的淡去,夏天,天暗得慢,但那光芒还是固执而缓慢的落下去,暗淡的
红。
突然间楠笑着说:“哦,可爱的摩菲斯德海潮同志呵,还是离可怜的楠远点吧,我怕她会抵抗不住你
的诱惑,将自己可恨的工作抛弃。”
她已经恢复正常,现在的楠双目精光灿灿,已经不见刚才的软弱之色,
“楠,我把全世界最美丽的鲜花都送给你,好吗?”
我深情款款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花粉过敏。”楠轻笑道。
她不允许自己软弱太久呵,那是种危险的情绪,我明白,但是还是有点遗憾,女孩子是要让人疼的,
现在的她们,太独立了。
所以我们由以前的主角沦落成为龙套角色,等她们偶尔想起有这样一双坚实的臂膀时,再来无偿提供
。
这样也不是不好的。
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这个社会,训练我们,有人告诉我,只有在出了社会后才明白什么才叫含恨痛
苦到想把自己活活刺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地步。
我现在终于明白。
所以以往的世界渐渐崩溃。
我对牢楠微笑。
我曾经深爱过,只是现在已经丧失了这项本能,但楠对我的意义却是不同。
没过多久楠说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