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现在开始讨论吧,以后的计划要怎么开展。”
江远见士气调动起来,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我暗自观察他,工作时,他神色也是平静,看不出什么着急神态,举重若轻,最是难得。
今天他仍然是件麻质西装,薄,眼睛微微阖着,眼圈处有点青色,看的出他也忙了很久,睫毛很长,
投下一层阴影。
我是第一次这样认真观察着他,先前知道他是个英俊男子,原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他单方面的闯进
我生活。
他说他认识我,语气神态暧昧。
我却不记得他。
我迷惑,现在这样的看着他,江远,他到底是谁。
咖啡一杯杯的喝,他似乎也感到我的眼神,猛的抬头,我一惊,眼光迅速收回。
幸亏没人注意,我作贼心虚。
其实也没什么,偏偏还是底气不足,是他故意招惹,我清白无辜。
一面听他说:“就这样定了吧,ANDY的计划很不错,今天就讨论到这里。”
“满晚的,大家就先填填肚子吧。”江远说。
这时刘秘书推门进来,她买了大桶炸鸡,还有长棍面包,炸得香脆,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我们欢呼起
来。
据案大嚼,大伙风卷残云。
大杯可乐,炸鸡沾上番茄沙司,一桶转眼就只有残骸,我面不改色,问:“还有吗?”
已经扯开领带,西装外套早扔在椅子上,衬衫皱巴巴,奋勇工作之际,全无形象,只觉得饿,本来就
能吃,现在更加可怕,一天简直要吃5顿,天天三更半夜加班,没有消夜,叫人怎么做的下去。
所以日日狂吃,多少东西填下去,都如沧海一黍,腰围开始增加,旧的牛仔裤之类可以淘汰了。
还是抽空打电话给楠,我诉苦。
“以为工作有利保持身材的,楠,你现在见我,会惨叫。”
“哈,林海潮,你又不靠身材吃饭,你的上司不会因为你身材过健美明星而给你加薪水的,可要明白
了。”
但我还是心痛曾经拥有的六块巧克力般的腹肌。
“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要抱着个大胖子进教堂了,脸面何在?”我恐吓她。
却听她咕咕的笑“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吗?海潮啊,你的缺点,就是太高估自己了。”
我笑问她:“如果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谁还看得起你?”
先要一千遍一万遍催眠自己“我是最棒的”渐渐的自己也相信了,这样最好,呵。
“也是,但太狂了,也是不好。”
“多谢娘子教诲。”我咪咪笑。
如果发展成天地之间唯我独尊,有点本事还好,如果没什么成就,那可真成了神憎鬼厌的人物,别人
见你,掩鼻疾走中,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我有自知之明。
工作这样的累,精神却是好的,清雄说:“海潮,先前你脸上那颓败之气已经消失。”
“是吗?那现在印堂有没有发出红光来。”
“红光是没有的,紫光要不。”清雄虽然也是累,眼睛还是发出光来。
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实在是什么灵丹妙药都比不上的。
埋头苦作,突然间我说:“清雄,大恩不言谢。”
他沉默许久,问:“为什么突然间这样说?”
有一线光斜斜的照进来,办公桌的案头摆着一盆花,不知名,深紫色,开得异香扑鼻。
我说:“小伟回来了。”
“什么?”他惊讶,“你见到了?”
“是的,他都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样清秀的脸,一如当年那个青涩少年。
“我们却是老了。”
“是啊,上天待小伟甚厚,时间仿佛定格在他身上,他没有变化,只是成熟了。”我微微叹息。
过了许久他说:“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我抹了把脸,疲倦的说。
“见到了才知道,过去始终不能忘,清雄,实际上你助我良多。”
“那也未必,海潮,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见到他,小伟一事,是我的错。”
“是吗?我以为是机缘罢了,该来的会来,那时候我不是不开心的。”我看着窗外,天空渐渐的暗淡
下来,一抹残阳,红得,像伤口淌出的血,“只是他选择了不同的路,缘分到了头,不必强求”
良辰美景,我已经享受过了,他要的我不能给,所以我没有理由留下他。
“但你一直没有忘记”
伤口始终没有收口,我知道的,所以努力的不去想小伟,我说:“忘记了又能怎么样?清雄,我们都
是成年人呢!我知道你一直自责,不该让我遇见他,这不是你的错,我心甘情愿。”
但是烙印深深,我微笑:“清雄清雄,他会去找你吧,不要怪他。”
5
“找我做什么?”清雄摸出一包烟,轻轻撕了开来“我又是他什么人,有资格怪他,哈”
烟雾徐徐喷出来,抽烟似乎已经成了心情不好的习惯,先前我的烟瘾大,清雄倒是不抽的,到现在,
我戒了烟,他却开始吞云吐雾。
都是为了小伟,清雄内疚。
他以为是他害了我,这些年来我没在恋爱,其实清雄不知道,我只是没有碰上更好的人罢了。
是缘分,可遇不可求。
还记得初见小伟,是清雄带他来,为此清雄现在,仍觉得对我不起。
清雄介绍小伟是这样说的:“林海潮,瞧瞧,我带了个仰慕你的人来见你了。”
那时清雄和我同宿舍,我忙着做文学青年,也写了些文,听清雄这样说,以为又是谁,听闻我威名赫
赫,前来参拜,转过头时,却见到一个瘦弱的男孩,穿着黑色的T恤,脸上一抹怯怯的笑。
他说:“我叫小伟。”
他的声音略略低沉,抬起头来,一双冷淡的眼睛,寒光闪闪。
脑里轰然一声,我只楞楞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呢,清澈如水的,黑白分明,里面有怯弱,害羞,最后转做满不在乎,种种情绪
,一闪而过。
那双眼睛充满灵魂,我呆呆看着,不敢置信。
什么是一见钟情,我是不信的,早在见他之前你告诉我,我会对个人一见钟情,我会摸着你的额头问
你是不是发烧了。
如今这话简直自打我嘴巴,我爱上一双眼睛。
我迷醉。
就是他罢,仿佛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看见清雄一脸担忧,他问:“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坏。
”
我连忙起身,说:“没有没有,这个是小伟吧,找个地方坐。”
伸手拉过张椅子,站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见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灰白的,双颊却是潮红,我确实
是病了,在瞬间。
小伟显然有些拘谨,他坐在椅子里有点放不开,老半天没说一句话,清雄摇摇头,对我说道。
“你看看,这家伙,知道你是我朋友,磨着要我介绍,可真见了你,安静得和什么似的。”
他大声的笑,那小伟,抬起头来,低声说:“怎么会呢?”
我温言,“也许是太紧张了,有什么事情吗?慢慢说,不要紧的”
清雄惊异的看过来,和我同宿舍,见惯林海潮目中无人,上次系办一个老师过来,要我写宣传稿,林
海潮只是冷冷的说:“不写。”
那老师太狂,总觉得高人一等。
我看不惯他气焰嚣张。
得罪他一次,祸患无穷,当时年少气盛,差点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指手
画脚?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清雄惊讶,我放柔了声音问:“你现在多大?”
小伟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青涩,双手握在一起,仍然是紧张的。
我几乎叹息起来。
一连数天,我心里就记着那双晶莹的眼睛,他穿着黑色T恤,瘦小的身材,头发漆黑而柔软。
终于忍不住问清雄:“小伟是谁?”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老半天清雄才反应过来,轻松的说:“你说小伟啊,他是我以前的邻居,那天过
来问,你认识科大的林海潮吗?我说是我哥们呢,他就要我带他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满小的。”
“小。”清雄兹的一声笑“谁告诉你了,小伟和我一样大,这么来说,他的年龄比你还大呢。海潮,
该叫他一声哥了。”
“去你的。”
莫名其妙,我松了一口气,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大对劲,对女孩只有欣赏的心情,再漂亮的女生,在
我眼里就像一朵花,单纯看看,不必要折回家吧。
那时候正懵懂,有个哥们是极要好的,天天上课下课,打球完一起洗澡,他脱下衣服,汗水洒下来。
我觉得喉咙发热
第一次有了欲念,在那个黄昏,他脱下上衣,整个头伸到水龙头下冲,透明的水珠沾在他脸上,夕阳
下,闪着七彩的光。
我的心微微一动,然后,猛然醒悟到一个事实。
拔腿就跑,他在后面跺脚说:“林海潮你怎么了?”
有眼泪流下来,逆着光,我拼命的跑,悲哀的领悟到一个事实,我的惨绿年少,已经一去,不再回头
。
“小伟也是个有才的人,可惜运气不好,考了两次都差了那么几分,没上好的大学,他说进烂的大学
混日子,不如出来打天下。”
清雄摇摇头,“心比天高呢”
我沉默着,抽出一支烟,点燃,总会有人不甘蛰伏的,他,却是不象,也许,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
。
我只看得到我想要看的那张脸。
“小伟”我低低的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仍然鲜活如昨天发生。
我拍了拍清雄的肩膀,他抬起头。
“如果那天不是小伟过去,你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如果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是事实,无论多坏,我们都必须承认。”况且
那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在某一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事情揽上身,清雄,我无力阻止,或许当时你受伤最深。”
我们没有看见清雄在一旁的无力感,那时候我们自私的缩在自己的天地中。
清雄看到了我的痛苦,所以他内疚。
“清雄,你该跳出来了,你看如我,都努力振作。”
“海潮,要如何振作,你是笑了,每次看你那笑容,我的心都猛的一疼,是我害了你。”他说。
是啊,刚开始强颜欢笑,嘴角永恒一个弧度,渐渐的,僵硬在唇边,有时候照镜子,一张脸木木的,
笑容像是浮在脸上。
我捂住面孔。
勉强笑道:“你以为是在演戏啊,你害了我,哈哈,清雄你是想太多了,走吧,晚上去喝酒,前些天
你找我,是要说什么,一忙起来,什么都忘记了。”
他仍然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海潮,那段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吗?”
“是的,不会再回头。”
我静静的说。
那段时间已经过去,曾经以为可以消失的,它却潜伏在我记忆深处,蠢蠢欲动。
谁说过,创伤可以无痕无迹,我林海潮是小人,所以那道疤痕,鲜明如血。
“这次小伟回来,清雄,或许是好事,我们一切谈开,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一定要过得更好,明白
吗?”
阳光越发的黯淡,我没有开灯,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听到一声叹息。
那不知名的花开得芬芳,香气醉人,我暗暗的想,小伟,也是如此呢。
“走吧,喝酒去。”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就这短短的几十年,痛苦多过享受,难不成还要愁眉苦脸的,人生行乐,要及时,我笑。
6
走出公司大门,华灯初上,昏黄的光芒。
那样柔和的光,微微的,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光,觉得一切前尘旧事,都如梦境。
惆怅旧欢如梦。
搭着清雄的肩膀,抬起头来,风继续吹过,清凉,天上一眉月亮,如残缺的伤疤。
突然间,有落泪的冲动,忍了忍,那眼泪,还是没有滚出来。
流血不流泪呢,哭,其实是种罪过,它会暴露你的弱点,眼泪面前,一切伪装,无所遁形。
我们找了个地方喝酒,一间小小酒吧,灯光永恒暧昧不明,有一把女声哀怨的唱着“如果没有了你,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刚失去的时候,觉得天地变色,心里某个地方汩汩的淌着血,清雄说“大丈夫何患无妻,更
何况他是个男人。”
我嚎叫“我不要谁,我要的就是小伟。”
酒一箱箱的买,我喝得几乎酒精中毒,清雄在一旁手足无措,上课朋友代我点名,我沉于醉乡,不思
回头。
以为会这样过下去,那痛日夜钻心,小伟说:“潮声,有人要带我走。”
神色是平静的,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给我想要的。”
“即使这个结果是你拿你所有的,去换。”
“是的,不会后悔,潮声,你该清楚的,你陪我来到这里时,你就明白了,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要的,潮声,不,海潮,你不能给。”
小伟静静说道,一双黑漆漆的眼,无波。
“对不起,海潮。”
他说对不起呢,我抱着酒瓶呵呵的笑。
清雄在一旁摇着我说:“海潮,你别在喝了。”
我用力拨开他:“不关你的事。”
这时一个朋友过来,一桶水直直泼着下来,我浑身一抖,挣扎着起来。
她指着我骂“林海潮,我忍了你很久了。”
“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她把镜子摔到我面前“是人还是鬼,你哭啊,你跪啊,你去求啊,看他会
不会回来,走了就是走了,有点风度好不好?”
我抬起眼,见到她满脸通红的。
我说:“是你”
铁哥们,不过是个女孩,却也豪爽,先前一起玩,她说过喜欢我,那天我对她说:“不会吧,我可是
同性恋。”
“我理你这张嘴”她也不尴尬,说“好啊,带过来我看看,做为解释怎么样?”
我笑着说:“可以,你等着哦。”
还是抱着酒瓶,她把脸凑过来说:“是我,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我冷笑道:“那个解释已经跑了。”
“那就去再找一个,你死在这里,也要不回来的。”她用力踹了我一脚,球鞋踢中我。
疼,我弓起身子,额头冒出冷汗。
“你这疯婆子,踢我做什么,你会嫁不出去的。”
喊过之后方觉得回复点力气,我抬起来,见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嘴角一抹笑。
“嫁不出去干卿底事,上次对我说,对不起,我有爱人了,我特地过来,居然看到你滚地上喝酒,就
你那德行,那人离开你,还真是正确的选择。”
她刻薄的说,我猛然起来,一个酒瓶砸过去。
“呵。”她退后一步,敏捷闪开。
“说人疯婆子,你自己呢,是文疯,还是武疯,喝成这个样子,真该去游街展览下,哈。”
“你以前的风度呢?林海潮骨子最重形象,现在谁认得你,”她嘲笑。
我不知道,看见清雄在一旁,嘴唇颤抖着,他是好哥们。
她犹自笑着,我却沉默下来,捡起那面镜子。
手仍然抖着,我翻过镜子,看到一张变化极大的脸。
双颊凹了下去,两个颧骨高高的,一双眼睛却是无神,哪有以前半点气势。
当年的意气风发已经不见,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双手在脸上摩擦,我号叫,一声一声的,声音里满是伤痛。
她静静的听着我的叫声,突然温柔的说:“会过去的,我们在。”
是的,他们还在,好半晌,我平静下来。
枯涩的说:“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呢,呵呵,这些天让你们看了笑话。”
胡子长了满脸,整个宿舍都是酒气。
老师没有过来干涉,连朋友,也是容忍我的。
清雄沉默的拥抱着我,她在旁边说:“有发生什么事吗?我不知道,海潮,虽然你这次考得不好,但
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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