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23他们驻扎下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平整修建新营房。他们住的房子叫“干打垒”,全都是石头垒起来的,砖头、白灰也是自己烧的。不平的地方抬石头垫平,高的变低,低的变高。要抬土抬石头,都得到山坡上去找。别看老兵23是全营最矮的一个,他上坡抬石头可不含糊,总是让战友再加一块再加一块,直到最后,担子上的石头都蹭着地了,才晃晃悠悠抬走。常常让个子高体格壮的战友们吃惊。
秋天的时候,老兵23和营里的战友步行去通县帮着农民拔麦子。大家都拼命比着拔,看谁最厉害。结果,拔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麦子,老兵23得了第一,只不过腰都直不起来了。本来老兵23的饭量不大,那一个星期,拳头大的大窝头,早上吃半个就撑着了,到了中午干完活他却要吃俩。我们问他直不起腰的类似这种拔麦子、急行军累不累,他总是摇摇头。
只有一件事,让老兵23才说出“累”这个字。
营房终于有模有样了,眼看着南口的冬季马上就要亮相,部队却没有煤烧。冬天的取暖可怎么办?于是,营里又命令老兵23带着5、6个兵负责摇煤球。所谓摇煤球,就是要用一种自制的大筛子,筛子下边放一个小花盆,和好煤沫子,顺时针或逆时针把筛子里的煤沫子粘合并被“摇”成球状——煤球(看见过摇元宵吗,除了颜色不对工序差不多)。于是,不断重复着弯腰——装煤——摇筛子的动作。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老兵23们竟然摇出了全营两百多口子人一个冬天要用的煤球。
那个时候,新战士第一年有6元津贴,第二年就是7元。老兵23除了买牙膏和肥皂等必需的生活用品之外,什么钱都不花,6块钱的津贴费可以省5块钱。只有一次,他唯一一次上街花钱买了一份《红旗》杂志。
为此,挨了批。
开班务会,老兵23既是团员又是班长,但也要虚心听战友们的意见。有老兵提意见说他是个人英雄主义,锦标主义;自己表现好也有骄傲情绪;因为看不懂所以“不看报纸”,可不看报纸却要买回来中央的刊物《红旗》杂志……
结果,老兵23做自我检讨,说要多读报纸。老兵23说,在那个年代战友之间互相写大字报,提意见,很正常。人心单纯火热,写完了说完了表态完了都没事,彼此的感情一点也不受影响,不像后来的这些岁月。
后来,一个阳光绵绵的下午,营长找他谈心,很郑重地说,你可以写入党申请书了,难道你不想加入光荣的党组织吗?老兵23自己却很犹豫,他觉得自己不够格,不能写。营长说你写写看。老兵23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结果,入了党。 。。
3 老兵23的家(4)
这是老兵23在部队的第三年。
当兵3年的老兵23常常得到营部、团部的嘉奖,当时最好的嘉奖就是奖励“休息日”,也叫“假日奖励”。每一次,老兵23的“假日奖励”都是替放羊的战友去放羊。那会儿营里团里搞自我保障,副食自给,有喂猪的有放羊的。老兵23放羊的时候爱给营部的小孩们讲大灰狼的故事,后来,全营的家属小孩都叫他“老头叔叔”了。
老兵23从来不忌讳自己一直是机关兵,当新兵的时候木马单杠双杠的成绩都不太好。但是他也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军姿和口令的标准。每个月,师部大院都要会操,他的老师长是当年走过草地的红小鬼。一次参加师部值班员会操的时候带队报告“师部直属队集合完毕。敬礼。”敬礼的时候,他的右手手心稍微窝了一点点。老师长眼毒,帅气又霸气地挥着手说:“重来!”老师长的声音、表情、动作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后来,到他当值班员带队报告的时候,他的军姿和口令从来没有让老师长不满过(他说现在部队允许脱帽敬礼了,但80年代中期,有一次在“海里”见着H总书记比较尴尬,想敬礼却没戴帽子,挺遗憾的)。
老兵23的第一次大演习是在1961年的6月。
那个时候,“野营练兵保国防”,全师开拔到内蒙古,进行军事大演习。老兵23他们保障通讯的畅通,电台车的正常使用。第一天,他们住在山沟里睡帐篷,夜里忽然下大雨,帐篷漏雨不说,从山上滑下来的石头把司机的头给砸了。第二天没有水,就用雨水洗脸。演习中间,他们的机器老坏,总是出点小故障,修修检检不顺利。结果,第5天,老兵23不幸当了俘虏。
第5天,全师进行红蓝两军的对抗,老兵23是蓝军,任务是要破坏红军也就是有线连的所有装备设施,比如说进行通讯的干扰,或者有线电台架线,蓝军要想办法断线令电话出故障,让红军排除故障,转移其视线。结果,自信心满满的老兵23,却在马上要接近有线连指挥部的时候,暴露了自己——人家有线连早就布下了暗哨。
这下可好,不知道有暗哨的老兵23还按照营部的方案前进,正当他弯着腰快接近目标时,发现了4只闪亮的眼睛——当了俘虏。有线连那俩暗哨把他带到连长那,有线连连长问的这叫一个全,类似于唠家常,最后发话,你自己回营部吧。老兵23尴尬羞愧地回到蓝军指挥部,沮丧地向营长报告:蓝军干扰有线连的第一次行动,失败了。
这一年年底,老兵23又立了一个三等功。对自己的这一次俘虏遭遇,老兵23一直念念不忘,比他立功受奖都印象深刻。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严重的时候。
部队的伙食定量减少了。一个人一天只能吃到4个很小的窝头。兵们都想跟着营长或干部们在一起吃饭,因为他们的饭量少,可以多蹭点吃的。吃的东西越来越珍贵,偶尔他们能吃上生茄子。老兵23说能吃上生茄子就算很好了。那时,老兵23去新兵教导队当新兵班长,组织队列训练和政治教育。有时实在太饿了,扛不住了,就跑到老营部跟营长混点吃的,比如窝头或是馒头,赶上什么都往嘴里塞。
大家一直扛到秋天,训练和工作的数量没有因为伙食定量的减少而减少。终于,营里养的猪肥了、种的菜开始结果实了,兵们才翻了身。
老兵23说,从58到64年,很多兵,从入伍的第一天到退伍的最后一天,一直在搞营建(部队的营房建设),搞技术建设,那也叫当兵啊。还有的兵烧白灰一烧就是整两年,自己打石头、抹水泥。很多人的腰和腿都落下了毛病。
到了复员的时候,老营长留不住,没名额和位置。很多思想好工作能力也强的兵,没有留在部队。他们那个总是架线的老代理排长,因为架线连和通讯连合并了,干部位置减少了一半,最后也不得不与这批当了5、6年的兵一起复员。
走,也高兴;留,也高兴;当时部队讲的是“走者愉快,留者安心”。在部队、在地方一样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个人利益无条件服从组织利益。
所以,尽管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分别的时候,更多的是快乐祝福的声音。在部队没有伤心的事。
其实,老兵23在立了两次三等功之后,62年的时候就能提干了。可正赶上当时全军干部提升调动冻结,不能提干。63年部队整编,老兵23的这个团被缩小了编制。于是,每到老兵复员的时候,老兵23都要写超期服役申请书。通讯营舍不得放,支部一次次找他谈话,打包票,咱不入军校也能提干,一定要留着你在咱营。营里不舍得把最好的兵送走,也不愿意把最好的兵调走。到了64年,老兵23不仅是通讯营的标兵,还成了军委直属装甲部队的“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代表。
1965年,当兵6年的老兵23,被调到了西山脚下的某司令部,在这里提了干,娶了我妈,生了我们,开始了他余下的那17年的军旅生涯。
老兵23在娶我妈之前有个小插曲,本来在营部的时候,卫生队队长曾经给他介绍过对象。当时与军人恋爱结婚,对女方要外调的,本人也要向组织做汇报。结果,因为支部经过外调后的一句话“最好不要见”,老兵23毫不犹豫地听党的话,既然组织不允许,就连面都没见。这才成全了我们哥仨……
老兵23也有遗憾,比如说一直没有上过战场,中印的时候他备过战,没去成;中越的时候,他在司令部也没去成;但是,他所在的部队曾经参战,屡建战功,他为此非常自豪。
老兵23转业的那年正赶上军队大规模撤编合并,离开部队,脱下从来没有想过要脱下的军装的那一刹那,他哭了。他要离开他的家——一个温暖的家。老兵23声音很响地哭了很长时间……
到了新的单位,像他这样的转业干部有一大批,他们都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没有徽章的旧军装。老兵23舍不得脱下来,他对军装的那份感情太深了。
前两年,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本来高高兴兴、其乐融融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感慨,忽然冒出一句,我一个孤儿有这个家很满足,等我以后进八宝山开追悼会的时候,你们什么也别给我,让我穿上箱子里的那身军装就很好了……
我们一时怔在那里,空气都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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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桃花开在200米之外(1)
老兵23对“美帝国主义”和“小日本”哧之以鼻,如果听到有任何一种不利于中国的国际纷争是出自这两个国家,他一定会轻蔑地说,他们都是纸老虎,怕他干什么,打他(表现出少有的强硬姿态)!
这一点,老兵17、老兵3和他很像。只不过,更多时候,老兵17会把这种习气不知不觉地带到生活中来。
比如,对于军旅影视作品里的某些人物形象和细节特点,我常常会忍不住地要求跟他核实,于是——
“给你打个比方,我们那儿的邹剑龙你知道吧?他就是块废铁,在进我们连之前有很多毛病,啊对了,那叫军阀作风,你懂吗?但是他只要进了我们连这个大熔炉,他就必须得改变。环境改变人,听说没?”
我使劲点着头(其实不知所云),生怕他得瑟着不往下说。
“每个连都有不同的风气,你看《亮剑》,土匪带出来的兵就是土匪样(他说李云龙是土匪),不过,我喜欢土匪(他自己是蔫土匪)。我带出来的兵走到哪儿都和别人带的兵不一样,我们讲的是团队和荣誉。”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什么是土匪、土匪都有哪些表现的方式。
果然,老兵17说,你看他老踢人……说着他飞起右脚当场做了个示范。接着说,其实那也不能算打骂,踢人也有不同的意思和不同程度的掌握……嗯(忽然意识到什么)?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有问题找爸去……
也有的时候,我会问他哪个角色最真实,他就会自我先得瑟一番,然后并不回答问题,瞪着俩大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挠头顶,喝水,假装思索并故意怠慢,讨厌极了,非得我下个套说,你可真没用,我问我弟去。他马上放下水杯一连串地给你蹦出来是那个谁谁谁、谁谁谁(嘁!小儿科)。
就因为他这破毛病,一旦他遭到某些打击而向我们倾诉时,常常得不到安慰而出现相反的结果。
比如,我和老兵3在网上玩测前生今世,我是商人(晕),老兵3是渔夫(完全不像),老兵17则是——和尚(基本靠谱)。这个结果让我们“嘎嘎”笑出声了。老兵17瞟了一眼,以鄙视的口吻说,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幼稚啊幼稚!干点正事不成嘛。
但是,某日,老兵17面似为难地,极其郁闷很低调地跟我们交心:“那什么,有一易经大师说了,我呢,其实身边桃花朵朵开(很自豪),可惜就是我自己发现不了,人家还以为我冷漠,都躲得远远的,爱着,啊不,是对我有好感,粗略估计暗恋距离约在200米以外吧……而且,我吧,一生没烂桃花,没什么恋爱史,也就一朵大桃花,我想花吧也花不起来(忽做蔫头耸脑状)……”
然后,挠着头顶,目光迷离,自问自答地:“怎么会呢?我没发现过呀!我这么帅的人!不公平啊不公平。”
他越郁闷,我们就越要哈哈大笑。
老兵3则立即回嘴,这你也信啊,幼稚啊幼稚!
有段时间我们教他玩“杀人游戏”,大家都养成了挤眉弄眼的毛病,老兵17则是单挑右眼和眉毛,类似于抛媚眼儿。周末时他和师部小医院的院长老齐几个人玩“拖拉机”。人家老齐快50岁了,脾气挺温和的一人,玩着玩着,他时不时向老齐来个“抛媚眼”,你想啊,俩大老爷们,一个对着另一个“抛媚眼”,结果,几番回合下来,吓得老齐终于忍不住了,隔着桌子对正在“抛媚眼”的老兵17说:×××,你,你老逗我是干啥玩意儿呢?!
4 桃花开在200米之外(2)
老兵17在北部山区驻防的时候,我约了同学槿子去他那玩。去之前没打招呼。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一进营房大门,大老远的就看见一大高个跟只大猫似的,穿着一件军棉袄,对着空空的篮球场,靠在营房的窗台前晒太阳。篮球场上一个人没有,也不知道他眯着眼睛在琢磨什么呢。冷不丁看见我俩走近,松懈的身子立刻挺直,槿子刚刚喊了句“×哥……”,“好”字没出口,他莫名其妙地进屋了,片刻,又转着圈,莫名其妙地摊着两只大手出来了,还满脸通红。
你猜怎么着,后来他跟我说,带个女孩儿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就穿一大头棉鞋,刚训练完了,还把外套洗了,见你们来进屋都没找到一件军装外套,这光着怎么见人啊!真是的。
有一次,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师,很文静的一女孩,人家名字也好听,姓温,叫温暖。俩人约在咖啡馆。咖啡馆是那种火车座的,人家温暖坐他对面,双手托腮的,周围一片浪漫的静谧,灯光摇曳……
气氛不错,感觉良好。他倒是很有礼貌,请人家温暖点了好几样爱吃的东西。不一会,服务员上咖啡,他忽然很唐突地来了一个鲤鱼打挺,腿磕在桌子上不要紧,关键是,他把自己坐的那个火车座(那么高的靠背的双人火车座),竟然给弄翻了,就是火车座的靠背朝外,翻了,打了咖啡,破坏了气氛,惹得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
最重要的是,跟人家温暖也没有下文了。你就承认你紧张吧,不习惯咖啡馆的气氛吧,他对这也有说辞,他说人家的火车座腿先折了……
某天,我问老兵17关于来复线的解释,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不得不以最简单的螺丝状态解释,哎,可怎么好呢,我是学文科出身。
可我弄不懂吧,就老问,搞得这人一脸狐疑,“嗯?你老问这个干吗?”我又问了一下关于弹药库爆炸他立功的细节,他板着个脸,眨眨眼睛,撇着嘴说,这事我都说过两次了,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的事了,干吗老没完没了地提啊。
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道小亮光。然后,梗着个脖子扭过身去(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在偷乐呢)。紧接着又“噌”地一下,转过头,跟我对眼神说,嗯?你又想干吗?不许问,要泄密的……吓得我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做掩饰。
老兵17一共被表彰了多少次,我也没个底。但是这人有一个二等功,两个三等功,全军通令嘉奖几个,其余若干。不知道其他部队是怎样的,据说,干部立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特殊时期及特殊的事件外。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说,运气。
老兵17的兄弟营就有这么一个战友。
某年央视的春节晚会,谁来着,我一时记不起来了。反正是总政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