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启杰也自坐下,“也不是非要殉城,我留下也不是为了忠君。实在是州衙这些属吏还有城中百姓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要丢下他们走了这一辈子也别想心安”
言至此处,方启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傲的笑了笑,“大哥你或许还不知道,如今在这襄州城中提起我的名字可谓是交口称赞,再大的纷争只要我一到立可平息。若论官声之好,就算我爹当年任襄州知州时也远远不如。让我舍不下的就是这些全心信我的百姓,只可惜如今山河破碎,又能到哪里去找一处安乐净土让他们远避刀兵战火,乃至屠城的命运?我既然没这个本事,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了”
方启杰许是憋的很了又无人诉说,越说越多,越说越像是自言自语。他本没指望叶易安什么,在这样的天下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渺茫,即便修行者也不例外。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哪里去找一处安乐净土?”方启杰这句话让叶易安心中猛然一动,失落之城极其自然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里岂非就是一处最佳的安乐净土?闲着也是闲着,只是不知能不能引这么多人进去。
因无确定把握,叶易安先就没告诉方启杰,行或不行总得亲自验证了再说。
有了解决问题的方向之后叶易安心安不少,看看时间也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方启杰虽有恋恋不舍之意,但他毕竟是豪落性子,也没做什么小儿女情态,只是嘱咐叶易安现在莫要撤人,如今的襄州实赖他派来的那些修行者良多。
上次见面时方启杰还是刑曹参军,当时曾请叶易安调派部分修行者入城相助,此时说的就是这事。叶易安本就没有要撤人的打算,自然点头以应。
出州衙赶往望江楼,时间刚刚好,恰是正午时分。
言如意已经到了,独自占着一处凭窗的座头。时节已入深秋,她却穿着一袭晚霞般绚烂的拂拂娇长裙,发髻高挽、脂粉薄施,只有说不尽的美艳,道不尽的风情。
她本就容貌绝美,这一番精心打扮下来更是艳丽无双。整座望江楼都因为她平添了几分绚烂的色彩。楼中少见的安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着落在她身上。
看着面对众多目光注视犹能视若无睹的言如意,叶易安自然而然想起了虚月,两人在不惧成为焦点上实有着惊人的相似。
走到言如意面前坐下,叶易安伸手叫过跑堂小二,“去,拿副屏风过来,给你辛苦钱”
小二去后,扭头就看到言如意笑颜如花的脸,“你来了!”
“唔,你这身装扮……”
“怎么?”
“没什么”叶易安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换来言如意更加灿烂的一个笑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也不知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总之叶易安分明感到自从交卸了木萨的权力后,言如意似乎笑的更多了,整个人似乎更多的在向十几年前回归。
小二唤了几个人竖起屏风,遮蔽住众多惊艳乃至痴迷的目光。叶易安看着言如意,“说正事吧,我同意与你合作,不过我也有条件”
言如意刚刚要收起的灿烂笑容再度绽放,一双眸子水盈盈的看着叶易安,“你说”
“上次我在洛阳城郊介福观取到的东西名曰星盘,你也见过的。我就要这东西,一面星盘换一百枚龟甲兽骨,决不食言”
“什么星盘,那是定像盘”,言如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开价实在太低”
叶易安心头一动,“定像盘,你知道?”
“当然”,言如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之色,“不过若要我给你解说详情,也需一百块龟甲兽骨”
“成交!”
“定像盘顾名思义就是专为护定太上玄元皇帝圣像所制,与丹元镜一样都是出自玄都观。这东西还是有几分神效的,只要有了它,神像就能不惧雷电水火,历久弥新。不过它是嵌在神像之内,自带重重法阵防护,且每一面定像盘的防护法阵都不一样,真要取起来异常麻烦,稍有不慎还会折损人手。这么麻烦的事儿你才出一百块龟甲兽骨,未免太小气了些”
言如意解说的清清楚楚,叶易安并不怀疑她说的是假话。只是这跟他的感觉截然不同,若是定像盘的用途真是这么简单,值得黄庄主他们如此重视?还有当年神农圣殿中,以及他亲身感受到的定像盘的诡异又该怎么解释?
“一百五十块一面,不能再多了。你要知道我这龟甲兽骨也是拿命换回来的”
言如意闻言脸色一黯,“一言为定。你要多少?”
“多多益善”
“你又不是道门的出身,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见叶易安不答,言如意也就没再问,话头一转道:“依你的性子,对龟甲兽骨中秘密的追索必定不会放弃,可有什么成果了?”
叶易安摇摇头,“我是平白耽误了十五年”,想起被困在失落之城中的十五年,语气中自然便带上了几分萧瑟之意。
说完,他略一沉吟之后倒是主动说起了李玉溪之事,并主动建议安排李玉溪与许公达会合一处共同研究。
许、李两人本就足以跻身当世最杰出学者之列,又是十几年醉心于此,以前只是苦于没有材料,如今材料有保障,两人复能相互交流切磋,必定会大大推进研究的进度。
对叶易安与言如意来说,这样的结果都是好事。
听着叶易安对李玉溪的介绍与提议,言如意双眼中异彩涟涟,在此事上他断没有不答应的。随即两人便开始商量一应细节。
一切商量完毕后,言如意吁出一口长气,目光移向望江楼下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滔滔汉水悠然道:“十几年没到襄州了,也不知当年江上唱《周南?汉广》曲子的歌伎还在不在?”
十几年前言如意曾邀约叶易安乘打花橹同游汉水,其间不仅歌伎唱了一首《周南?汉广》,就连她自己也自弹自唱了一首同样出于《诗经》的《郑风?野有蔓草》
旧事重提,叶易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悠悠吟唱。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的宁静、和谐。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易安,你莫要拒绝我的邀请才好”,许久之后,言如意才开口说话,但话刚说完,就听得哗啦一声脆响,屏风被人狠狠扫到在地。
屏风落处,露出的是虚月那张满含煞气的冰霜俏脸……
第176章 那一次拥抱的温柔
叶易安猛地站起,“虚月!”
虚月紧盯着言如意,冷若冰霜的脸上有着毫无掩饰的浓烈杀意。之所以还没动手不过是在强自忍耐而已。
言如意邀约叶易安再游汉水,本已站起身来,此时却又重新坐下,不仅丝毫不为虚月满是杀意的目光所动,反而微微抬头直视虚月,寸步不让!
屏风倒地时的声响引得食客们都朝这边看过来,其间不知是那个促狭鬼还狎叫了一声“呦,二女争夫!”。
言如意眉头微微一皱,看似不经意的抬了抬手,下一刻,那促狭鬼就被人拔萝卜般给提了起来,不等叫唤整个人就被从窗子扔了下去。还好这只是二楼,疼痛虽然难免,但还不至于死人。
酒楼中瞬间安静下来,看热闹的食客们齐刷刷收回了目光,有的人已扔下还没怎么吃的酒菜悄悄下楼结账走人。
跑堂小二满脸苍白的凑过来,嘴上没说话,脸上的苦色却是能拧出汁来,只看他的脸色什么都不用说了。
叶易安不喜欢眼下的场面,更不能让虚月与言如意在此间大打出手。
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他们对视的眼神后,背对着虚月向言如意打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白: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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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意眼中先是一黯,继而一冷,整个人却越发坐的笃定,丝毫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在叶易安的印象中言如意从来就不是无谓斗气的人,但这一刻……真是撞了邪了!
言如意的另一个特点是一旦拿定主意就是坚若磐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对此叶易安在之前的数次合作中已见识的多了。此刻言如意既然已经摆出这副姿态,他虽然恼火也知与她纠缠不起。
叶易安狠狠瞪了言如意一眼,分明是在怪她唯恐天下不乱,而后转过身来拉起虚月的手腕就往楼口走去。
刚走出两步,虚月挣开他的手转身直接到了言如意面前,整个人凌厉如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没能力杀你。但我若不死,异日必要除魔卫道”
此前一直强自忍耐的杀机瞬间爆发,整个酒楼上如同一阵阴风吹过,一边站着还没走远的跑堂小二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颤。
言如意挥手止住了周遭护卫们要围上来的举动,妩媚如江南般的眸子里有涟漪急速震动,随时都能凝成风暴。但她说话时的语气却非常清淡,淡到完全没有一丝烟火气,恰与虚月的凌厉如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抬手指了指叶易安,言如意迎着虚月的眼神轻轻道:“若非顾忌着他,你现在早已死了。你信不信……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今天之内我能就要了玄玉那贱人的狗命”
“言如意!”叶易安喝住言如意后再不多说,强拉住虚月下望江楼往城外走去。
刚刚下楼,言如意也从后面跟了上来,擦肩而过时顺手将一方红玉扔了过来,“这是便于你我联络。另外提醒你一声,骆锦绣自前几日回山之后已将隐藏在神农岭中的力量悉数调回房州,即便是你,去那地方救人也无异于自寻死路”
顿了顿后,言如意又跟着加了一句,“做林子月太痛苦,简单、虔诚才是她最适合她的人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再勉强也没用,否则无法承受的依旧是她!”
说完,言如意也不等叶易安说什么,径直领先去了。
出城寻了一处密林后叶易安才停下脚步,“你是在找我?”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仔细看看虚月,虽然依旧是昂头拔背,凌厉冰寒,但她眼角眉梢乃至整个脸上身上透出的憔悴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秀美的下唇上齿痕宛然,隐见血迹渗出,这是她自己咬的,而且就是刚刚的事情——因为言如意。
“刚才那女人名叫言如意,是魔门木萨,你知不知道?”
“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洛阳城郊介福观那晚,将言如意与骆锦绣从天师诛魔阵中救出来的是你?”
虽然知道根本瞒不过言如意最能体察入微的道心如一功法,但总还是存着些侥幸之心,可惜侥幸终究是靠不住的,叶易安一声叹息,“我没想过要救骆锦绣。他若死了,我会跟你一样高兴”
“叶易安,你身为羽林校尉却勾结魔门,实是罪不可恕。但眼前……”
若不是虚月提醒,叶易安甚至都忘了自己羽林校尉的身份。在当前这种情势下,再提起此事真是可笑的很。
可笑的是虚月,但叶易安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无论是刚才面对言如意威胁时的隐忍,还是此刻对自己堪称拙劣到极点的游说,无论对林子月还是虚月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她终于也开始委曲求全了,这种改变,还有她身上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无奈、疲倦……只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又遭遇了多少?
能将锐利如剑的她改变成这样,她遭遇的打击又该是多么深重?
叶易安走神了,但虚月兀自不肯放弃粗陋拙劣的游说,“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家师对你青眼有加,寄望深重。再说玄都观与紫极宫虽有分歧,但毕竟都是道门一脉,家师与虚相的师尊也颇有香火情谊……”
看着眼前强掩憔悴竭力游说的虚月,叶易安感觉已经消失很久的熟悉感又一点点回来了。十八年前,凤歌山顶,当虚月还是林子月时,当她面对天机谷的强势逼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强自坚持时,就是这样的身姿,这样的执着,甚至就连眉头微翘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十八年,时光如刀,改变了很多很多,但也有一些东西却注定永远不会改变。
在这不变与变之间,叶易安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心酸。
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对于他这样性冷的人来说,这样的冲动很少很少,少到屈指可数。
这一刻,他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冲动,于是就那么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虚月拥入怀中,一如十六年前两人从鹿门山共乘法器回归凤歌山时的相偎相依。
虚月正说着的话戛然而止,婀娜的细腰瞬间紧绷,宛若一张被拉满的弓,若再观察的细致些甚至能看到她颈项间白皙肌肤上乍起的战栗。
但她终于还是没动,任由叶易安越来越紧的将她拥入怀中,良久之后再开口时已带着明显的颤音,“只要你能带着天机谷子弟救出我师父他们,我……答应……做你的道侣”
除了那明显的颤音,她的声音干涩苍白,但余韵之中却有着无限的屈辱、憔悴与无奈。
这余韵让叶易安的冲动瞬间退去,甚至比来时更快。退后一步转过身,他不想让虚月看到他的脸,“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值吗?”
虚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跨前一步逼问道:“你救出我师父他们,我就做你的道侣,你答不答应?”
“我若真要救你的师父,与什么道侣没有任何关系。不过现在……没法救”
“你见死不救!”
“不是不救,而是不能”
“勾结魔酋,即入魔道,人人得而诛之”,虚月终于爆发了,此前所有的委曲求全都不是真实的她,她这一刻说的、做的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没有任何预兆说翻脸就翻脸,叶易安在看到身周空中爆出一片白色毫光时就已急速向右逸去,但虚月却似能提前看出他躲闪的方向,炽白毫光包裹下的青冥简急速而至,重击叶易安后心处。
虚月发难太快,快到叶易安甚至来不及驱驭丹力护盾,眼见具有绝大威能的青冥简就要击中时,一团玄黑光华陡然绽放,光华之中清晰可见众多云纹漂浮其间。
青冥简正中玄黑光华,激荡起的丹力流波四下飞溅,林中十余株大树在乱飞的草屑中轰然倒地,砸出一片沉闷的响动。
危急时刻依旧是裂天战甲建功,若没有它傍身,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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