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掩去眉宇间一瞬的黯然,然后抬头,满眼的欢喜笑谑:“容若,你的手不痛了吗?”
容若一怔,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整只右臂都被烫伤了,这么用力一抱人……
“啊……”惨叫声中,容若猛然松手,左手抱着右手,在原地直跳三丈高。
性德一伸手,就把他按住,另一只手拂开他的右袖子,眉毛微微一扬,这么重的烫伤,这个混蛋,竟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痛。
“怎么伤的?”
冷漠的语气里听不出关怀,却让容若不觉瑟缩了一下,不敢把自己往油锅里伸手捞铜钱的蠢事说出来。
苏良却上前一步,轻轻在性德耳边讲解了几句。
赵仪在后冲容若扮鬼脸,脸上的表情,明明在说:“你就等着师父跟你算帐吧!”
然而,性德的眼神依旧无喜无怒,更谈不上感动,只冷漠地重复骂了一声:“白痴。”
容若郁闷得就快蹲一边划圈圈去了,性德却已轻快地报出几种药名。
苏良怔了一下,赵仪已笑着一推他:“咱们快去弄吧,应该是治烫伤最好的药了。”
两个少年欢喜地离开,飞奔的步伐都无比轻快,温柔的风把他们的笑声、叫声、说话声遥遥送到每一个人耳边。遥遥送到每一个人耳边。
“还是师父回来了好。”
“是啊,有烫伤就有最好的伤药,有敌人就能立刻指出对方的破绽,有阴谋就能立刻揭破,总之什么事,师父都能处理。”
“是啊,比某个没有本事还爱装天才的家伙可靠多了。”
容若的脸皮早就厚若城墙,听了也不介意,反摸摸鼻子,笑嘻嘻对性德道:“就算我是个白痴,应该也是你很喜欢的那种吧!”
就连性德都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也不再理他胡闹,转眸目光淡淡扫过行宫门前众人,在楚韵如的脸上微微一凝,顿住了。
这时容若也看到了楚韵如的表情,心中立时想到一事,当即伸手一拉性德:“什么也别说了,先进来,有件事我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得立刻帮我解释清楚。”
性德自是知道,回到这家伙身边就别指望安生,略略挑挑眉头,便也不出一声地任容若把他直接拉进行宫去了。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五集 第六章 男女之疑
厚着脸皮把微笑的陈逸飞和冷着脸的宋远书支开之后,再东张西望一番,确认各处都有张铁石带来的人守着,断无被偷听之虑,容若这才把门牢牢关紧。
在楚韵如有些不安的眼神中,他干笑两声,把性德拉得贴身过来,凑在他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
性德微微冷笑,一直以来,所有的疑团,所有让他感觉不能理解的事,似乎在一瞬间有了合理的原因,原来,他唯一没有料想到的竟是……
他淡淡抬眉:“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我来处理吗?”
“简单!”容若瞠目跺脚:“你可是被宫中许多经验最丰富的人完完整整验过身的,铁证如山,你叫我怎么分辩明白。”
性德淡淡看他一眼,眼中的不屑让容若有种想吐血的感觉。
眼看着性德似乎没打算就他的男女关系问题做什么更深一步的解释,容若急得一把扯住他,再不肯放手:“我不管,事情因你而起,你得给我解决了,要不然,我可不饶你……”
见他这等气急败坏,连楚韵如都不便再旁观了,轻声道:“容若,你不要胡闹了,不论性德是男是女,对你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
性德转眸,语气带淡淡的不悦:“容若素来是个糊涂蛋倒罢了,你也跟着他糊涂了不成。”
楚韵如又是一愣。
性德似笑非笑:“你真以为我是女子?”
楚韵如低下头,复又抬头一笑:“且不说那宫中验身之事,你既喜欢这样与我们在一起,那些闲话,我们便再不多说一句了。”
瞧她那意思,分明还是不信的,容若急得在旁搓手跺脚,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没准他就干脆扯开性德的衣裳,让夫人验明正身了。
性德也不再多看野猴子般上窜下跳的容若,只望定楚韵如,目中忽现神芒,灿亮惊魂,直入人心。
楚韵如刚与性德目光一触,眸子便再也不能移开,脸上渐渐现出迷茫之色。
性德声音温和,一句句轻轻响起,便若人心深处,最无可抗拒的呼唤:“萧性德是个女子,你刚刚已验视过了,他确实拥有天下最美丽的身材,全身上下,绝无瑕疵……”
楚韵如眼睛发直,只会自然而然跟着他一句句念:“萧性德是个女子,我刚刚已验视过了,他确实拥有天下最美丽的身材,全身上下,绝无瑕疵……”
性德的诸般作为,看得容若先是面露迷茫之色,然后恍然大悟,就恨不得拍手大叫,这么简单就可以解释一切的法子,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性德收回目光,冷冷看了看在一旁一脸懊恼,就恨不得撞墙的容若,伸手抓住楚韵如的右腕,拉得她抬起手来,眼神忽然微微一动,然而什么也不说,只抬掌对着楚韵如掌心轻轻一击。
清脆的掌击声响起,楚韵如身子一震,眼中迷茫退去,神色却略觉恍惚。刚才的那一瞬,明明神智极为迷离,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又十分明白,发生的每一件事、听到的每一句话,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性德对楚韵如淡淡道:“所谓验身,不过如此,我对你手下留情,容你保留最后一丝神智,清醒后可以记得中我迷魂术时的情景,而其他人则没有这样的幸运。”
话犹未落,他再不看楚韵如那乍然放松的表情和忽然飞扬起来的笑容,转身拉开房门,就大步出去。
正好刚刚抓了下人,盼咐他们去找药的苏良和赵仪过来,看到房中容若和楚韵如奇异的表情,不觉异口同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若只急急说了声:“你们问韵如。”就快步追了出去。
楚韵如这时只觉满心快活,一颗心从不曾有过的欢快起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心情愉快,纵被两个大孩子缠着问这问那也不在意。
容若却已急步追上性德,一边跟着他在行宫四处漫步行走,观察环境,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性德,现在没有别人,你跟我说老实话,当初在宫里验身时,你是真的用了这一招吗?还是你真的变成了女生让人家验?”
性德哪里会理会他这等无聊的问题,迳自目不斜视,漫步而行。
容若眼中充满了好奇的、兴奋的、热情的、冲动的光芒,脸上都露出激动来了:“当时我一直没细问过你,如果你真的变了身,验身的细节一条条应付过去,很辛苦吧,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说,我一定帮你分担压力。对了,你要是真的变了身,后来有没有变回去,万一没在大猎之前变回,那是不是说,你现在其实,那个,真的,还是……”
他的眼睛简直就像长了勾子一般,锁在性德身上,不停地从上看到下,从下再看回上,拼了命地想找出明确的女性特征来验证他自己的推理。
他这等急切的样子,让性德忽然间有些后悔,刚刚不该大早开口,竟喝止了苏良和赵仪,白白让这混蛋少挨了一顿打。
容若脸皮厚若城墙,自然可以轻易忽略性德大护卫给他的白眼。
他这里正打定主意,死乞白赖,无论如何,要把性德真正的男女身份确定下来,宋远书却适时走进了内园,大声道:“陛下,有客来访。”
容若很郁闷地咬牙切齿:“我才安生几天,怎么又有上门的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宋远书懒得理他,只用眼角瞄了瞄性德:“客人是专门来访萧公子的,与陛下没什么关系。”
容若又是一怔:“找他?”
他回头看看性德:“你在这一带有特别的朋友?”
性德没有立刻回答,宋远书已微笑道:“来的,是远客。”
性德忽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想自己已经猜出来的是哪一位客了,虽然他自己一点也不希望这预想成真。
富丽堂皇的宫宇、雕梁画栋的厅堂、无比精致的摆设,便是一杯一碟,都异常珍责。这一切,和身披兽皮,恍若野人的鹰飞都绝不相衬。
门前的守卫和斤中侍奉的宫人,小心地传递着惊异的眼神,为这不可思议的怪异来客,感到惊奇。
好好一个女子,却又有着比普通男子还要高大的身材,好好一个女儿,竟然穿着一身兽皮衣,状若野人,好好一个女子,脸上竟有长长的一道刀疤,无比狰狞,换了个正常女人,不是应该躲在家里,以泪洗面,绝对不敢出门的吗?
可是,为什么她身处这天地间最精美华责的所在,却还这样落落大方,全无半点不自在,为什么,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让人会有被炫目的阳光,灼伤了眼目的感觉,完完全全,不再记得,她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眼看着那白衣黑发,风华绝世的男子徐步而入,而宋大人则在外头打了个手势,所有的下人和守卫,立刻会意地迅即退出,轻轻地带上大门。
鹰飞在看到性德的那一刻,就不再对其他任何出出进进的人加以丝毫注意,她眼神灿亮,笑着站起来,迎上去:“漂亮男……萧性德。”
性德对于她脸上纯然的欢喜视而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庆国在各地的人虽不多,但因为庆国的大部份药材都卖到秦国,而很多责重的药物都是由京城的责人买走。虽说买卖的事,我们一直交托给神农会,不过,我们在秦国京城,也留了几个人,以作联络之用。我那次受伤出来,就请我的同伴多注意你们那边的动静,特别告诉她们,如果看到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一定要立刻通知我。后来我的同伴看到一个世上最漂亮的男人从那里走出来,就知道一定是你,她们一边派人通知我,一边一直跟着你,跟到这里。对了……”
鹰飞皱起眉:“她们说,一路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偷偷跟踪你,好像有人还想杀你似的,好多人悄悄在四周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的。我的同伴注意到,他们袖子里、腰后头,似乎都带着利器,人人身上都有杀气。她们本来都准备好如果出事,就一定要保护你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居然没动手。
以性德那天下无双的灵觉,自然早就知道一路上有多路人马在悄悄跟着自己,不过,他料到必是有人想对他出手,也有人想要保护他,背后的人是谁,不用猜都知道,也就没认真去分辨跟踪者到底是谁,倒也没料到,跟踪的人中,居然还有庆国的女人。
所以听了鹰飞这番话,他也只淡淡“嗯”了一声,下一刻却觉手上一暖,不觉一惊,竟是鹰飞牵住他的手了。
他从来不喜欢与人接触,除了容若,还不曾有人能够让他完全不在意地有身体接触。奈何鹰飞武功大高、动作大快,她不是苏侠舞暗藏居心,也不是卫孤辰锋芒毕露,她的一举一动,都纯出真心,仿佛日升月落一般自然,让人很难生起防备拒绝之心,竟连性德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回避开去。
鹰飞却茫然不觉性德这一刻心中异常的感受,笑道:“跟我走吧!”
大厅关闭的大门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鹰飞愕然转眸,性德淡淡答:“这里耗子比较多。”然后漫不经心地抽回手来。
鹰飞“啊”了一声,又叫:“和我一起回庆国去吧!”
性德淡淡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娶你,当然,你娶我也没有关系啦!我很想带你回我的家。我的国家,有千年不化的冰雪,有万年历史的莽林,有最险峻的高山,有最湍急的河流,有可以纵马奔驰直到落日的旷野,还有许多可以和武士搏斗的猛兽。”鹰飞眼中都是热切的欢喜:“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好。”
鹰飞脸上全是美好的向往,完全无视性德的冷淡:“为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可能不适应我的国家,但是,你要去看了就知道,庆国是很美的地方。那里没有你们的小桥流水,却有险峰日出的奇景,那里没有画栋雕梁美,却有髯火连天暖,那里……”
“那里很好,但我不喜欢。”性德的语气异常无情。
鹰飞却浑不以为意:“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家,那我跟着你也可以啊!你带我看你们的绿水青山、繁荣城池,好不好?”
她仿佛既不懂矜持,又不知挫折为何物:“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如果你愿意为楚国人出力,只要不伤害到庆国,我也帮你。你喜欢游玩,我陪着你,你喜欢冒险,我陪着你。你生,我陪着,你死,我在你墓边守着你。”
这样的话,她说来,依然从容坦荡,没有一丝勉强,甚至不带羞涩,海样的深情,于她,依然是如旧的从容。
死死趴在大门外的苏良挤眼睛,赵仪顺嘴巴,而容若两眼简直都冒狼一样的绿光了,啊啊啊,还以为会上演野蛮女抢亲,结果是感天动地大表白,这么煽情的话,应该让韵如来好好学习一下才好。
他的身体和大门贴得简直一丝缝都没有了,两眼死死往门缝里盯着,苏良和赵仪占不到好位置,不客气地拳打脚踢,又拉又扯,却怎么也没法子令他从最佳偷窥位置上让开。
看得远远站在一旁的楚韵如暗笑不已,宋远书冷笑连连,陈逸飞仰天长叹。
一番表白之后,鹰飞回头看看那几乎要塌下来的大门:“这个,你们这行宫的耗子真是又大又多啊!”
性德对于大门外的战争,恍若全无感觉:“你我并无深交,为何如此待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鹰飞坦坦然说出女儿家的心思,却也像日升月落一样,坦荡明白到极点:“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没有深交,可谁一出生就和谁有深交啊!我喜欢你,当然要守着你,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完全的性德式无情回答。
听得外头的容若急得简直想冲过去,掐他的脖子,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那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常常在一起,你总会慢慢喜欢我的。如果我因为你不喜欢我,就不努力好好待你,那我就不是真的喜欢你了。”
这一大串的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喜欢,听得人头晕眼花之际,大殿那本来十分结实的正门,终于在三个男人的打斗中,砰然倒塌下来。
鹰飞转过身,看着扎手扎脚,趴在地上的三个少年。容若灰头土脸地抬抬手,打招呼:“这个,嗯,那个,晚上好,吃过了吗?”
鹰飞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是,楚国的皇帝吧?”
容若连连点头,诌笑道:“姑娘认识我。”
“我的同伴看到你和萧性德在行宫外的事,所以猜出你是楚王。”鹰飞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满身灰尘,一边干笑,一边双手双脚不断把身旁两个少年往旁边又踹又打的皇帝。
她倒不知道容若这是仗当着性德的面,苏良、赵仪不敢造次,所以壮着胆子欺负人。
大门外的楚韵如早已经丢脸得躲到一旁,作出我不认识某人的表情。
宋远书狠狠地磨牙,陈逸飞仰天长叹。唉,根据他们的了解,这个叫鹰飞的女人,在庆国的地位,非同一般,楚国皇帝在她面前,丢脸丢成这个样子,这真是,真是……
唉,哪天给容若改名,直接叫楚国之耻算了。
出乎众人的预料,鹰飞面对容若,只是扬眉朗笑:“你很好,我喜欢你。”
容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女生这样直接地夸奖,被人钟情倒是有过,可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截了当对他说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