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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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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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容若,还不曾爱上楚韵如,少年情怀,傻呼呼为这等绝世美人而惊艳,因着美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还小心眼地对性德发脾气。
  那时的嫣然,不知容若的身份,亦不知他的心性,只见着他的无能和浅薄,只看到他的炉火与迁怒。
  那一日,花正好,草正绿,阳光正明媚。
  那一日,天正高,风正轻,红尘多繁华。
  她与他的初见,是美人有难,英雄挺身而出,像极无数美好动人传奇故事的开头,只可惜,原本的无数种可能,最终并不曾出现,他们匆匆而遇,却又匆匆错过。
  在那之后,他遇上了一生的挚爱,而她,当时也只为性德所受到的不平待遇略感遗憾。
  这样的故事,有一个最美好的开头,当年却没有人猜到最终的结局。以致多年以后,当董嫣然想起往事时,也只得一叹复一笑罢了。
  在那之后,因为父亲的请托,她在猎场出手相救。因为父亲的期望,她万里跟随暗护。
  从此,她把自己卷进了一重又一重风波苦难中。她无心红尘富贵,却不得不一次次为红尘中人出生入死。
  她看出了容若的真正为人,她见到过最动人、最美丽的爱情,她遭遇过最强大、最可怕的对手,她遇上过,一场又一场,几近惨烈的战斗,她付出过生命、贞操、心血、情义,她遭受过最狠毒、最无情、最残酷的打击。
  最后的辞行,最后的告别,只是对着一个与事件事全无关系的小小护卫。然后,她带着那一夜白头的长发,和一颗转盼苍凉的心,悄悄遁去。
  最后一次靠近那个她所保护的人,是在楚王迎娶秦国帝姬时,她遥遥相望,看着漫天闪亮的烟火。
  她想,他娶了秦国的公主,想来可以安全离开秦国了,她觉得,楚国的使者既然已经和秦人达成了协定,那他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于是,她可以不需要告别地悄然而去。
  那个人有挚爱的皇后,有新娶的娇妻,不会有太多时间记起一个,一直同他不远不近的女保镖。她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牵挂地离去。
  即便心伤肠断,也依然坚持到那人基本安全,她方才离开。
  她已已伤,神已疲,身已惫,这红尘万象太过险恶,太过惨烈,原来根本不适合她这样的人生存。
  她写信给父亲,称师门有事相召,从此回到了山林深处,天外之天。数年之间,除了购买生活必须用品,处理山间一些杂务,她就再也没有下过山。
  父亲屡次来信相招,她皆藉故推托,什么有几次父亲代转了容若和楚韵如的书信,问及别后种种,无限殷殷关切之情,她只答以一切均好,如今在门中专心练功,正值重要关口,暂时无力相会便罢了。
  她知道,卫孤辰会信守承诺不把当日之事外传,她知道,除了那几个与此事不相干的知情人,再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历的悲痛绝望,她曾承受的至极伤害,所以,也永远不会有人为她而抱愧终身,为她而寝食不安。
  所有的人,都会好好地活下去,只除了她自己。
  同门的几个师姐妹都是冰雪聪明又心性豁达之人,见她神容憔悴,不是不震惊的。然而,既然看出她并没有说明伤心事的意思,便不多问一句话。
  她们关心她,却不催逼她,体贴她,而不怜悯她。
  她们如常一般待她,绝不会刻意小心,刻意温柔,刻意容让,这种自在平和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生活方式,让她可以不必有被人瞩目,受人怜悯的不自在,让她可以悄悄地藏好伤口,咬着牙继续生活。
  三年来,她没哭过一声,没流过一滴泪;三年来,她再没提过当年一个字。
  三年来,她过的是那样安宁平静的生活,仿佛她从来不曾步出过这片山林,生命的痕迹、过往的轨迹恍似全部湮灭于这片遗世而独立的山林。曾经的喜怒哀乐,曾经的悲欢离合,曾经那至深至痛的伤口,仿佛也都已全部遗忘。
  她没有痛极的眼泪,没有刻骨的折磨,甚至不需要刻意地去遗忘什么,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便似遥远迷茫如前生。然而,她始终忘不了一种感觉,那种没有心的感觉。
  她与同门交谈,她对年幼的孩子们微笑,她在山林间穿行,她专心地教导孤儿,她白日练功,夜间入睡,生活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只有把手指轻轻放在左胸的某一处时,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里的空洞。手指悄悄贴在皮肤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温暖,手指微微用力向下按,可以更加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那有节奏的微微起伏,那分明是心在跳。
  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心。人的生命多么奇妙,人的心,可以多么刚硬。哪怕受过那样重的伤,依然可以跳。哪怕被千万把钢刀刺穿,哪怕被万千种巨力辗作灰烟,依然会跳,哪怕心死了,心空了,哪怕生命真的只余行尸走肉,原来,那个曾有心脏的地方,依然会坚持跳动不休。
  曾有心脏的地方,依然支坚持跳动不休。
  即使,在那曾经火热的胸腔里,如今早已是空洞洞一片。
  这种感受,简直让人想要发疯。
  而她,却依旧微笑,依旧如常地生活。
  山林深处的天空,永远蔚蓝纯净,身边芳草如茵繁花似锦。董嫣然在如许春光中走过,春天与她没有关系,董嫣然在如许轻风中行过,再温柔的风,与她,也再不相干。
  她对每一个同门温柔微笑,亲切交谈,她知道,所有的同门师姐妹都喜爱着她。便她永远不会把那曾经属于前生的苦痛,对她们诉说。
  有时候望着山间溪水,倒映出自己温柔恬淡的笑颜,她也会有一盼间的怔忡出神,属于心的位置,是彻底地空洞,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平静地生活,这样平静地微笑?
  有时山间那些小小的孤儿遇上不快乐的事,嘟着小嘴,牵着她的衣襟撒娇。她会笑着抱起小小孩儿,柔声地劝慰:“要是不高兴,那就大声哭出来吧……”
  然后,看着那哭得淅沥哗啦的孩子,她深深羡慕着这样纯稚而幼小的心灵,这样随时让眼泪倾泄而出的权利。
  原来,她的微笑与坚强,她的顽强和自尊,已是一副与生俱来,却永远不能卸下的刑具。令得她不得不含笑忍受那一点一点积聚的痛楚,等待着自己的极限到来。等待着某一个夜晚,崩溃而疯狂的时候。
  她从不告诉任何人,每一个夜晚,都会有狰狞的恶魔,在她的梦中,伸出利爪,狞笑着插入孩子柔嫩的咽喉。那孩子的眼睛,清澈纯洁,满是泪水和痛苦。那小小的孩儿,挣扎着向她伸出手。
  而她,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崇山峻岭,隔着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地看着,眼睁睁任凭鲜血淹没了他与她,绝望吞噬了她与他。
  有多少个夜晚,她无法入眠,一个人悄悄行在月下,望着自己的影子,孤单地映在山峰最高处。生活没有未来,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没有理想。
  她只好练功,每一个白天,与同门切磋,认真教导着孤儿,第一个夜晚,不能入睡,以一种要将整个生命全部透支的方式练功。
  也许只有那全身心合力投入的勤练,也许只有那极之疯狂、极之疲惫的方式,才能够让身心,在极短的盼间,得到轻松和解脱。
  她的武功就这般突飞猛进,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三个同门联手,已经胜她不过了,她并没有认真记忆。而自己的武功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境界,她并没有认真思考。
  这一切,仿佛又都与她没有什么真切的关系。
  她只想这般生活在山林间,才能去在山林间,然后,死于山林间。
  “嫣然……”是师姐在呼唤。
  董嫣然回眸,淡淡一笑。闲闲地同她交谈,每一句对话,都清清楚楚,心却总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在说什么呢?似乎是米快用完了,要下山去买,似乎是大家都有事,所以……
  她依然微笑,淡淡点头,忽然觉得下摆被人拉动,却见一群小孤女中,最最聪明,学武最快的青儿,闪着期盼的大眼睛,热切地望着她。
  董嫣然微微一笑,俯下身望着那不过六七岁,却极之可爱的小小孩儿:“怎么了,小机灵兔儿,不跟着大家一起练功,拉着我做什么?”
  青儿死死抓着董嫣然的衣服下摆不放,小小的脸上一片固执:“下山,我听到师叔要下山,带上青儿一起去,下山……”明亮眼睛里有灿亮亮的期盼,让人不由得一颗心都软做了春水。
  董嫣然无法拒绝这等可爱小孩儿的请求,略一犹豫,也就答应下来。
  好在青儿年纪虽小,却极是伶俐可爱,小嘴甚紧,并不曾把这消息泄露给其他的孩子,没有造成一堆小孩围着董嫣然耍赖使性子的结果。
  董嫣然带了小小的青儿一起下山去。青儿虽小,轻功已然有了不算太弱的造诣,但却还脱不了稚儿喜爱撒娇的性子,缠着要师叔抱。
  董嫣然喜她清纯可爱,便也轻轻将她抱起来,看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在眼前笑得花儿一般,不觉微微一笑,然后便觉一种莫名的奇痛入骨入髓。
  小青儿茫然不知,只觉被最和气的师叔抱在怀里甚是舒服,伸着小手把玩起师叔那长长的白发,忍不住有些艳羡:“师叔、师叔,什么时候小青儿可以长得和你一样大?”
  董嫣然强忍心间痛楚,微笑道:“小丫头,这么快就想长大了。”
  “长大了,才能有师叔一样的白头发。”小青儿颇为感叹地说:“以前听大人说,人要很老了才会有白头发,本来小青儿很害怕的。可是看到师叔的头发,才知道原来头发白了会这么漂亮,小青儿也要这样的白头发。”
  董嫣然微微苦笑,如许红颜白发,也只有这不知红尘凄苦的小小孩儿,才能用这样天真的语气来羡慕期待的吧!
  她脸上犹自带着笑意,温柔地同小青儿闲闲把话题带开,脚下漫若流云地施展着轻功下山去,不多时,已到了山脚下。沿着山下的小路往前走些路程,转入官道,再前行一段路,便可进城了。
  小青儿难得离开山林,一进城就东张西望,吵着闹着要下地来玩。只觉得满眼都是人,到处都是热闹,说不出有多么开心。
  董嫣然却觉得城中情形有些特别,只见街市之上,行人无不行色匆匆,神色间极之兴奋,皆往同一个方向赶。两旁街道上,店铺、民宅、到处有人紧赶慢赶地关门落锁,明显也是要腾出身去向某一处的。似她这等青春年少,绝世姿容,却又有着苍然白发的女子忽然出现,居然没有被大多数人注意,所有人都满脸热切地飞快奔向前方,全然无心观察四周。
  她轻轻放下小青儿,却又不放心的一手牵着她,随便拦住一个往前赶路的长者,轻声打听:“老人家,请问,大家这么匆忙地是要去哪里啊?”
  老人看起来颇为厚道,虽然行色匆匆,但见这么一个绝美的女子柔声相询,怎好不答,只得飞快地说:“姑娘,你的消息如何这般不灵通,皇上、皇后从燕国回来了,龙舟眼看就要经过咱们这边的落雁江,全城的人,都要赶去江边,瞻仰圣驾呢!”
  董嫣然身子一震,浑然不知已然松开手,任小青儿蹦跳着四下东张西望去了。
  她只静静地站在长街中间,前后左右,多少人奔行趋走,多少人兴奋急切,可是,这一切却又仿佛与她没有关系。
  她在人间最繁华处,却似被整个世界所遗忘。
  百姓们兴奋的像一个方向蜂拥而去,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全家出动,一边行走,一边欢喜无比地说着话。
  “听说皇上为人最是慈善仁厚的,还是皇后娘娘,那是天上仙女下凡。”
  “皇上亲政之后,出了多少惠及百姓的德政啊,咱们的皇帝陛下,那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皇上和秦国结亲,秦楚两国已经好久没有动过兵了,皇上还和庆国结了盟,听说庆国女王啊,还要跟咱们这边结亲呢!咱们皇上又和魏国订了和议,两国水不相犯,前不久还在燕国跟燕王他们结下了很深的交情,听说燕人发了国书来,愿与我们大楚水为兄弟之邦呢!”
  “这个乱世,能到处交朋友,不打仗多好啊!孩子他爹,我不用天天担心你和咱们儿子被征到军中去送命了。”
  “咱们生为楚人,真是前世修了天大的德了,别的国家的老百姓可怜着呢,到处都是征战,人人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大哥,你记得那个总在我们那一带讨饭的残废吗?他就是不知道什么什么国的可怜人,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他天天都说啊,宁可在咱们楚国讨饭,也不想回国啊!”
  “是啊,咱们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多亏了咱们的皇上和摄政王。皇上屡次出巡,从来不肯扰民的,从不叫地方上大修行宫,也不征我们老百姓去修胖路开河道……”
  “这样的好皇上,咱们老百姓三生有福,好不容易有机会远远隔着河道磕一个头,怎么还能错过啊!”
  虽说皇上不会在这里停留,叫咱们这边不用迎驾,可是别说地方官全赶去了,就是咱们老百姓,也得亲眼看看这次的盛景,将来对着儿孙也好夸耀。
  大家说着笑着的向前去了,对于他们的帝王,大家都有着无限的好奇,自然的敬仰,纯朴的感激。
  然而,这一切,也依旧与董嫣然无关。
  那么多脚步声,那么多谈话声,她全都听不见。
  她只听得见,在左胸的某一处,那样纷乱而激烈的声音。
  她的心在跳,有血有肉有生命的心在跳跃,那个地方,空空荡荡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刻,如此充实地在跳跃。
  那已经消失了的心,难道终于找回来了?
  她怔怔地呆立着,直到那一声惊叫,传入耳中。
  “妖怪啊,妖怪啊!师叔,妖怪啊……”
  董嫣然攸然惊醒,抬眸望去,明眸一闪,皆是讶色。
  小小的青儿飞一般逃到身边,缩到她身后,不敢看前方。
  正前方一人遥遥隔着数步距离,淡淡笑道:“我的样子太丑,吓着孩子了。”
  那人依旧雪衣不染片尘,只是那曾经如雪般高华的容颜,如今竟让人见之惊心。脸上满布着疤痕,十分狰狞恐怖,倒也怪不得小小孩儿会惊叫妖怪了。
  若不是这满街行人都急着往河边跑,没有更多的闲暇注意身旁路人,只怕他这副长相能生生引来满街侧目。
  他大大方方走过来,毫无一丝遮掩容颜的意图,便是被那小小青儿用惊恐的目光望定,也绝无在意。
  董嫣然注意到他的目光明澈宁定,绝非故意强作镇定,勉强忍耐苦楚。董嫣然看到他举止从容如旧,那一派风华自在,仿佛天下人的惊恐目光,触不动他半点心神,仿佛他依旧是当年那猎场执剑,无对无匹的人中剑神……
  或者……董嫣然微微一笑,他本来就仍是当年之人,依旧无对无匹,依旧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依旧是人中的剑神,剑中的神剑。
  她的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剑,和脚下的土地上,分别凝了一凝。
  他的剑由左腰改佩到右腰,他看似一步步行来,其实脚根本不曾沾地。
  卫孤辰同样察觉她的目光,竟是淡淡一笑:“我的右手废了,现在只能用左手,脚也有些跛,那样走路难看,我就干脆御气而行了。”
  他说起手残足废,语气轻得直似少了根头发一般简单,大大方方,从从容容,浑不在意,也绝不掩饰。
  董嫣然微微一笑,她的面容丑陋吗?她竟是不曾注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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