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结果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上。
元六匆匆走进,伸手将牌桌上的骨牌搅了,说王爷要到各营巡视,要弟兄们赶紧收起赌具和酒杯酒坛,一边对几个懒懒散散躺在炕上的禁军叫起来:“起来!统统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别教王爷以为进了狗窝呢!”
“狗窝也是公狗窝,没母的!”有人开玩笑。众人听了大笑。元六沉下脸,将说笑话的人狠狠骂了一通。这一下士兵们全都老实了,一个个按元六命令整好军装,将炕上的被子叠得一码齐。枣核脸扯扯荣庆被子,低声让他起来,荣庆不理他,双手抓着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荣庆,快起来!”元六发现荣庆仍然躺在炕房角落里没动静,走到他面前掀开被子,半开玩笑地说:“你顺着炕睡了一天了,不怕把脑袋睡扁了?”
“病了。”荣庆不耐烦地说。
“病了瞧病,也得起来。”元六提高嗓门。
“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一会儿瑞王就来了。”元六急了。他知道他心思,想京里的那位姑娘想昏了头,急着想见瑞王又没见着,所以才生闷气。让他起来,只得骗他。
“他才不会来。”荣庆转身向墙,不理元六。
元六正要发火,突然营官陪着一员副将匆匆走进,禁军们一见长官,立即列队站在炕头。元六一见这种情景,知道准是王爷或王爷的代表来了。他一时情急,心里狠狠骂着荣庆,一边向枣核脸使个眼色。元六和老九迅速抱起好几条被子压在荣庆身上,将他连头带脚遮得严严实实。处理好炕上的荣庆,元六慌忙跑到副将面前报告,门外响起军士的叫声:“瑞王爷驾到!”声音刚落地,大营统领将军与一群将领簇拥着瑞王走进。
“健锐营山字左队领催元六,参见王爷!”元六慌忙跑上前给瑞王请安。他一声说完,士兵们齐声给瑞王请安:“瑞王爷千岁!”
“在旗吗?”瑞王看一眼元六,见他身材魁伟,心里有些高兴。
“标下是正白旗。”
“兵带的不错。犒赏全领下来了?”瑞王问。
“托王爷福!”元六和众士兵同声答道。
“知道是谁赏你们的吗?”
“皇上。”元六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瞎了吗?”瑞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看一眼列队西边的士军,士军特意将皇太后三个字咬得分外重,“这份犒赏是皇太后赏的,没皇上什么事儿!记住了吗?”
荣庆躺在被子底,听见元六与瑞王一问一答,心里急得像一团火,没想瑞王真的来他们营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估计到的。要是知道王爷来这儿,别说元六叫他,就是十个人将他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怕军中查下来,所以不敢留名……”
“好小子!不就是唱了一出‘探母令’吗?”瑞王转发身问营官:“哎,他回令的时候,你没难为他吧?”
营官紧张得不行,因为当时他回营时,不但他挨了打,就连领催元六也挨了一顿鞭子。幸好荣庆告诉瑞王,说营官没难为他。营官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一眼荣庆。
“是啊,是啊。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俗话说‘要寻忠良将,先登孝子门’。”瑞王感慨的连连点头。看见瑞王与荣庆像老熟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得非常投机,在场的将领和士兵。包括元六在内,全都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全愣在那儿。
无论男女,特别是年轻人,当他们情窦初开,便在心里编织爱的花环,在生动的想像中塑造他或她所爱的对象。当他们有一天在现实中突然碰上这样一个人,这人的气质和外貌与自己长期以来所想像所恋眷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非常吻合时,他们心中本能的激情立即被点燃。这就是一见钟情。瑞王小女儿银柳瞅着当年马上抢救她七哥的荣庆,心里激动不已,因为从那天起,这位生性刚烈的小格格便暗暗爱上了他。无论他的外表。他那救人的侠胆雄风,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认定这就是她想嫁的男人。
当时在一片乱哄哄的迎亲队伍中放跑了荣庆,事后瑞王爷后悔不已,觉得欠下他一条人命的恩情,瑞王到处找他,小格格更是急得不行,成天逼着父亲,要他一定要找到荣庆,结果偏偏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意外撞上的荣庆,小格格胸口里那活蹦乱跳的玩意儿禁不住地狂跳,心窝里的血顿时变得粘稠,在一片灼热中涌向她全身。她确信这是命,是上天特意安排她与他相会的!这位一身好功夫的女中豪杰,年纪刚满十八岁的银柳儿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柔情和爱意,心想在这个世上,能与荣壮士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那也算没白活一趟啊!
福贵回到北京,将他在承德遇到荣庆的情况和母亲说了。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吟儿有关荣庆的事为好。
吟儿在宫中精心侍候主子,不敢有任何越规之举和非分的想法。过去,她一心想着有一天出宫,她能见到荣庆,当面问问他退婚的事,包括死在他面前的念头也没了。现在只想有一天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她老人家,有一天老人不在了,她就出家当尼姑去。
尽管她自认为对荣庆早已心死,但听说老佛爷过一阵子要去承德,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激动,巴不得明儿就能去那边。她明知到了那边,见到荣庆的机会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想到禁军大营也在那边,觉着能离他近一些也好。老佛爷去了,护军总要派人把守,说不准荣庆能派去替老佛爷站岗,想着想着,她觉着太没出息了,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念着人家做什么?
下午,她在老佛爷起居室敬了烟,然后一路向西铁门的内廷总管处走去。为了替慈禧去承德做准备,宗人府特意从南方进了一批“青条儿”,这是老佛爷最爱抽的一种烟丝。李莲英派她去查看货色,从中挑选出一些成色好,味儿醇的烟丝,由她亲自负责带到承德。
到了那儿,她当着司库的面选了货色,然后一一封包,让太监直接送到储秀宫。办好事,回来的路上,她由百子门进了西二长街,突然看见茶水章迎面走来。
“章叔厂吟儿多远便亲切地叫他。自从他去养心殿替万岁爷当差,吟儿很少见到他,即便他偶尔陪皇上来储秀宫给老佛爷请安,当着双方主子的面,两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吟姑娘!”茶水章仍跟过去一样,说起话来一脸的亲和,但人明显比从前瘦了。
“章叔,您瘦多了。”
“是吗?”茶水章苦笑笑,但手摸摸脸颊,“我倒不觉得。”
“您在那边还好吧?”
“还行。就是忙多了,不像那会儿在寿茶房,日子过得清净……”茶水章瞅着吟儿,突然间觉得她长大了。过去天天见面不觉得,好几个月不见,她一下子窜高了,人也丰满许多,“听说老佛爷要去承德,你也跟着去吧?”
“是,好像定在大后儿起程。”
“那是个好地方,夏天一点儿也不热。”茶水章想起吟儿当时托自己带信的事,知道她心上的男人在那边禁军大营里,怕她惹是生非,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吟姑娘,在这儿见到哪些人,在那边仍然是这些人;在这儿见不到的,在那边仍然见不到。千万记住,无论跟老佛爷走到哪儿,这一条不会变。”
“谢谢章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住。”吟儿听出茶水章话中的意思,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对章叔当时答应帮她捎信到宫外,后来虽然没有办,她是非常感激的。不过,他现在这种提醒已经多余,荣庆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荣庆,他们两家已经退了婚,她也不再不是他的人了。当然,她不好跟茶水章说这些,何况他是出于关心才特意提醒她。两人站在宫墙下说了一阵子话,吟儿问起在珍妃身边当差的平儿。
“章叔!好长时间没见平姐了,她现在还好吧?”吟儿知道珍主子是万岁爷的宠妃,茶水章是养心殿的宫监首领,两边人走动的勤,他一定知道平儿现在的情况。
提到平儿,茶水章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在吟儿一再追问下,才说平儿今儿早上让珍主子送进了宗人府空房。吟儿吓一跳。空房是宫中专用来关押犯事宫女和太监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宫中奴才犯事至多挨打受罚,不是很严重的不会关进空房。
“她犯了什么事?”吟儿紧张地问。
“不知道……”茶水章低下头,躲着吟儿的眼神,怕对方知道他骗她。事情的原由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平儿暗中盯珍妃的梢,被珍妃发觉,一怒之下才将她送进空房。其实平儿哪有这么大胆子,她不过是奉李总管之命而行事,李总管背后又跟老佛爷有关,珍主子是皇上的宠妃,盯她的梢等于盯皇上的梢,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眼下皇上和老佛爷为了新政的事,表面上和气一团,暗中却在较劲儿。平儿什么也不懂,像个无头苍蝇一下子撞在刀口上,只能活该她倒霉。
“那总得有个原由?您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总能听见一些风声……”想起进宫时平儿对自己的关照,吟儿心里非常同情她,想问出个究竟。
“都怨她自己不好……”茶水章紧锁双眉,嘴上在说平儿,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处境。主子之间斗来斗去,到头来倒霉的是奴才,平儿的事再一次向他敲了警钟。幸好他不像平儿那样头脑简单。他在光绪身边小心伺候,处处装聋作哑,好在李莲英也不向先前催得那么紧,总算没闹出事来。
“章叔!听说珍主子仗着皇上的恩宠,脾气一向不好。平儿这次犯在她手中,会不会?……”吟儿没敢将后面几个不吉利的字说出口。宫中奴才送进了宗人府空房,那是没有刑期的,不像在外面做牢,好歹有个时间。有时在空房里一关十年八年,不知等到哪年主子突然想起你,让人把你放出宫外,黑头发进去白头发出来,人生大好年华早就过去了,要是哪天主子翻了脸,赐你一根白绞让你吊死,或是被棍打死,这也是常有的事。
“吟姑娘!这话几千万不能随便乱说啊!”“我知道。这是跟您说,跟外人我决不乱说,”吟儿连连点头,“章叔,能不能想到办法救救她?”茶水章一脸苦笑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他跟平儿一样,万一有一天皇上知道了李莲英找过他,让他盯皇上的梢,那他比平儿下场更惨。临分手前,他再三关照吟儿,让她千万不要将平儿的事告诉别人。
想起她进宫一年多种种坎坷和磨难,以及差一点没死掉的经历。再看看身边死去的秀子和倩儿,以及关进空房的平儿,越想越心寒。主子奴才表面上都是人,其实正如章叔所说,奴才在这儿算不上人。主子高兴时跟你有说有笑,不高兴时翻了脸,你一条命就捏在他们手里。
吟儿回到储秀宫。刘姑姑一见她的面,立即要她去给老佛爷敬烟。
她赶到慈禧所在的静室,心里有说不出的纳闷。老人家午觉起床后抽了好几袋烟,这会儿怎么又要抽烟了。她走进静室,只见慈禧靠在那张镶满珠宝的梨花木做成的座椅上,双眼微闭着,沉思中带着些许惆怅。看见吟儿,老人眼睛一亮,挥了挥衣袖。吟儿明白这是让她马上装烟的意思。
慈禧一连抽了两袋烟,心情似乎好多了,跟吟儿说起去承德的事。
“你没去过承德,那可是个好地方。夏天这儿热得要死,那边可凉爽了,晚上还得盖被子睡觉。”
“托老佛爷的福,奴婢能去那边见识一下。”先前,吟儿一想到要去承德心里便说不出的高兴,这会儿却高兴不起来了,特别是想到茶水章告诉她平儿的事。心情说不出的灰暗。
慈禧一边抽烟一边想着往事,由承德想到了咸丰皇上,他是在那儿病故的。咸丰生前是个风流情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处处留下他的足迹,还经常到宫外寻花问柳。慈禧当年选入后宫,咸丰皇上根本没在意她。她在宫中呆了半年,居然连皇上的面也没见上。
一次她与宫女在院子里踢毽子,正好咸丰从一旁路过。她踢得正入神,没有注意皇上出现。有人喊皇上驾到。她心里一慌,毽子顿时踢飞,不偏不倚落在咸丰脸上。她吓坏了,心想这下子闯下了大祸,慌忙跪在地下请罪。减丰皇上被她踢毽子时那优美的身段和青春的活力所吸引,在一旁看得出神,他非但不生气,当晚便将她召到身边。从此咸丰对她恩宠有加。后来她怀了咸丰的儿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