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荣庆,你还惦记他干嘛?”瑞王哭笑不得。
“他是我丈夫呀!你亲口把我许给他的,忘了?”小格格理直气壮。
“那不就是一说吗?又没过门儿,不算!”
“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何况你是王爷。”
“好女儿,爸爸再给你寻一门儿好的,由着你挑。”
“不行,我烈女不嫁二夫。”
“姑奶奶!荣庆他是在逃的要犯哪!”瑞王急眼了。
“管他是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跟定了!”小格格一口咬死荣庆是她丈夫。
“你也不想想,老佛爷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急不可!”瑞王无奈地摊着两手,近乎哀求地要小格格放他一码。
“你怕老佛爷急,就不怕小佛爷急?”小格格指着自己,根本不理父亲那一套。瑞王急了,说全城搜遍了,也没找着他的影儿啊,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变一个来?小格格反唇相讥,说你找得着谭嗣同,就找得着荣庆。“限你三天,到时候别说我不客气。”小格格丢下一句话,叫出里屋的七哥,一块儿走了,丢下一脸苦相的瑞王。
瑞王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于,但偏偏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朝廷上的老佛爷,另一个就是家中这个宝贝女儿。其实他何尝不想成全女儿,实在是不可能。他吃里爬外,受着自己的恩惠,反倒跟着皇上来对付自己。这也就不说了,现在他是朝廷钦点的要犯,连老佛爷也知道他与女儿定亲的事。为了向老佛爷保证没这回事,他发誓,不论在哪儿抓到荣庆,就地正法,所以不用说现在没找到他,就是找到了,送到他这儿也只是个血淋淋的人头啊!
第二十一章 天涯断肠人
冷宫幽会。光绪写下血诏,由茶水章带到宫外去。荣庆为了救皇上于水火之中,毅然南下寻求救兵。慈禧为了废掉光绪,派小格格私下出访,拉拢两湖总督张之洞。为此,慈禧竟然答应事成后替小格格和荣庆指婚。由此引出一段有声有色的故事……
一个月黑风高秋意苍凉的夜晚,茶水章冒着极大的风险,精心安排了一次特别幽会。
瀛台是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与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码头边的小船。这船不像平常的船,不是由人划桨或撑篙,而是在小船两头系着长长的绳子,一头连着岸上,一头连着瀛台。有人上岸就由守在岸上的太监拉动绳头,相反有人上小岛就由岛上的太监拉船,这样小船便沿着绳子轻轻在水面上滑行。平时船靠在岸上,岛上的人下了船,船立即拉回到岸边,因此主动权全捏在岸边码头的太监们手里。
码头在瀛台东边,与流台隔水相望。茶水章让光绪换了一身衣服,扮成太监的模样儿,向码头相反方向悄悄走去,来到瀛台西边一株老柳树下。茶水章事先让人在树下藏了一条小船,船上早有两名小太监守在那儿。光绪一上船,茶水章将手指放在嘴里学了几声鸟叫,很快对岸也传来几声鸟叫,茶水章向划船的小太监点点头,两名小太监便轻轻划动木桨,小船无声无息地向岸边驶去。
船一靠岸,早有两个小太监等在那儿,这些人全是茶水章的徒弟,一个个都靠得住。他们扶着光绪上了岸,因为情况特殊,没给皇上跪安,为了见到珍妃,光绪也顾不得许多,一路跟着茶水章等人由树丛中向东边走去。
看来,茶水章的人缘果然好。关关卡卡都由熟人事先打了招呼,一路几乎没遇太大的难处,光绪便跟着他进了神武门,然后由西铁门摸到了北三所的大院。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连老实巴交的茶水章都有这种神通,何况是李莲英。光绪心里暗暗思忖,李莲英能瞒着慈禧干出那么多坏事,不都因为宫中所有地头都在他掌握之中。
茶水章将两名小太监留在门边,领着光绪轻手轻脚地向囚禁珍妃的平房走去。虽说他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但这个叫北三所的地方却从来没来过,望着这座草木枯槁的大院,不远处有座孤零零的平房,几乎不敢相信皇宫中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光绪跟着茶水章走到这栋破旧的平房前,黑暗中一眼看见门上紧紧锁着三道铁链。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沦为囚徒,心里像刀剜似的痛楚,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茶水章扯扯光绪的衣袖,显然暗示皇上,这可不是哭的时候,他领着光绪走到窗口,轻轻拍着钉在窗上的木板,轻声叫着吟儿。
吟儿躺在地上,听见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茶水章的声音,慌忙从被子里钻出,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惊喜地叫着“章叔”。珍妃也醒了,从炕上坐起,连忙问什么人,吟儿说是章公公。茶水章连忙说不是我,皇上来了。
珍妃与吟儿一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茶水章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她俩才回过神来。珍妃披着床单,激动地冲到窗边,果然看见茶水章身边站着太监打扮的光绪,惊喜地叫着:“皇上!”
光绪抓住珍妃从木板空隙中伸出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她那双小手凉凉的,在他那汗津津的手掌心里微微颤栗,借着从云霾中忽隐忽现的月光,光绪见她瘦了一大截,那张鹅蛋脸拉长了许多,圆圆的下巴颏尖瘦尖瘦的。
“珍儿,你受苦了……”光绪哽咽着,半天才冒出这一句。
“这不是做梦吧?”珍妃盯着光绪,几乎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他。
“你摸摸,这是我,我就在你面前啊!”光绪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听章德顺说您病了,患了伤风?”珍妃问。
“没那事儿。我装病,让他进宫取药,好顺道来打探你的消息。”光绪苦笑着说。
珍妃多想在光绪面前放声痛哭一场啊。她不敢,怕让人发现皇上偷偷来这儿,更怕对方伤心。她知道他的心已经让慈禧揉碎了,她一哭,他也会忍不住哭。两人好不容易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见一面,怎么也得说说话,问问他在瀛台那儿的情况。光绪简单说了自己情况,然后焦急地问她,为什么不肯进膳。
“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不行,一定要吃,哪怕膳食差一些,也要强忍着吃下去。她不肯让我们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要活着啊!”光绪激动地说,“就算你为了我……”
“你放心,我听你的。”珍妃强忍悲痛点点头。
“只要我不死,只要她一天不废了我,你我早晚能在一起的。”光绪说的这些珍妃不知想过多少遍。但她有种预感,就算有天慈禧能饶了光绪,也不会放过她。她这么想,却没说出口,怕光绪听了心里不好受。当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再苦再难她都会咬着牙活下去的。
过去总听人说,从来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大帮女人围着身边转,一天睡一个女人都睡不过来。所以自古几千年,就出了个唐明皇,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皇帝对杨贵妃那样痴情。吟儿远远站在那儿,瞅着窗边的珍主子和窗外的皇上,要不是她亲眼所见,不要说外人,就连她也绝没想到光绪皇上对珍主子如此多情,如此专一。要说跟唐明皇比,光绪对珍主子绝不会比唐明皇差。更重要的是,珍妃和那误国误民的杨贵妃不一样,她可是一心为了皇上和大清国的前程。她不像杨贵妃,仗着皇上的宠爱,兄弟亲戚全都跑到朝廷上当官。
这是多好的一对啊。一个是明君,一个是贤妃。可天下的事就这么怪,越是好人越得不到好报。过去看台上唱戏,看到奸臣坑害忠良,心里又急又气,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等戏演完了,心想觉得好笑,这台上演的戏是假的,可她哭得像真的一样。生活中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就算有,也极少极少。可自她进宫以来,瞅着眼前一件件事,没想到这种揪心的事儿就发生在身边。这不,皇上和珍主子就是那戏中的好人啊。
那老佛爷呢?她怎么也算不上坏人。可是老佛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皇上和珍主子?不论怎么说,他们是一家人。想来想去,她总算勉强想通了。坏就坏在老佛爷身边的人,像瑞王爷。李莲英和崔玉贵这些人。他们联合起来,在老佛爷面前挑拨是非,坑害皇上和珍主子。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想起了荣庆。想到荣庆,立即想起自己干的蠢事,如果那天我不让小回回带信给老佛爷,皇上也就不会下台,老佛爷就不可能重新垂帘训政。如果是这样,荣庆和她便会由皇上作主永远在一起。想到这儿,她心里涌出难以言尽的懊丧。
话又说回来,如果皇上赢了,他会不会也将老佛爷关起来,或是让她住在颐和园不让她进城里来?珍主子会不会也对老佛爷不好?如果是这样,那皇上和老佛爷,他们到底谁是好人?她越想越糊涂,脑壳里像煮着一锅浆糊,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慈禧已经卸了妆准备睡觉,因为心里烦,坐在炕榻边,由李莲英亲自替她捶背。一名太监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线装本的《资治通鉴》,咬文嚼字,一字一句地读着。
按理说李莲英以大内总管的身分,一般不干这种活了。他之所以要坚持亲自上事儿,替老佛爷捶背,是想讨她的欢心。前一阵子老佛爷与光绪在新政和旧政的较劲中,由于老佛爷做出一副由着光绪折腾的样子,眼看朝廷上的大权渐渐都让光绪抓过去,加上他听了茶水章的话,慈禧与光绪毕竟娘儿俩,他俩怎么闹都是一家人,自己是个奴才,掺合得太深没好果子吃,所以对皇上和珍主子那边的事睁一眼闭一眼,能不报尽量不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反,二总管崔玉贵却不理会这一套,跟慈禧跟得非常紧,好几次皇上和珍主子那边的情况,都是由他手下传到储秀宫老佛爷耳里。慈禧渐渐起了疑心,认为李莲英想脚踩两头船,在她与光绪之间耍滑头,许多大事都让崔玉贵去办,有意无意地冷落他。当然,这些微妙的变化外人看不出,但看惯了慈禧的脸色,时时揣摸主子心意的李莲英心里却非常清楚。所以李莲英最近不放过任何与慈禧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不怕做难人,抢着去冷宫向珍主子宣示慈禧的豁旨。要在过去,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的。
长期以来,不论慈禧身边发生什么事,凡坏事和得罪人的事,人们总记在他头上,皇上和珍主子也一样,特别是皇上,恨他一个洞。这真叫天地良心!他一个奴才,怎么着也不敢和皇上与珍主子较劲,只是老佛爷交办的事他不能不办,其实他在宫中,处处小心,成天如履薄冰,就这样仍然得罪了许多人。不知情的人瞅着他这位大内总管,以为他神气得不行,其实个中的苦处唯有他自己才明白。
李莲英咬着牙,不紧不慢地替慈禧捶着背,只觉得胳膊肘和肩膀一片酸胀,站在那儿腰腿累得发软。要搁从前,他替慈禧捶上一个时辰根本不在话下。毕竟五十出头的人,眼睛也大不如从前,记性也不比从前,总之,他觉得自己老了。这种感觉不是慢慢出现的,来的很突然,就像眼前,说来就来了。
慈禧看他一眼,他耳边居然也有白发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和怜悯。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他在自己跟前当差三十多年了。想起这一阵子她故意冷落他,实在也没多大意思,他本是个奴才,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皇上会收拾他,这也是人情之常。慈禧指指身边的方凳,让他坐着歇会儿。
李莲英受宠若惊地站在那儿,说奴才不累,怎么也不肯坐。慈禧也没勉强对方,转脸对跪在地上读书的太监说:“甭念了。之乎者也的,听着心里也在累。这样吧,以后你自个儿先看懂了,给我讲个大概意思就行,就像说书的。”
“奴才怕说不好。”太监一脸惶然地抬头望着慈禧。
“唉,茶水章在的工夫,没让我费过这么大劲。他不但会沏茶,也会读书,但可不像你这样,话不多,总能说出要害之处。有空你请教请教他去,那不丢人!”
“喳!”太监答应着。
“你去吧。”慈禧垂下眼帘,那位太监慌忙夹着书一路退出起居室。
“这两天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读书太监一走,慈禧便问李莲英。
“珍主子好像三天没吃饭了,”
“是嘛。好汉子就怕三天饿,我就不信她能较过这个劲儿。等看着吧,还有什么?”
“皇上那头儿也安静多了,天黑就睡觉。”
“不弹琴啦?”
“有时也弹,不像头几天,整宿折腾,没完没了的。”
“噢。宫外头呢,有什么说头啊?”
“都说老佛爷圣明,今年准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乐。”
“我不听喜歌儿,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嗅,市面儿上嚷嚷动了,说是过了腊月换皇上。”
“谁传出去的?”慈禧一愣,立即追问。
“回老佛爷话,这也没法儿查,不过呢,让平民百姓先嚷嚷嚷嚷也不错,省得到时候一翻两瞪眼儿,来个‘崩登呛’!”李莲英表现出他坚决站在她的立场上,一心支持她拿掉光绪。
慈禧没有答腔,下了炕沿,在屋里不停地走动,觉得这个传闻中包含着许多信息,必须认真对待。底下人,特别是满族的王爷们,都吵着要废掉皇上。其实她何尝不想,只是她比那些个糊涂虫看得要远一些。当今西方各国对光绪在朝廷实行新政,普遍持赞扬和支持的态度。相反,对她重新垂帘听政,各国都有许多微词。如果她现在废掉皇上,难免各国出面干涉。再说全国各地的总督和巡抚都没明确表态,特别是南方各省的官员,对光绪的新政态度积极,如果宣布废掉皇上,会不会引起内乱很难说了。这些人拥兵自重,万一打着皇上的旗号挑头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是要动光绪,现在也绝不能动。慈禧理清了思路,当即让李莲英准备笔墨,让他替她拟一个诏书。
李莲英走到靠墙的书案前,打开砚盒,取下笔架上的毛笔,一边磨墨一边说不出的疑惑。心想这么晚了,什么诏书不能留到明儿再拟?慈禧见他准备好了,便对他说:“我说你记,明儿交到军机,让他们整理。”然后边走边想,口述着诏书内容。
“圣母皇太后诏曰:近日满城风雨,议论朝政,已属非是。更有居心叵测之徒,竟然飞短流长,空穴来风,造谣帝位将有更迭,此乃谭嗣同余党借机生风,着令步军统领衙门严查速办。再有妄议皇位者,定斩不赦……”
慈禧说说停停,有时想半天才冒出句,有时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要等李莲英记下才能接着往下说。李莲英坐在桌边,一字一句认真记着,心里却说不出的惊讶。他深知慈禧心里很想废掉光绪,所以迟迟不肯下决心,只是时机不到。为这,她常跟别人说,不准提废皇上的事,但嘴上这么讲毕竟口说无凭。这会儿她让他记下诏书内容,明儿送到军机处成了文字,白纸黑字,再要想废皇上就很难很难了。他不明白慈禧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岂不是自己捆住自己手脚。
李莲英记下了慈禧口述的内容,一脸狐疑地站在桌边。慈禧走到桌边,拿起诏书随意看了一下,然后对李莲英说:“怎么着,没想到吧?”
“老佛爷!奴才就怕……”
“怕什么?”
“奴才就怕瑞王爷他们见了寒了心哪,”
“你呐?”慈禧出奇不意地问道。
“奴才听老佛爷的。”李莲英先是一愣,机敏地应付着。
“我知道你心思。皇上一天在位,心里一天不踏实。其实这也难怪你。”慈禧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