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派崔玉贵查清此事,顺藤摸瓜,抓出他在皇上身边玩的把戏。实在查不出,也要将他从光绪身边调走。,没想她还没来得及查这件事,他竟然私下偷跑了。瑞王走后,她立即派李莲英到那边彻底查清此事,查来查去没有任何结果。
一天下午,光绪来养心殿,慈禧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了,问起茶水章出逃的事。
“皇上,茶水章胆子也特大了点,你说说,拿这帮子人可怎么办哪?”
“但凭皇爸爸做主。”
“我今儿个想听听你的嘛。”
“茶水章既然私自出走,那些人就不一定知道。”
“那么谁知道呢?”慈禧意味深长地问。
“反正不会是儿臣。”光绪脸上没有友情,心里却愣了一下。因为这事儿他不但知道,而且事先他与茶水章策划己久。
“他是跟你的,事先就一点儿什么都没瞧出来?”
“回皇爸爸话,如果有什么,儿臣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光绪作出一脸苦笑。茶水章留在他身边是慈禧亲自定的,而且让李莲英找他谈过话,要他随时向这边报告光绪的情况。也就是说,茶水章实际上是慈禧派到他身边的探子,只不过茶水章眼看着宫中发生的大事,心里同情光绪,面子上哄着这边,心里却向着他罢了。
“这话怎么讲?”慈禧听出对方话中有话。
“一定要儿臣说明白吗?”光绪稳住神,反问对方。
“说,让我也明白明白。”
“章德顺原来是皇爸爸宫里的人,皇爸爸一定比儿臣更熟知其人。”
“可……可我也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儿。”慈禧被对方问住,顿了一下,自个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
“自他来到儿臣身边,虽说有些耳背,做事也倒本分。要论其他就不敢恭维了,他仗着是宫中老人,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常常与其他宫中的太监私下来往,说些不该说的话……总之,儿臣看在皇爸爸的面子上,已经忍了多时了,就是这回他不走,儿臣也得求皇爸爸赶走他!”
光绪这一番话非但说得慈禧无话可说,而且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其实,茶水章出逃恰恰是奉他之命。自那天晚上他在北三所见了珍妃的悲惨景况,想到自己空担着人君的虚名,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护,内心有种切肤之痛。心想自己与其在流台坐以待毙,不如下决心一搏,否则早晚慈禧也要对他下手。为了能重新夺回权力,为了能解救珍妃,他当夜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诏书,让茶水章偷偷逃出宫外去找荣庆,然后去南方找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让他们出面救驾。
对此,光绪经过非常认真的思虑。慈禧之所以没有立即废了他的皇位,并非她不想,而是对外顾虑洋人的反应,同时对各省拥兵自重的官员们态度摸不清。再加上她将权交给光绪,现在又勿匆收回,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迟迟没有罢黜他。因此,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趁着自己现在仍然是名义上的皇帝,给这些人传下密令,像古时那样领兵勤王也好,清军侧也行,总之有了一个名目,这些人在下面登高一呼,其他各省有人响应,慈禧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而南方各省,特别张之洞,他对新政态度积极,曾几次上书表示对新政的支持。他在省内兴办实业,在汉阳办起了中国第一座兵工厂,所以光绪先想到的便是这位热衷于洋务的两湖总督。茶水章出走已经好几天了,由慈禧如此吃紧的态度来看,他肯定逃出了北京城。如无意外,他能找到荣庆,不出半个月,南方那边一定会有动静。想到这儿,光绪心里透出一丝侥幸。
荣庆与元六离开京城后,一直躲在保定东边白洋淀边的安州,在镖局里当镖客,替来往的运货商队当保镖……
荣庆站在白洋淀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湖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养心殿的宫监首领太监茶水章。茶水章老家就在白洋淀,几辈子都在湖边打鱼为生。想到茶水章,立即想起光绪皇上。最近外面纷纷传言,京城里要换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便说不出地愤懑和担心。
他同情皇上,觉得他是害在袁世凯和瑞王这帮奸臣手里。
要是袁世凯没有背叛,要是他出兵包围了颐和园,要是皇上成了这次的赢家,他荣庆可就升天了啊!皇上赐婚,娶回吟儿,这么好的事儿,眼看就成了,偏偏让那混账袁世凯一手毁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想起他和吟儿之间的遭遇,正如他过去经历的一样,每当他俩眼看就要在一起时,总有始料不及的突发事件,无情地粉碎了他们的美梦。一次次都这样。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他的命。所有的事,一跟吟儿沾上边,厄运立即来了。这事儿要搁其他人身上,也许会知难而退。他正好相反,每遇一次挫折,他便会以十倍的疯狂和决心重新开始。
眼下怎么办?
珍主子关起来了,吟儿呢?她多半回到储秀宫老佛爷身边,也可能在其他宫中当差,总之她仍然在宫中受苦受累。而他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不要说进宫看她,就连北京城也回不去了,想来想去,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救出皇上。只要皇上当权,他和吟儿还有戏,否则他和吟儿永无出头之日。即使有一天她放出宫外,她也不可能嫁给朝廷要犯啊!要想救皇上,凭他一个皇家侍卫,连边都沾不上。为此他说动了元六,让元六抽空去了一趟北京,看看京城里有什么动静,再找一些支持过新政的官员们了解眼下的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元六到了北京,荣庆给他的名单上的人撤的撤抓的抓,连皇上的老师翁同和大学士也罢了官,放回原籍。最后元六好不容易找到荣庆舅老爷恩海。恩海一见到元六,立即要他转告荣庆,让他跑得越远越好,说皇太后已经下令在全国搜捕他,他还告诉元六,慈禧虽然重新上台训政,但没有废掉皇上的意思,诏书圣旨上仍然用的是光绪的玉玺。离开北京前,元六特意去看了英英。英英介绍他见了一位日本驻华公使馆的翻译,从那位翻译那儿,得知西方各国对慈禧准备废掉光绪的立场非常强硬,地方各省的总督巡抚对此态度也非常暧昧,估计慈禧一时半时不敢轻易废掉光绪皇上。
一天下午,荣庆正光着膀子在镖局的后院里练拳,元六突然将他拉到一边,说情况不妙,有人向官府打了小报告,说这儿来了两个操北京口音的陌生人,因此官府很快要派兵来这儿搜捕,他俩在这儿呆不住了。
这儿呆不住,再往哪儿去呢?荣庆一边问他这位把兄弟,一边心中暗暗叫苦,连自己都呆不住,还谈什么救皇上。元六笑笑,说你跟我来,荣庆无奈地跟着他一路向湖边走去,不知他要将自己往哪儿带。
“上哪儿?”荣庆问。
“到了那边自然会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荣庆一脸的神秘。
元六领着荣庆来到湖边一栋孤零零的院墙边,轻轻拍着院门。不一会儿门开了,走出一位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来了。”年轻女子一边向元六点头,一边冲着荣庆笑,“相好的,不认识了。”
“英姑娘?”荣庆这才认出对方是英英。
“进来吧。”英英让他们进了院子,立即关上了大门。
荣庆心里疑惑,低声问元六究竟怎么回事?元六笑笑,还是那句话,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英英拍荣庆肩膀,说:“跟我来。”
英英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元六没进屋,守在门外。英英和元六神色紧张,搞得挺神秘,显然有什么重要情况。一进门,他便忍不住问英英:“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找我相好的呀!”英英开玩笑地说。
“不对,你准有事儿?”
“让你猜中了,有个大内高手儿想会会你!”英英边说边领着他走进里屋。
里面比堂屋要黑得多。他一走进,只见个老渔民站在那儿,显然对方早就在里面等他。对方摘下头上的方中,抢上一步,双手抱拳叫着:“荣侍卫!”
“章公公?”荣庆立即认出茶水章,有说不出的激动。自朝廷发生变故,他沧惶出逃,失去了与皇上的联系之后,头一遭遇上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心中感慨万千。
“你可让我好找啊!”茶水章紧紧握住荣庆双手。原来英英是茶水章的外甥女,他是英英的亲舅舅。他当夜逃出宫外,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英英住处。没想他这个无头苍蝇,一头撞对了地方,刚巧元六来过英英这儿,留了他在保定这边的地址。巧的是茶水章从小就生在安州乡下,这栋平房就是老家的房子,现在由他表妹,也就是英英的表姨独自住在这儿。所以茶水章认为这是天意,皇上要找的人送到他家门口了。于是他扎了头巾,化装成老妇人,随着英英混出北京城,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这儿。
“什么事?是不是皇上……”荣庆心里慌作一团,会不会皇上遇害了?他咬住牙关,没敢往下说出自己的猜疑,但心里却打起鼓来。
“荣庆接旨!”茶水章突然整整衣领和袖口,神色显得十分庄重。荣庆一时愣住,没有回过神。直到茶水章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绢,递给荣庆,他才回过神,慌忙跪下双手接过白绢。绢上写着“荣庆救朕”四个暗红色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血写的。茶水章沉痛地告诉荣庆,这上面的字是万岁爷自己咬了手指,蘸着自个的鲜血手写的。接着便说起京城里的情况,到处传说过了腊月三十,吃了过年饺子,就要换皇上了。
“皇上天命所归,还能说换就换吗?”荣庆愤愤然。
“我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要是驾崩了呢?”茶水章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要下手了?”
“荣大人,谭嗣同斩了,康有为跑了,皇上没人可求,就指着您了!”
“我?我现在自身难保啊。”荣庆为难地说。
“皇上说了,荣侍卫大忠大勇。如果你也袖手旁观,他就只能认命了。”
“那好,章公公怎么说,我荣庆就怎么办,为了万岁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荣庆沉吟良久,想起小回回丢掉了他给吟儿的信,皇上本要严办他,后来听了珍妃劝说,非但没有罚他,反过来答应替他和吟儿指婚,又提升他为大清门三品侍卫,这种天大的恩德不能不报的。
其实茶水章早已有了主意,他临离开瀛台逃出北京,出来找荣庆,就是为了实施光绪皇上精心构想的计划。即便他找不到荣庆,他也会按这个计划独自南行,如果有了荣庆同行,这个计划更有可能得以实现。
光绪分析了各方面情况,认为北京城里没戏了,皇太后的人牢牢把住了朝廷的大权,想翻天已经不可能。但只要他这个皇上名份还在,也许在下面各省还能有戏。光绪皇上一直认为,搞新政成功的希望主要还得靠南方,南方那边先走一步,北边才会跟着搞。为此,他特别看重两湖和两江的总督张之洞与刘坤一二人。事实上也是这样,自推行新政以来,南边的官员对光绪一系列国策非常支持。因此要他找到荣庆,尽快南下,以光绪皇上的名义,与南方的张之洞、刘坤一等人联络上,让他们趁慈禧现在还不敢废掉光绪皇位之前,向朝廷施加压力,事情很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荣庆听后十分激动,向茶水章提到这次元六进京,日本使馆的翻译私下向元六表示,如果他们能与地方官员联系,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必要时,日本国将支持光绪重新掌权。茶水章连连摇头,说日本人信不得,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的矛盾从中渔利,所以这事还得靠我们自己。荣庆听茶水章说了皇上的想法后,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问题在于他们两眼一抹黑,到了南边连门都摸不到,更不用说说服他们出面支持皇上,闹不好会将他们抓起来送到北京,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茶水章听后笑而不答。他心里早有了主意。
自茶水章出逃,珍主子与光绪之间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非但无法见面,连互相间的音信也没了。那天,吟儿在宫中碰上小回回,向他打听有关茶水章情况。小回回低声告诉他,茶水章跑了,别的再也没说。她本想追上去多问他几句,只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其中就有二总管崔玉贵,吓得她站在道边低下脑袋给二总管让道。
“这不是吟儿吗?”崔玉贵看她一眼说,“你不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在这儿乱什么?”
“回崔回事话,敬事房让我去那儿领月钱。”尽管崔玉贵是大内二总管,但碍着李莲英的面子,宫中都称他为回事,因为他提升前是敬事房的回事,这个职务仅比总管低一级。吟儿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知道这人比李莲英还要坏,仗着老佛爷恩宠,比李总管还要横。
“领了钱立即回北三所。”崔玉贵盯着吟儿说。
“是。”
“哼!你们这些人没几个好东西。跟茶水章一样,面子上一个个比谁都老实,骨干里比谁都滑头……”崔玉贵甩下几句话,扭身走了。
“没章德顺消息?”吟儿一回到北三所,珍妃就急着问她。自那天晚上吟儿装鬼吓走慈禧,珍妃与吟儿之间的关系完全变了。珍妃非但不对她怀有敌意,而且将她视为自己的心腹。
“他跑了!”吟儿将路上碰到小回回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他扔下皇上一个人跑了?”珍妃疑虑重重。
“不知道,小回回没说。”
“会不会那晚上的事让皇太后知道了,所以才……”
“不知道。”
“要是皇上能跟他一块儿逃走就好了!”珍妃坐在炕沿,望着窗外满树的枯叶,苦苦想着茶水章出走的种种可能。
瞅着珍妃那副无奈的神态和喃喃低语的样子,吟儿心里非常同情她,这种思念之苦,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不,她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荣庆,特别当她想到荣庆从三品侍卫一下子成为皇家钦点要犯,心中涌出一种无奈的沮丧,心窝里汪着的血都像泡了的药材,又苦又涩,说不出什么滋味。
吟儿想安慰珍主子,想随意找一些话题将她注意力移开,不知为什么,她却总也找不出别的话题。这种时候,一个女人除了苦苦想着她心爱的男人,还能想什么呐?就像她现在,她不在乎自己受多少苦,也不怕对方离自己远,最怕的是一点儿也没荣庆的音信……
下午,两名小太监突然来这儿传吟儿,让他去储秀宫见老佛爷。要在平时,吟儿非常害怕去那边见慈禧。但这会儿,却立即从凳子上站起,跟着小太监们一路来到了储秀宫。看得出,珍主子也想让她去,在那儿说不准能打听到些有关皇上和茶水章的情况。
“奴婢给老佛爷请安!”吟儿进了慈禧的起居室,连忙下脆请安。
慈禧正心不在焉地站在鸟笼边逗着那只浑身光泽鲜艳的鹦鹉。她明知吟儿跪在身边,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李莲英走,到她身边,低声告诉她,说吟儿来了,这才转身打量着吟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吟儿呀?你起来。”
“谢老佛爷。”吟儿起身,垂着双手站在一旁,。
“想你了。一瞧见这毽儿就想起你来。这宫里这么一大堆人,吃饭一坐好几桌儿,嘴接起来快有一丈长了,就没有一只好脚丫子!”慈禧悻悻地说。
“老佛爷让奴婢踢毽儿?”秋风一凉,宫中便兴起踢键子游戏,吟儿心中暗自思忖,是不是老佛爷想看她踢毽子。其实不然,慈禧有她的心思,从踢毽子引出珍妃的话题。
“珍主子也会踢,你们成天在一块儿,没跟她过过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