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被一只手捉着,左拧右拧,呼吸困难越来越困难。酸意从鼻头开始,泛滥到到眼睛。不,我不能哭。即使哭,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暗暗用力,尽可能地睁大双眼,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偷偷将眼睛向上翻。不要流出来,千万不要流出来。支配着僵硬的肌肉,强迫嘴角向上弯。笑,笑,一定要笑……
心里的裂痕渐渐变大,成了一个黑洞,无法弥补的黑洞。看着自己置身黑洞,越险越深。
“王爷,我今天身体不适,就不陪各位了。打扰了各位的雅兴,改天再赔罪。”不能再忍受了我必须离开。再这样面对他,看他和别人柔情蜜意,我会崩溃的。
“不舒服,要不要紧。来人,去找大夫来。”宁王身子向前探,轻声询问。他今天格外的体贴,是这几个月来,我没有见过的。其中的缘由,值得推敲。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多想了。管他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所谓了。
“不用劳烦王爷了,只是昨天有些着凉。回去休息就好了。”没等他回话,我匆匆站起身。
头很沉,起身的那一刻颗颗的星星在眼前乱晃。脚上使不出力气,像在腾云驾雾。脚步如同离开了引力,深深浅浅,让人不塌实。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次次的蓄积力量。悄悄咬紧牙关,不停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坚持,不能在这时倒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让我保留这点小小的自尊吧。挺了挺脊背,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他不再是那个昊天,当我离开时,身后不会有他的目光……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大厅被我甩在身后。在层层树木的掩映下,不会有人再看到我的身影。眼泪快留不住了,看了看四下无人,提起群摆冲回房间。两边的景物在我身边闪过,和我短暂相遇又匆匆离开。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眼泪冲出眼眶。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光,靠着门板,身子慢慢向下滑。我坐在地上,倚着房门失声痛苦。裙摆被泪水打湿,任其泛滥成灾……
猜想
傍晚时分,丫头送来了晚饭。还好我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没让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摆了摆手,听到她把饭菜放到桌上,转身出去。
闭上眼睛,任眼泪蜿蜒而下。不管今后要面对什么,先让我痛快地哭一场吧。心中蓄积的痛苦随着眼泪流出,慢慢不那么痛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沉入梦乡。
觉睡得并不安稳,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做梦,一颗心一直在起起伏伏。像是陷入了泥沼,想要挣脱,却越渐深入。无力地扭头,汗珠渗出额头。
朦胧中,一只手在脸上轻抚,带着某种熟悉的味道,在脸颊流连。手被人抓住,握在手心里。软软的布料在额头轻触,吸干了满头的大汗。
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始终都差一点力气。抓着那只手,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梦也不再混乱,焦虑和我分道扬镳。
阳光射进窗子,在我脸上闪耀。睁开眼睛,急急忙忙地寻找。
床边空荡荡的,幔帐昨天忘记了拉下,静静躺在帐钩上。昨晚的饭菜完好地放在桌上,门窗紧闭,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是梦,还是幻觉?可那触觉是如此真切,似乎还可以感觉到温暖的体温。
在梳妆台前坐下,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并不意外,眼睛又红又肿,只能勉强撑开一条小缝,看到的事物都生存在眼皮的夹缝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还是昨天那个丫鬟。又望了眼门闩,依然插在那里,不像被人移动过。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小姐,奴婢给您送洗脸水来了,请您开开门。”
“端回去吧,我昨天着了凉,现在不想见风。饭菜也不用送了,我没有胃口。还有,不许禀报给王爷。要是他问起,就说我一切安好。我想要清静,也别让别人来打扰我。”
丫鬟应声而去,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不想让别人见到我这个样子。雾凌的嘲笑是一定的,其他人也难保不幸灾乐祸。骄傲也好,自尊也罢,心虽然空了,可还要保住这副皮囊。女为悦己者容,虽说我现在无人可悦,但也不容许自己成为邋遢的妇人。
这样的一双眼,睁着实在吃力,索性闭上眼,头枕在椅背上。多希望再次睡着,离开现实的纷纷扰扰,感受梦中那种温柔的呵护。可惜,这样的要求也是奢望,头脑出奇清醒,一幕幕往事不断翻涌。
昊天昨天的表现,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他,像是另外一个人。即便是他变心倒向了雾凌,再见到我也会有所反应。可他的样子,就像是根本不认识我。行为举止,都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表情和动作可以骗人,那眼睛呢,那双看向我的眼,怎么会不带一丝情绪。难道,他把有关我的一切,全都忘记了?
我对医学所知甚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失忆这一说。倒是在影视剧里,是被几乎用烂了的题材。电影里面,治失忆的方法有两种,一是让病人的头再次遭到重击,二是带他回到熟悉的场景,让他慢慢恢复。
依稀记得昊天上次和耀夜交手,被她打中了头部。难道是因为这一掌,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按照电影疗法,我应该准备一根大棒,找到机会在他头上狠砸。但是艺术不是生活,万一这招不灵,我不就成了谋杀亲夫。
至于第二条,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园子。重温故地,太遥远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还要等他慢慢恢复,如果不能恢复记忆呢。他当我是陌生人,又怎么能跟我走呢。
我该怎么办,左思右想没有答案。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医。如果知道有这天,我会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来啃医书。
算了,顺其自然吧。如果他不再记得我,那也是我的报应。
从和他相遇到现在,都是他在照顾我,迁就我。一再容忍我的任性,我的坏脾气。没有他,我不是死在郢城的炮火里,就是倒在逃亡的路上。他像是我的天,为我挡住风风雨雨,明枪暗箭。而我呢,总是让他做这做那,把他一步步拖入险境,面对一次次的危险。我不是个好妻子,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如果他能够平安快乐,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经过了一天,眼睛已经消肿,眼里的事物又变得清晰。头脑却与之相反,仍然一片混乱。逃跑的问题,昊天的问题,还有兵符的问题全都纠结在一起,越想越乱。
昨夜的梦里,出奇的宁静。蔚蓝色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画面干净而惬意,像是人间仙境。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身着红装,在草地上奔跑,放声大笑,采集野花编成花环。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也不自觉地被她感染。真是一个天使,一定很可爱吧。她总是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在她转身时,我醒了。
美梦总是短暂,又要面对赤裸裸的现实。
“你,去给我把燕窝粥端来,我要在这用。”这样的语气,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雾凌郡主。环佩叮当中,一个红色的身影来到面前。
不愧是郡主,谱还是那么大。惹不起躲得起,简单的行礼过后,我抬脚起身,把凉亭让给她。
“等等,我说让你走了吗。这么没有教养,难怪昊天看不上你。想你这种女人,要才无才,要貌没貌。一旦缠上了男人,就像蔓藤缠上大树,想分都分不开。”没了那天的嗲声嗲气,她的声音硬硬的,让人不舒服。
“正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的存在会影响郡主的食欲,才着急离开的。既然您舍不得我走,那我就陪您坐会儿。”自动忽略她的脸色,我又坐回到凉亭里。昊天的情况,她应该最清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从她那里套出点什么。
“你……”雾凌没想到我会去而复返,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我,眼珠瞪得圆圆的,好一尊精美的茶壶。
迷雾重重
兵符?看他的架势是势在必得,可惜,我并不是真的傅家人。有着傅紫莹的身体,思想还是吕思瑶。抱歉了宁王,我无能为力。
“王爷此言差矣。您胸怀大志,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己任。这种豪气,岂是一般人可比的。定远侯只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深谋远虑。他只不过因为年少时家境贫寒,投身军队谋一条出路。他戎马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平安。可惜造化弄人,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满足。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当兵的苦痛,他当然不希望这种苦降临到更多的人身上。一个因为军功封侯拜相的人都不希望战事发生,他怎么会让他的亲随卷进去,又怎么会留着这块要命的兵符?”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有点佩服自己的肺活量。关于定远侯的生平,我是从昊天那里听来的。又根据他的经历,加了自己的发挥。如果他地下有知,相信他也会同意我的话。
“照你的意思,是我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我想象中的暴怒,他语气中有说不出的遗憾和感伤。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谁也不能因为自己而否定他人。你身为王爷,心中所想的,必然是国家大事。我只是一个女人,想的是一日三餐,全家的温饱。在你心中,国家的尊严于利益高于一切,即使要一部分人做出牺牲,也要继续下去。我不一样,国家的事我管不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就知足了。你是天上飞的雄鹰,目光远大,前程万里。脚下的土地不是你的目标,征服更远的疆土才是你的理想。我是只井底的青蛙,只看到自己头上的一片天,终生困在这一方天地中。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当然会不同。您没必要因为我的话耿耿于怀。”尊敬的宁王,求您不要发话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发表演讲了。
“如果你不再是普通女人,你会怎么做,会和我一样吗?”他望着我,像一个探究问题的孩子,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王爷说笑了,我的情况您怎么会不清楚。我现在独自一人,无依无靠,连生计都困难。您想让我怎么不普通,穷的不普通,还是惨的不普通?”看着他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
“无依无靠,我还不足矣当你的靠山吗?有我在,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如果你有机会母仪天下,你会怎样?还会把自己比做井底的青蛙躲避我的问题吗?”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和我的距离,双眼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承蒙王爷关照,让我在府里叨扰了这么久。您的盛情款待已经让我无以为报,再继续下去,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王爷。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和我有牵连的人,必遭厄运。这样的命格,有什么资格母仪天下呢。王爷公事繁忙,日理万机,我就不占用您的时间了。”对着他深施一礼,匆匆离开。
出了小院,我不顾一切向前跑,像是要甩开多年的噩梦。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就一定要牺牲别人的幸福吗。强盗都振振有辞,被害人就只能理屈词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跑出树林,脚下仿佛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了。拣了块大石,坐下休息。
阳光亮得刺眼,一个天蓝色的影子在树后晃过。
“谁,出来。”没等细想,先喊出了声。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慢悠悠走出来,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只看得出身材又瘦又小。
“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平淡的脸。是她?给雾凌端燕窝粥的丫鬟。
“你在这里做什么?监视我,还是打听宁王的秘密?我一个女人,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让这么多人挂心。你是冲宁王来得吧,用不用我去告诉他。”还是决定诈诈她,兴许会发现什么秘密。
“没有,没有,我只是个丫鬟。还请姑娘饶命。”她脸色发白,牙齿在不停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起来,起来。只要你说实话,我今天就什么也没看见,也不认识你。如果你敢瞒我,我会让你好看。”站起身拉她起来,同时没忘记警告她。
“是一个人让我来的,叫我给姑娘带个话。”她声音很小,带着颤音。
“什么话?”
“他让我问姑娘,想不想离开这里,他有办法。”
“还有呢?”
“没了,他就说了这么多。”
“让你带话的是什么人?”
“我没看见。我经过长廊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抓住我,对我说了这些话。”
“你没骗我?”我拿出那根削尖的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见到筷子,立刻瞪大了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
“下去吧。要是我知道你在说谎,后果不用我告诉你吧。”
她头也没回,慌慌张张跑掉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一片茫然。
宁王的步步紧逼,已经让我无暇应付了。现在又杀出了一队人马,我该怎么办。
昊天,如果有你在身边……不想了,还不是做梦的时候,不切实际的想法尽早丢掉的好。
可以帮我离开,谁会这么好心,恐怕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说来说去,都是那块兵符惹的祸。我是不是太冤了,每个人都认为我知道兵符的下落,抓到我就可以得到十万精兵。可我连兵符的影子都没见过,都没他们知道的多。定远侯呀定远侯,你可把我害惨了。唉,也不能全怪你,谁叫我占了你孙女的身体呢。只求你保佑我度过难关,等我平安后,会好好祭拜你的。
惊?喜!
在石头上坐了半天,等恢复了力气才走回房里。
局势越来越复杂,原本是我和宁王的对抗,现在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国演义。
兵符不再是秘密,是众人眼中的唐僧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伸出了魔爪,看来做皇帝梦的人还真不少。这样的局势,对我是利还是弊?
神秘力量的加入,可以分散宁王的注意力,不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暗中的敌人最难对付,比起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对手,我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有了他们之间的争斗,我逃跑的机会也会大上不少。
如果那一方和宁王势均力敌,双方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会把兵符看作制胜的力量。如果在我身上找不到兵符,他们或许会兵行险招,把我除掉。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对手得到。
唉,你们大男人争就争嘛,干嘛把我这个小女人牵扯进来。他们胜了,是他们英明神武。若是败了,就是因为我私藏了兵符。什么时候,我成了觉得决定胜负的关键。
又有虫子在我脑袋里跳舞,节奏越来越急促。靠在椅子上,轻轻按摩敲打头顶和太阳穴。昊天,如果你在我身边,你会怎么做呢?想起他见到我的表情,心里越发的冰冷。
这第三方究竟是谁呢?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帝。宁王的强大,威胁最大的就是他。虽然说他昏庸无能,但也不会懦弱到让别人予取予求。宁王威胁到的不只是他的皇位,奢华骄逸的生活,还有他的生命。都是亲兄弟,他知道的不会比宁王少,想借兵符壮大势力不是不可能。何况他身边还聚集着众多的保皇党,像雷霄宇那样的“忠孝节义”之辈。为了他们口中的江山和正统,做些不那么正派的事也不是没可能。何况还关乎他们头上的乌纱,派个个把死士完成任务,还不是什么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