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昊天的说法,宁王在这几天就会醒来。果然是树大招风,眼看他胜利在望了,潜伏的对手开始浮出水面。面对着权利与欲望,人的贪婪和野心被全部放大,为了它甘愿倾其所有。因为权力被暗算的人,宁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仔细想想,他除了限制我的自由,指派耀夜打伤昊天,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比起传闻里的种种,要温和多了。或许是因为兵符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他还不想和我翻脸。
当初我初到这里,是宁王和一帮孩子救了我。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他们帮助了我。我对宁王仅存的好感也来自于云飞。虽然他的嘴不饶人,话很欠扁,但却没有恶意。我相信,他那时的善良是发自真心,不是在做戏。
和他的再次相见,让我吃惊不小。我们的关系变成了敌对,他成了宁王,我是他眼里的肥肉。他把往日的交情挂在嘴边,给我好吃好住,待我如上宾。其中的原因我们心知肚明,都是因为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兵符。
几个月来,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他的的为人处世,以及他极力隐藏的内心。一个从小没有安全感的人,总希望用权力使自己变得强大。我不是什么道学家,也不认为他的起兵叛乱有什么大逆不道。但是他的行为影响了太多人的生活,为了自己的私利让无辜的人陷入痛苦,这种做法我没办法认同。
这天出奇的冷,我坐在床沿,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拉紧了盖在腿上的毯子,抱着手炉不肯撒手。人是闲下来了,思维却异常活跃,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跳了出来,最后竟然想到了宁王。一想到他,我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咚”的一声门被撞开,胖胖端着饭菜走进来。
她放下托盘,带着兴奋的笑容向我“滚”过来。一边走,一边摸着左边的衣袖。
“小姐。”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在我眼前晃动。“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啦。”
“真的?”我拉开被子,半跪在床上,从胖胖手里夺过小包。“太好了,已经好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光是想想,已经抑制不住口水泛滥了。
“来,坐下。”我拍拍左侧的位置,自己也坐回床上。打开布包,露出了一颗颗金黄的玉米粒。拿掉手炉的盖子,把玉米粒放到里面,再把盖子盖回去。
胖胖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不解地盯着手炉,就像是里面藏了个外星人。
不一会,香味从手炉里飘出,直忘人鼻孔里钻。
“嗯,真香,什么时候可以吃呀。”胖胖搓着手,用舌尖轻舔嘴唇。
“再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方法是我小时候在一本儿童杂志上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也是无聊,就实验一下,也解解馋虫。
“劈劈啪啪”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时候了。示意胖胖躲远点,我也尽量和手炉拉远距离,把手臂伸到最长,掀开盖子。
在盖子被揭开的一瞬间,白花花的爆米花前仆后继地弹跳出来,落在床上。
胖胖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肉手,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呀,烫……”她大张着嘴,手不停地在旁边扇。“真好吃。”热度过了,她又抓起一把放进嘴里,腮帮子圆鼓鼓的,像吃东西的小猴子。
看着她的样子,我也忍不住了,食指大动,大开杀戒。虽然不如现代的味道好,但在这样的环境和技术条件下,已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一顿爆米花过后,我的肚子也急剧膨胀,弄得我有点不舒服。估摸着过了一个小时,我开始在床上练瑜珈。也许是太久没运动的缘故,身子有些硬,做起来并不是很流畅。
“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忽然间响起,我正在做反向倒立,头冲下。幸好我反应灵敏,及时稳住平衡,慢慢把腿放下。
又是耀夜,我和她八字犯冲吗?真是的,走路也没有声音,进屋前不知道要先敲门吗?
“没什么,总在这里闷着,人都要发霉了,随便活动活动。”我坐在床上随手整理衣服和头发,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也不客气,悄无声息地找了把椅子,直挺挺地坐在那盯着我。
我装做没看见,慢悠悠地梳头发,动作呈慢动作效果,就差没一根根梳了。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过了许久,她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样的,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身上有的,我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觉得她有些反常,她不是一向说话像发电报吗,怎么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是说,你的心。”她伸手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我的心也很普通呀,有心房,心室。对了,我忘了你听不懂这些。你是不是想说,你想知道我的内心呀。麻烦你还是多说几个字吧,我这样猜来猜去很累的。”怎么,审讯开始了。就你这么惜自如金,能问出什么来,我可不想说单口相声。
她似乎大概可能也许点了点头,幅度太小看不清楚,就当她是点头了吧。
“我身体不好,总是容易得病。每年变天的时候,我都会病倒。力气也不大,武功也不会。念书只喜欢诗词歌赋,什么兵法呀,医书呀,毒经呀,我翻都没翻过的。我只有小聪明,没什么大智慧,阴谋诡计什么的我最不在行了。还有,我胆子很小,很多事情我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别再怀疑我就好。
偷偷看向她,还是那个样子,连点动作都没有。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要知道她的心思,只有读心术了。
“你果然聪明,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她话里有话,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很美。”她凝视我的眼睛,转移了话题。
“没有,你只是看得多了习惯了而已。要说美,怎么比得上玉芙蓉呢,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花魁呀,全城的男人都为她疯狂。是不是呀?”我还记得那些男人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的样子。
“只是一群臭男人。”从她的话音中听出淡淡的轻蔑。
“宁王呢,他也是臭男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他……是我的主人。”
番外:耀夜
我叫做耀夜,很矛盾的名字。但是我喜欢这个名字,即便是黑夜,也有权利发出它自己的光亮。
这当然不是我的本名,我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是谁,多大,从哪里来。对于童年的记忆,只有零散的片断。破败的茅屋,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妇人。
我从不回忆过去,或许是因为从前的记忆太过痛苦。但是今天,在我见过那个女人之后,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她,的确很不寻常。
我只记得,我是个小乞丐。我的家,就是那座已经看不出样子的破庙。家人,就是老老少少的众多乞丐。白天,为了填饱肚子,对每一个人陪笑脸,忍受辱骂,还有时不时飞来的拳头。晚上,大家缩成团靠在一起,抵御阵阵的寒风。我没有名字,其他的乞丐叫我丫头,出去了就是“小乞丐”,“臭要饭的”。
每次在街上看见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被父母牵着,露出甜甜的微笑,我都会很羡慕。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拥有一切,有的人一无所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总有一天,我要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在那一天,我的命运完全被改变了。
天下着小雨,一个好心的大娘给了我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馒头呀,看着都流口水。我找了个街角,蹲在那大口大口地啃。
突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了我的馒头。
“把馒头还给我。”我向那只手的主人大喊。他比我高一个头,看脸还算个孩子。
“给你,可以呀。不过……”他撩起衣摆,叉开双腿。“先从爷爷的裤裆底下钻过去。”
我没理会他,看准空挡去抢馒头。但他的速度比我还快,轻松地闪过了。
“钻不钻?不就是个臭馒头吗。”他随手一扔,馒头掉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变成了黑乎乎的。“还塄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他一摆手,站在他身后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向我扑过来,摁着我,让我从他裤裆下钻过去。我狠命挣扎,对家丁们又踢又咬,自己也挨了不少拳脚。我不管,反正我贱命一条,和他们拼了。
“都住手。”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像一条闪电划过我的心。
白色的伞下是一位银衣的少年,身材英挺,气质卓然。站在那里,不怒自威。他的目光是冰冷的,但我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身后的壮汉喝退了恶少,带我走到他面前。
“你愿意跟着我吗?”他看着我,我第一次为自己的邋遢样子懊恼。
“愿意。”我急急地大声喊出来,生怕喊得太慢,声音太小,他就会改变主意。
“会吃很多的苦,你也愿意吗?”
“愿意,我不怕吃苦。”能在他身边,即便是吃苦,也是甜的吧。
他似乎很满意,嘴角轻轻上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丫头。”
“从今以后,你就叫……耀夜。”
耀夜,只为他一人闪耀的夜。
人人都知道,耀夜是宁王手下的头号高手,但没人知道在这过程中我经历了什么。其中的残酷,我现在也不敢去回想。我勤练武功,努力学琴,面对对手绝不手软。为了他,什么都值得。只要他给我一个赞赏的目光,我愿意倾其所有。
我知道,我双手沾满了血腥,已经无法回头。我不求来生的相守,只要默默地在他身边,看着他,足够……
上天待我不薄,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呼喊,我成为了他的女人。我明白,即便这样,我还只是他的影子。我不在乎,只要能享有和他的亲密。
第一次见到傅家小姐,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和普通的娇小姐一样,遇到危险时,总是躲在男人后面,又哭又叫。只不过是命好,投生于官宦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引得男人为她出生入死。
第二次,我发现我错了。她可以轻松逃出院子,如果不是上菜时被发现,就真的让她逃了。更让我惊讶的,是王爷对她的态度。那样的亲近又温和,是我多年来没有见过的。那时的王爷,陌生得让我害怕。虽然我知道,他从不曾对我敞开心扉。我以为他的心只会好好藏着,永远不对任何人打开。我还是不懂他,真的不懂。
我开始偷偷观察那个女人,看她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穆特王子,王爷口中的奇人雷霄宇,全都对她死心塌地。
王爷中毒了,我的天塌了。可我还要假装镇定,因为,我是耀夜。宁王手下的头号高手,是不会被小事击垮的。
我知道不是那个女人做的,以她的头脑,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但我还是要软禁她,让真正的凶手觉得我在怀疑她。她的反应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我预想的愤怒和委屈,似乎还自得其乐。我承认,我有些嫉妒她,嫉妒她一出生就可以得到所有,嫉妒她怎么可以那么快乐,嫉妒她可以让王爷另眼相待。
王爷终于没事了。感谢老天,我从没有如此感谢老天的眷顾。我早就暗自发过誓,今生今世,我耀夜和他生死相随。可我还是不想他死,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命去换他的。没有了耀夜,他还是威风八面的宁王;没有了他,耀夜该怎么生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守在床边,等待王爷醒来。希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凶手就在附近,我必须时刻提高警惕。王爷中毒,全是因为他房中的熏香——绿艾。它本身没有毒,但当它和雨汾茶混合,就是致命的毒药。
这次的对手,的确高明。
悲伤
今夜没有风,四周一片安静,反而更觉得可怕。
就像是今天的耀夜,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似乎句句暗藏深意。她今天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审讯,试探,还是……
真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想要安心睡觉,种种的猜测与可能都在我脑中汇集,不得安稳。
正在烦躁时,一个人自背后把我抱住,脸埋在我脖颈里。闻着熟悉的“熊”的气味,刚刚的烦躁在一点点消失。他搂得很紧,让我有些不舒服,正要提醒他,却发现他的异样。整整十分钟,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样抱着我。他的呼吸声也不平稳,这对练过武的他来说,很不寻常。
出什么事了?我感觉情况不妙。
“昊天?”我反握住他的手,想把身体转向他。
他扳着我,阻止我的移动。“让我靠靠,一会就好。”他的声音沙哑,还有些哽咽的感觉。这样的昊天,我很少见到。即便是伤重昏迷时,被追杀千里逃亡时,也没有见过他的脆弱和迷茫。
手在他的胳膊上来回抚摩,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不知道是谁说过,在男人的内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孩子。他的怀抱有些松动,我借此机会转过身去。慢慢摸索着找到他的脸,左手在他的脸颊上缓缓行走。他瘦了,两腮有些内陷,下巴上长出了浓密的互茬,摸上去有些疼又有些痒。
一滴泪滑落到枕上,还好他看不见。虽然我没有见到,但我知道他此刻是憔悴的。我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抱着他。在这同时,我感觉到他在轻微地颤抖。他在哭?
“昊天,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好吗?别总一个人憋着,和我说吧。你放心,再坏的消息我也挺得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胡乱拍他的背。
大约五分钟后,他开口了。
“我父亲去世了,我二哥成了新的穆特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呼吸顺畅,似乎情绪平复了一些。
“要回去看看吗?你不用担心我,你不是说宁王就要醒了吗,耀夜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来到这里,没有了家人,没有亲情,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不,不用。我当初离开的时候说过,永远不会回去。在我小时侯,我就发誓等我长大了要远远地离开那里,永远也不回去。因为那是让我娘伤心的地方。从我记事起,就看到她在偷偷地哭。后来,幽儿走了,娘也走了,也就更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还有,那个男人,那个我应该叫他父亲的男人。我一直盼着我能比他高,比他壮,一拳就可以打败他。在我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有种就不要回去,他没有我这样的儿子。我以为听到他死的消息我会无动于衷,谁知道……”
他再次哽咽了,我抱住他的头,揽到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老家有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的心里还有他,他在天上会知道的。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他压抑的哭声传出,像野兽的嚎叫,引得我一阵阵的心酸。为他父亲,更是为了昊天。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哀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我的妈妈,我们还会再见吗?泪水涌出眼眶,沿着腮边滑落。
一晚上没有睡好,头昏昏沉沉的,情绪还停留在昨夜,说不出的伤感。仔细化了个妆,遮盖掉哭过的痕迹。
刚刚完成,从镜子里看到耀夜走进来。
“有什么事吗,还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又来,难道她想车轮战?
“王爷醒了,他想见你。”还是冷冷的,可以凝水成冰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