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个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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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个妻子-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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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仅如此,看来儿子也参与了这次谋杀事件。可能吗?萨林策划谋杀费赛尔?
  阿克巴抬起颤抖的手,擦了眼泪。他的士兵在树下发现费赛尔的无头尸体。这位大臣到死都得不到尊严。现在探子告诉他,费赛尔的首级已被送去给萨林。他的儿子怎么能如此冷酷地谋杀父亲的朋友?反叛是一回事,可是谋杀……
  阿克巴把脸埋在袖子里。自从获悉费赛尔的死讯后,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三天了,不见人,也不跟人说话,连后宫里的女眷们都不获见。他做了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穆拉德死了,丹尼尔是个*荒淫的青年,沉溺在美酒和鸦片里,而萨林……他的所作所为比弟弟们更令父亲伤心。
  他从坐榻上缓缓起来,走到窗前,用颤抖的手拔去闩扣,打开细格子窗罩。午后三点左右,日正当中,把万物照得一片白灿灿的。热气在他脸上轰开,他向后退开,经过三天令人麻痹的哀伤后,他为这一阵悸动感到高兴,天热到每一次呼吸都灼烧他疲累的肺囊。从这里,阿克巴只能看到阎牟那河对岸热气蒸腾的平原,四处点缀着发育不良的矮树。可是就在那平原的尘埃中,砂岩建筑逐渐腐蚀的某处,有一座法提普尔西克里城,是他为萨林建造的城。
  阿克巴二十七岁那年,萨林出生。那时他已统治帝国十四年了,已是个老练的国王。结婚多年,拥有广袤的国土和各种不同族裔的人民,却没有继位的子嗣,是一个后继无人的国王。那时,他亲眼见过许多后妃为他生下的儿子,有些是一出生就死了……四肢健全,太医告诉他,手指和脚趾都完整,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身体蜷曲在母亲的子宫里,但是胸腔没有心跳的声音。有的在婴儿期死了,在他把他们抱在臂弯里,看着他们用力吸着奶娘的胸脯,对着他的脸微笑后死了。
  因为要统治一个帝国,忘掉这些死去的儿子是很容易的事,阿克巴想着。他十三岁就登基,早培养出对百姓深深的责任感。对周遭的每一个人、后宫的女人、军队的士兵、朝廷的贵胄,国王是不能也不曾流露个人的哀愁。可是一种痛楚啮咬着他,使他向各方寻求慰藉:宗教的、精神的、肉体的。他访求圣人、大师和医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他拥有这个大帝国却后继无人。希望有人告诉他,他会有个儿子,一个他殷殷期盼的儿子。
  就在四处求访的过程里,他找到谢克·萨林·契斯提。谢克是苏菲圣人,住在距亚格拉十六哩、一个不为人知的西克里小村庄边缘的洞穴里。在那里,在他的洞穴里,莫卧儿王朝的皇帝阿克巴脱下镶了珍珠和钻石的无跟鞋,坐在谢克身旁光秃秃的地上。谢克说,你会有三个儿子,陛下。三个聪颖的儿子,你的名字不会消失,你的帝国会兴盛,这是阿拉的旨意。
  阿克巴的印度籍皇妃哈蜜妲·芭努就在那时怀孕了,一五六九年八月三十一日,萨林拳打脚踢哭着来到世上,正如谢克所预言的。
  于是,阿克巴回想着,身子又靠向窗外,手遮着眼睛挡住强光,他在西克里建了一整座城市,并在征服古加拉特后,把它命名为法提普尔(意即“胜利”)西克里。 。。

第二十个妻子 第九章(2)
从他寝宫现在站立的位置,看不到那座城。太阳带走了地平线的线条,法提普尔西克里离得太远,可是他记得建城的每个细节。阿克巴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对他的命令都犹豫不决,那城距离帝国首都亚格拉太远了。可是阿克巴回答说,法提普尔西克里将来就是帝国的国都。现在没人任何有名望的人住在那里,等皇帝亲自住在城里,就会有的。他们说,陛下,没有水源。阿克巴下令挖湖。于是,就挖了一个大湖,一座清真寺和皇宫的地基在西克里垫下基础。
  皇帝的宫廷建在法提普尔西克里十五年,每过一年,湖水就日渐枯竭,雨水也不来,尘土吞噬了城市的红砂岩建筑,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暗沉的褐色。阿克巴知道,放弃整座城的时候到了。他把朝廷迁到拉合尔,以便抵抗来自北方乌兹别克国王的威胁。
  他为儿子建造的城市就此废弃了,再也没有回过那里。
  但是那儿有美好的回忆,即使此刻他为儿子的行径伤透了脑筋,他还是怀念那些美好的回忆。萨林四岁那年,阿克巴在湖里教他游泳。侍从用天鹅绒绳子将一部分湖水封锁。一天大清早,在太阳出来前,四周的天空一片金黄灿烂。萨林哭叫了五天。
  “不,爸爸,我不要游泳。我讨厌水,我害怕。”
  “可是国王是不会害怕的,谢库巴巴。”阿克巴笑着说。他是这样叫他的:谢库巴巴。他的名字……萨林……是纪念那位苏菲圣人谢克·萨林·契斯提而来的,谢库巴巴是昵称,也是为纪念圣人而取的。
  “不,我不去。你不能强迫我去,我不要去。”
  “明天,萨林。”阿克巴严厉地说。这个孩子一定要学习服从的命令。
  “我不去。”
  但那天早上,他在清晨黎明的天光里,站在湖岸上发抖,还是带着睡意的脸皱蹙着,嘴唇噘着,被冻得发紫。因为阿克巴教他,国王一定要守约而且遵守命令。如果一个人不懂如何服从命令,那他也不懂如何发号命令。
  阿克巴已进入水中,缠腰布在腰间鼓胀如气球,早晨清凉的空气使他的手臂和胸膛起了鸡皮疙瘩。“跳,谢库巴巴。”他叫着。
  萨林的保姆们在四周挤成一团,透过细洋布的头巾瞪着他,她们的脸虽然都盖着,可是阿克巴察觉她们的不悦。
  “跳,孩子!”
  一名保姆脱掉萨林的衣服,直脱到他赤条条站在父亲面前,双臂抱着身子。他的肋骨凸出来,显得瘦削僵硬,两腿瘦长,浓密丰厚的头发长及肩胛骨。他没有遮住身子,但是只站在那儿,抗拒的眼神瞪着父亲。
  那一刻阿克巴几乎要把他送回宫里,萨林眼里恐惧的眼神把他的决心几乎摧毁了。可是太仁慈成不了事,萨林必须学习,于是他说:“你想做伟大的国王吗?”
  萨林点点头,两臂仍然抱着身子,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父亲的脸。
  “那你怎么能害怕水这样简单的东西呢?”
  萨林突然从堤上跳下来,连跑三步到了岸边,飞跃过水面,跳进阿克巴的臂弯里。
  现在,探子告诉他,那个小男孩是刺杀阿布尔·费赛尔的主谋。皇帝沉重地在地板上坐下,热气仍然从他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萨林一进入水里,就紧紧地抱住他,先前的勇气都消失了。即使今天,阿克巴仍然可以感到那两只小手臂抱着他的脖子,两腿紧紧夹着他的腰,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肩头。萨林还是孩子时肯听他的,现在不听了,就像法提普尔西克里,他们的关系似乎在太阳下曝晒干了,被尘土和蜘蛛网掩没了。他遗弃了为儿子建造的城,现在儿子也背弃了他。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十个妻子 第九章(3)
皇帝缓缓抬起头来,最近他非常疲惫,每一件事都令他感到疲惫。太医们找不出哪里有问题,可是他们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年老了,丰富充实的生命到了终点。阿克巴叹了一口气,他得把这件事置诸脑后而与儿子和解。萨林是王位的当然继承人,也许在他还活在世上的短暂时间里,他还可以灌输一些好品德给萨林,使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阿克巴起身,走到后宫。他先到皇后的寝宫,她在等他。即使他才刚离开寝宫,仆役已跑去茹卡雅那儿报告他要来了。他发现,她跟另一位他喜爱的皇妃莎丽玛·苏丹·比干在一起。莎丽玛和他一起长大,在阿克巴跟她结婚前,他们是堂兄妹和密友。她先嫁给贝伦汗,阿克巴十三岁时登基时,因年幼无法亲自治国,由贝伦汗摄政。
  贝伦汗死后,阿克巴娶了莎丽玛,给她一个家,并重拾童年的友情。
  阿克巴跟茹卡雅和莎丽玛在一起时,比在别的地方都感到自在,即使在朝廷上都不及和她们在一块,她们是他的慰藉。现在,她们和他坐在一起,谈后宫的事情,直到他想说话为止。最后皇帝终于想说了,他用破碎的句子把悲伤倾泻出来。他对费赛尔的死感到哀伤,萨林参与谋杀更令他痛心,但是他没提到修好的事。莎丽玛认识阿克巴已有许多年,可以说是一辈子。第二天她启程前往阿拉巴哈德。她知道,茹卡雅也知道,阿克巴想要再见到儿子。是时候了,于是,就像她们一向那样,两人之间有着不需言语的默契,两个女人又着手进行把皇帝纷乱的世界变得宁静。
  萨林和阿克巴在外朝大殿会面,在朝廷文武百官的面前。他们已有三年没见面了,即便如此,皇帝仍坚持要公开会晤。外朝的大殿挤满了文武百官和旁观的人。父子不和的消息经由当差跑腿的人和来往行商传遍全国每一个角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关切这次会面会有什么发展,帝国的命运系于此刻。
  皇帝的御座后面,后宫阳台上挤满了女眷。终于这一回连她们都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充满好奇。在最前方,靠近屏风处,坐着茹卡雅·苏丹·比干。她的右边是莎丽玛,是她把萨林带回家,带回到父亲身边。没有人知道她对王子说了什么,或者两人见面交谈的情况,只知道她说服萨林,让他没带着大军回来。同时,萨林一回到亚格拉,就到后宫向祖母玛姆雅·乌卡妮请安,所以女眷们都见过他了。只有一个和后宫有关系、但又并不真正是后宫一份子的人,有许多许多年没见到他了。
  茉荷茹妮莎静静站在茹卡雅坐榻后,靠近屏风,可以轻松地穿透屏风看过去。距王子抵达朝廷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对她来说,好像她一直屏息着等待此刻。茉荷茹妮莎低头望着后宫阳台的大理石地面,不知他是否变了?岁月待他好吗?他老了吗?他这样疯狂地在帝国四处冲撞,追寻没有意义的目标,因此而历尽沧桑吗?
  她想,他真是愚蠢,愚不可及,被马哈巴特、柯卡和雪瑞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至少,现在他回到父亲身边,这才是正途。祈祷阿拉,他会留在那儿。或许那时她就可以经常见到他,经过这些年渴望见他一面后,即使那样就够了……喇叭响起,宣布萨林到达,她蹙额往上看。愚蠢的是她,这些年嫁给一个男人,却仍然想着另一个男人……如果阿里库里和她有个孩子,或许情况会不一样,茉荷茹妮莎一只手轻轻放在肚子上,想起在拉合尔的那个冬日午后在鸡舍里的情景。雅丝敏活了下来……她不要那个孩子,可是茉荷茹妮莎也没有收养那个男婴。她要孩子,急切地渴望有个孩子,但是要她自己的孩子,不是别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把婴儿还给雅丝敏,把她送走。茉荷茹妮莎低下头,继续摸着肚子。她会怀孕吗?

第二十个妻子 第九章(4)
就在那时,米尔·托萨克报出萨林的名字,她抬起头来。
  他缓缓走进外朝大殿,几位大臣跟在后面,马哈巴特汗与柯卡显然不在随行行列里。茉荷茹妮莎看着阿克巴从王位上起身,走下几个台阶到大殿的中央。皇帝泪水盈眶,伸出双臂,萨林弯身行礼,直起身子,走入父亲的怀抱。整个朝廷的人沉默地看着两个男人彼此相拥。
  萨林退出父亲的怀抱,吃惊地看着他,三年来父亲苍老了许多。他拥抱的肩膀瘦骨嶙峋,头发几乎全白,忧虑的皱纹布满额头。
  “父王,我会献上四百头战象给您。”
  “朕在宫里很想你。”皇帝说到一半,声音哽咽。
  看到阿克巴的手势,侍从拿出荣誉袍和宝剑。
  “再过来一些,萨林。”
  阿克巴脱下镶了珠宝的皇帝头巾,放在萨林头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噤声不语,萨林惊异地举起手,摸着头上这生疏的皇冠,手指抚摸着头巾上的珠宝。这个重担多甜美啊!
  “这份荣誉儿臣受之有愧,父皇。”萨林低声说,声音只有皇帝听得到。
  阿克巴凝视他良久,萨林坚定地迎着父亲的目光。他想要再触摸父亲,拥抱他,为这几年的疯狂行为道歉。但是阿克巴的眼神里没有原谅,只有哀伤和不以为然。
  “帝国一定要有个接班人,萨林,没有别人。”
  “那就是您要儿臣回亚格拉的理由吗,陛下?”萨林问道,怒火开始上升。
  “朕没要求你回来。”阿克巴说。
  “没有。”萨林又把手伸到头巾上调整了一下,让头巾戴得稳一点。“父皇没有要求,儿臣知道了。儿臣可以告退了吗,陛下?”
  阿克巴点头,萨林脱下头巾,恭敬地放在父亲手里,缓缓退出大殿,经过最前排的大臣、第二排的贵族、第三排的平民、在外面庭院站成一排的战象。每个人都看着他,但是他面无表情,外人无法看出他的任何情绪。
  一直到他离开,全朝上下都静默无声。在后宫阳台上的女眷们并没有听到两个男人之间的低声交谈,因此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贵族们也跟着议论起来。
  因为皇帝把头巾放在儿子头上,已经明确地宣布他要萨林做继承人。
  茉荷茹妮莎离开屏风向后靠,脸潮红。萨林没变,至少外表上没有。她望着文武百官在皇帝和萨林离开庭院后就解散了,现在帝国会平静一些了。萨林会留在这里,在亚格拉,靠近父亲,这是他的归属。一名从身旁走过的女眷突然提到 个名字,茉荷茹妮莎的头立刻转到那个方向,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她在渴切想见萨林的热望中忘了此事,并非太平无事,他一定知道的。连她都忘了库斯劳。
  “皇帝希望我回去监督湄瓦战役。”萨林王子生气地大步走进他的寝宫。
  马哈巴特汗、柯卡和阿布都拉停下手上的工作,抬头惊慌地望着他。穆罕默德·雪瑞夫留在阿拉巴哈德做总督。
  “什么时候?”马哈巴特问道,把正在读的皇帝敕书放在一边。
  “愈快愈好。”萨林做手势要一杯酒。
  “可是为什么呢,殿下?统帅和丹尼尔王子都在德干,他们可以轻松地到湄瓦指挥帝国军队。”
  萨林一口喝完酒,把杯子伸出去还要添酒。“你知道丹尼尔领导无方,沉溺于醇酒夫人。我必须去,振奋士气。这是皇帝说的,不是我。”
  “殿下。”阿布都拉急切地说道,“您不能在此关键时刻离开亚格拉。恕臣直言,皇上健康不佳……皇上老了,而且……”阿布都拉话没说完,声音就听不见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十个妻子 第九章(5)
萨林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阿克巴随时都可能死的。如果萨林现在离开亚格拉,万一阿克巴死了,他离得太远,无法取得王位。他不耐烦地用手指在花梨木桌上敲打着。那有什么关系?皇帝已宣布他是接班人。虽然他不想去,至少有事可做。
  这次回家并非事事如他的意,萨林和阿克巴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不和之前 要多,但是一切已大不如前。发生了太多事:企图攻占国库、费赛尔之死。他们觉得只有在后宫的时候才真正彼此接近,女眷们在场把紧张气氛冲淡。
  三人小心翼翼地望着萨林,他不明白自己在朝廷的处境吗?萨林玩弄权力,急于戴上皇冠,已把自己跟朝中有权势的皇族都疏离了。既然已经确定合法继承权了,他也无意笼络朝中大臣。现在他跟父亲的关系不睦,贵族们也公开反对他。
  “我了解现在离开不是明智之举。”萨林说,“可是父皇已经下令,我不敢违抗。何况,我继承王位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皇上已亲自公开宣布我是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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