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海棠的手离地上的照片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厘米了。
二十厘米有多长?一根蛔虫?一根便宜的数据线?一根火炬冰激凌?两支烟,亦或是两条平行线的距离。
海棠停下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渐渐失去了起伏,并瞪着眼睛试图看到照片上的琥珀。可……天似乎从来不随人愿,照片是面朝下的……
渐渐的海棠的眼神失去了色彩,变得像死鱼一样的木讷浑浊,原本勾魂索命的铁手,最终没有碰到自己女儿的照片。
李果躺在椅子上,突然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嘲笑海棠可悲可笑亦或是自嘲,这声笑成了未解之谜。
他赢了。是的,李果赢了。赢了海棠这个不世枭雄,并最终让他的身体变得冰冷。
但是李果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残忍,对海棠和琥珀都是。
抛开那些扯淡的恩恩怨怨,琥珀是自己的守灵兽,也是自己的女人。虽然这里头的事不能明说,挺违反人伦。但李果干的事,确实就是做掉了自己女人的爹爹。
于情于理于法,李果根本想不到任何一个借口去要求琥珀原谅。因为琥珀说过,她爸爸肯定是个大英雄,如果不是大英雄的话,怎么可能让李果的巴豆老祖宗为他生下女儿?
所以琥珀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爹爹充满着一种莫名的英雄情结,而跟李果在一起的时候,任性的就像一个肆意索取父爱的小女生。
这让李果以后怎么去面对她?
而对于海棠,李果虽然今天跟他第一次见面。但是李果对他的感觉真得很好,这甚至抛开了巴豆和琥珀的因素。单纯的一种欣赏。
为了解救珙桐,海棠明知道是个大坑,他还是来了。想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百合身上,她会怎么样?李果用痔疮都能想到,当然是放弃掉自己的属下,甚至会下好圈套让最不得自己喜欢的属下去送死。
但是单从这一点,海棠也许只能算个莽夫,但是从他和身残志坚的对话可以看出,他根本打心眼里尊敬身残志坚,即使不知道他和身残志坚之间有什么故事。虽然这样那样的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但是他还是在身残志坚面前跪下了。
李果可不认为单纯的那两道剑气就能让这个一人大战八十万李果的海棠轻易跪下!
一人大战八十万!八十万啊!
就是八十万个硬币都能把一个人活埋,更别说八十万个有战斗力的李果!
而最后他突然暴起,其实大概是单纯的觉得还没见到琥珀而有些遗憾吧……其实说起来,李果觉得刚才他那一巴掌完全只是为了报李果那一巴掌的仇,仅此而已。
这个人身上各种矛盾,各种不解。但是当李果要跟他开仗的时候,他却一个解释都没有,上手就搏命,杀了八十万个李果……
“你也该杀过瘾了喂。”李果又是笑了笑:“八十万个我哎!”
李果身体的消耗老早就超过了他所能负荷的程度,现在可不是筋脉尽断这点小事,而是整个气海都翻上来了,所有的灵脉几乎完全堵塞,仅能靠身体里的一丁点灵气干出这样和那样的事来。甚至不能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里传送出去。
“然然姐估计乐子大了……”李果在静静养伤的时候,还不忘记调侃一下百合:“估计现在都把我骂成渣了。”
当然,这是肯定的。如果没有李果和百合之间的伤害共享,李果估计早就被海棠给打碎了。他那半吊子的大创造术撑死了也就是个跟海棠同归于尽的命。毕竟人家可是体术通天,牛逼到连巴豆老祖宗都根本不是对手的境界。
而体术是唯一不受任何规则限制的一种技能,完全靠自身的。
“喂,大叔。”李果一边看着白茫茫的苍穹和白茫茫的四周,兀自对着已经死掉的海棠说着话:“琥珀很漂亮哦!眼睛很大,鼻子像你。皮肤么,有点黑,不过是她自己晒的。两颗小虎牙也很可爱的,而且她很精明能干,反正就是个好到爆的姑娘。”
李果这就是纯粹的无聊,反正时间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按照初步估计,没有三四十个小时,他八成是起不来身的,再强大的恢复能力,毕竟也是需要时间的。
“人死么,如灯灭。”李果继续碎碎念着:“不对……你死了还能复活,不过下次转世,你女儿就不是你女儿咯。当然,我觉得你肯定会去找她,你说万一你投胎成姑娘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李果自己反驳自己:“这个我还真没碰到过,你下辈子记得投胎成个姑娘去找琥珀,然后去找她。说你是她爸,不过我估计她会揍你。”
“为什么要等下辈子。”
李果突然浑身一抖,然后视线马上移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正发现本来已经死掉的海棠正在费力的用手撑住身体,努力的想坐起来:“我只是累了,趴着休息一会。我没有凳子坐。”
李果顿时浑身暴汗:“你那样一个姿势,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以为我喜欢那个姿势?”海棠还在努力地朝照片慢慢前进着:“你是不是搞我女儿了?”
声音虽小,但是振聋发聩……
李果当时就彻底的崩溃了,他一度忘记了一直和自己干仗的……其实是……老丈人么?应该不算,可……如果不算丈人,那他该怎么去称呼琥珀的爸爸?
哦!你好。守灵兽爸爸先生?还是琥珀爸爸桑……
那么……
“你死定了。”海棠见李果久久没有回答,用虚弱且坚定的声音说了一句:“真的死定了。”
而李果翻着眼睛想了想:“话说,你为什么离开李家,就连百合都不了解你。”
“反正你也死定了,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海棠终于用手指夹到了照片,那悲惨劲儿,连李果都为他松了口气。拿到照片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用还算是干净的内衣擦了擦,然后靠在尸体墙上,满脸犹豫地思考着该不该去看琥珀的样子。
李果想了想,然后……他努力地伸了伸脖子:“你信我开外挂么?”
“随便开。”海棠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的体力恢复是你的十倍。”
“那还真是牛逼。”李果咳嗽了一声:“其实我的佩剑,不是志坚。他是我搭档,我的佩剑是湛卢来着。”
两个人用很小的声音交流着,但是在这个绝对无声的环境里,极微小的声音也能传播的很远:“湛卢砍人可能不行,但是她的绝招就是。”
李果同样费劲地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年一次的原地满状态,本来我还舍不得用的。”
话音刚落,一道墨黑的光芒从虚无的空间里直接投射到了李果的面前,接着李果浑身上下顿时被湛卢的绝对防御给笼罩了起来。
海棠当场就傻了……
他从来没想过,李果身边居然有这么多奇怪的玩意,从开始的锁妖塔、到身残志坚、到大创造术再到现在的原地满状态复活。
这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极品,可李果愣是通吃了……
“你又作弊!”海棠满怀幽怨地喊了一嗓子。
而李果在绝对防御里却是一无所知。
海棠苦笑了一声,只是轻轻摇摇头,然后拿起已经被血迹污染的照片,看着上面戴着眼镜趴在李果身后一脸明媚笑容的琥珀。
“真漂亮。”海棠当然不会去夸李果,他眼睛里甚至连李果的人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傻乎乎笑着的琥珀:“真像我。”
说完之后,海棠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上的照片轻轻滑落。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再醒来……
但……
谁有说过他屎了么?
“你在干什么呢?”李果一身干净清爽的出现在破旧小屋外面时,发现身残志坚坐在门口,一面愁容地抽着烟,脑袋上顶着那个破烂的黑白电视机,很是悲惨。
而李果身后,重度昏迷的海棠被他拎在手上,看上去就好像李果根本没有废任何力气就把海棠给打败了似的,外加李果那副装逼都装得流脓的表情,更是让身残志坚想揍他。
“走开。”身残志坚没好气地白了李果一眼:“没见过被体罚的么?”
“相公相公……”莫愁听到了李果的声音,飞快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见到李果就是个如燕归巢,巨大的力气直接撞得李果一个踉跄,然后她可怜巴巴眼泪婆娑地抱着李果:“相公……”
肋骨都快断了……亲……
李果有苦说不出,闷骚之人必有可爱之处,就好像现在一样,明明屎都快爆出来了,可李果却只是呵呵直笑……
“你的能量很紊乱。”房东姐姐的温柔其实很内敛,她没有太多的表现,只是走到李果的旁边默默地提醒了他一句,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死过一次,对吗?”
李果挑了一下眉毛:“心疼了没?”
房东姐姐点点头,然后重重的在李果肩膀上咬了一口:“你的命,有一部分是我的,你自觉一点。”
霸道都霸道的让李果爽爽的……李果果然是五行缺爱、命中犯贱。
当然,至于身残志坚的家暴,李果觉得那绝对是正常,这王八蛋天生就是一副欠揍的相……而且一激动就口无遮拦,出鞘大姐多严肃的一人……
而这时,巴豆悄悄地摸出门口,并一点声音都没有地溜到了昏迷的海棠身边,蹲下身子不停拿手指头戳他。
“祖奶奶,你不要这么可爱好不好。”李果长出了一口气:“搭把手,把他装进房间。”
回到破屋之后,李果往破窗台上一坐,颤抖着手想摸烟,可最后却因为手哆嗦的太厉害而把烟掉了下去。
“我和他互相骗。”李果极为虚弱的歪向一边:“最后玩心理战,我赢了。”
说完之后,李果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直接把莫愁喷成了一副山水画。
莫愁一愣,然后突然尖叫一声,然后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
“不至于吧!”李果眨巴了一下眼睛:“只是血气上涌……”
正处在天旋地转状态的莫愁一听,精神豁然抖擞,然后紧紧地把李果抱在怀里:“相公……相公……莫愁保证再也不让你吃这些苦头了。莫愁马上就成年了……”
“是啊!成年的旱魃,吓死人咯。”身残志坚的声音从门口飘来:“好吓好吓的……”
“闭嘴!”正在角落里盘膝而坐的出鞘突然一声断喝:“谁让你接嘴的?”
身残志坚悻悻的缩回脑袋:“不说就不说嘛……真是的……”
而李果晃了晃手:“我还有三分钟,就油尽灯枯了。现在,你们谁把我扔去个安全的地方?”
全屋人都是一呆,油尽灯枯这词……听上去耳熟且很吓人的喔……
“不是油尽灯枯,是真气耗尽。”身残志坚又忍不住接嘴了:“你他妈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莫愁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相公!你在燃烧寿元!”
李果摇摇头,很坚定地说着:“是燃烧某人的寿元。”
“是我啦。”身残志坚贱兮兮地说着:“十年八年的对我来说,那不还是放个屁而已。安了,李果在燃烧我的屁。”
李果眉头一皱:“为什么他妈的什么到你嘴里都那么恶心?”
李果睁眼时,天色大亮。
阳光投进窗户,明亮的让人有些心慌,外头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房间里一片阴凉,房间里的电视正播放着午间新闻,新闻的内容是《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
李果头晕晕的,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不太正常,四肢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虽然能活动,但始终觉得有些木木的,不太灵活。而且他还发现自己的手腕似乎有些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骨节看上去比往日突出了。毕竟刚过了一个年,外加这段时间又被莫愁那个吃货给传染了,直接导致他比大学刚毕业的时候重了二十斤。平时哪能看到这么突出的骨节?
他想坐起身喝水,但是几次努力都没办法坐起来。李果感觉自己的经脉韧带和肌肉好像都没有什么损伤,但是就是乏力的厉害。他初步断定是昨天晚上的运动量着实太大,导致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应,并分泌了大量类似肌酸的东西,让他出现了暂时性的生活不能自理。
李果张嘴想叫人,可发现自己喉咙里只发出了呲呲的哑气声,干巴巴的嗓子眼甚至扯得生疼。而且他嘴里的那股怪味把他自己都快给熏吐了……
挣扎片刻,发现无果。李果也就顺其自然地放低姿态躺在了铺着竹凉席的床上,并听着外面让人烦躁的蝉声和空调室外机的声音。
还别说,这蝉声刚开始听的时候烦躁得让人想用高压锅揍它,可听着听着居然顺耳多了,而且居然能从这声中听出一种禅境,一种清深悠远的禅境。
这境界让李果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小时候耳熟能详的那首歌“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夏天,真是个好季节。李果舒心的长长地呼吸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幻想着满大街的无丝袜美腿、香草味的冰激凌店还有人满为患的市立游泳馆……
这就是天堂啊!
等等!
李果终于感觉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了,从刚才开始,又是建党九十周年、又是凉席、长满叶子的梧桐树还有上头很有禅意的蝉。甚至还有空调室外机。
这显然是不对的!是不对的!
这个屋子的天花板分明就是自己家里的天花板,因为上头还有李果当年练神功时弹上去的鼻屎,鼻屎旁边还有一个很恶心的苍蝇尸体,这尸体是当年李果练神功的时候用字典拍死的,这么多年一直戳在上头,都成木乃伊了,但始终坚挺着用自己在世界上最后的存在来谴责李果残忍的杀害。
也就是说,现在!今时今日!李果!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等待着身体血液流通恢复正常,而且现在的时间,如果新闻是重播的,那就是七月二号,如果是直播,那么就是七月一号。
而李果清晰的记得,他与琥珀爸爸桑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八十万vs一根独苗的大战,开始于三月中旬的一天,而于当天结束。
那么这七月一号是怎么来的?时间幅度跨越达到了三个半月,也就是四分之一年,也就是十三个礼拜,也就是九十一天,也就是……好多好多个小时。
时间穿越?不可能!李果知道时间空间的,穿越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相对于李果来说,时间就好像一个滚滚向前奔跑的火车头。世界上有那个正常人能徒手拉停一个火车头?别说电能和内燃的了,就是有轨蒸汽小火车都他妈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所以唯一剩下的一个可能……
我他妈的当了快四个月的植物人啊!!!
李果心中一阵莫名的悲切,然后豁然说通了自己为什么嘴里没味、体虚无力、四肢疲软还兼顾头晕目眩。近四个月的植物人生涯,放任何人身上都足够让一个健美教练级的男人被折腾成一个四肢百骸都充满着虚肉、连尿个尿都能滋自己一裤腿的二等残废。
李果还能保持这样的体态,已经算是非常非常不错的了……
谁知冬去、谁知秋来啊!人生无常,百味鲜啊!李果现在除了没当过女人,几乎把所有奇怪的职业都当了个遍啊!现在连植物人都享受了一把……
李果试图求救,但是无果。他发不出声音,就算他用指甲把竹凉席扣得啪啪响……可在门外传来的鸟子精呼来喝去声中,李果这么点咔哒声也淹没在了尘埃中。
外头似乎人声鼎沸,有爷娘唤女声、有盆器倾侧声、口中呜声以及小儿啼哭声,反正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