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从嘟噜着脸子边絮叨边往里走:“大清早就来打扰老爷清修,真将自个当人物了……”
我轻笑摇头,仍挂着卑微的笑容等着。好半天,随从才将我传唤进去。陈平衣衫草草,面带倦容,似乎有些惊愕我的到来。
彼此寒暄了一番,坐定,我便开门见山道:“请问相爷,我师兄是否已转移了关押地点?”
陈平似乎更加惊愕,惊愕于我的坦然,道:“这个……这个……莫要说的如此难听,什么关押不关押的……这个……这个……”
我微笑着打断他:“实不相瞒,昨夜在下请东风去探望过师兄,可惜已然人去楼空。呵呵,相爷似乎多虑了,在下即便是请东风将师兄接走,暂时也无离开相爷的打算。”
陈平脸色微变,问:“为何?”
我笑道:“在下如今凡事均不想隐瞒相爷,因此昨夜曾打算请东风接师兄离开之事便也坦诚禀报,只求相爷莫再难为师兄,好生款待。至于在下如今为何还无离开相爷之打算,呵呵,相爷看看在下与东风的交情便能明了。”
陈平沉思片刻,欣然颔首,叹道:“公子果乃奇人,好!好!好!”
我心中冷笑,信得你一时,信不得你一世!先用你一时再说。
屋外的晨曦中带着淡淡的湿气,一缕金色的阳光随着晨雾的渐渐隐去而跃然豪华而寂静的原相府中,院中的柳树已在漂浮着苍凉而冷漠的柳絮,槐花、桃花都开了,红红白白如同昨夜的记忆般让人心碎而沉重,师兄那一抹清淡的笑容如同这个沉重的清晨一样渐渐在我心头晕开,仿佛要将我的心拧干,仿佛要将我心底那一片最宁静最向往的净土带去……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似乎已无从选择……
第六卷 清明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情浓浓忆往昔矣
近日,我时常奔走于陈平处,与他密谋着如何与周勃达成一致,而另一方面我又在小心翼翼地想把东风从这个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择出来。我没有再过问师兄的任何事情,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那清淡的笑容与清瘦的身影……
可是我内心最深处却留着属于我与他共同的回忆……
夜静人阑时,漫漫长夜,我总是编织着那些让人时而沉醉时而痛苦的回忆……
半月后,陈平真的和周勃达成了统一联盟,并且开始悄悄部署关于推翻吕氏政权的准备,而陈平对我也越发信任。
某日傍晚,陈平叫我过去陪他喝酒,我淡然地坐着,慢慢地呷着酒,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渐渐喜欢上了酒这种可以使人麻醉的东西,但我却总是克制自己点到为止,从不多喝,因为再浓烈的酒也带不来我美好的回忆,也带不走我心底浓浓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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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何所思?”陈平玩味地看着我问道。
我淡笑:“在下无所思。不过,相爷何所思?”
陈平长叹:“东风昨夜前来见老夫,想来公子应明了所为何事吧?”
我叹息:“在下怎会不明了?东风如今应已备好各路人马,欲与相爷一道推翻吕氏吧?”
陈平大笑:“老夫如今越来越喜欢公子了,与公子谈话真是轻松,不需老夫多言一字。”
我叹道:“不瞒相爷,东风从未与我说过他的出身,但在下也不算糊涂之人,他究竟为何人,在下思来想去也猜到了几分,因此,倒有些担忧相爷与东风。”
“哦?”陈平放下酒盅,看着我:“难道如今公子仍不看好东风?你可知如今他已有多少兵马?而那些兵马又有多强壮?”
我慢慢摇头,道:“在下坚信东风的兵马不仅数量不少而且功夫超群,不过……在下记得曾经早已对相爷说过,这江山注定属于刘氏,东风即便超越乃父亦无法超越刘氏如今的气脉。”
陈平很有深意地笑道:“公子,老夫今日仍想旧事重提……”
我叹息道:“相爷不说在下也早知相爷的计谋,无非是想辅佐东风,拉拢流落于楚地的一应高手,先将天下搅得一团糊涂,等刘家气数将尽时,再设计取而代之。相爷的胃口一贯不小,如今只怕已不再满足于夺回丞相的宝座吧。”
陈平阴冷地笑道:“刘家如何得的天下老夫怎会不知,太后如今又靠甚夺得朝政,又是何人出的谋略?如今太后居然也学高祖皇帝兔死狗烹,竟将老夫罢官。她既不仁,老夫为何不能不义?老夫即便是铤而走险,也是太后所逼,怨不得老夫。”
我叹息:“可东风呢?相爷莫要忘了,如今大汉的权臣人心尽归吕氏,而大汉的义士高人尽于楚地,相爷又有何物?”
陈平冷笑道:“老夫有你!”
我无奈,苦笑不语。
陈平又笑道:“老夫以左先生牵制公子,而又以公子牵制东风,然后……哈哈……以东风牵制楚地豪杰!公子以为老夫的计谋如何?”
我轻笑:“在下原本想不透其中关节,不过如今亦想明白了。若论起出谋略,自张良归隐后,相爷可算是举世无双。”
陈平抚摸着胡子,笑道:“要不老夫一直对公子爱不释手呢,公子原本就是无价之宝。由不得老夫不喜爱。”
我轻笑颔首,心底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咬牙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保留,现下我等等得了,吕氏只怕已等不及了。自打相爷被罢官之时,吕氏亦在谋划篡位……”
“甚好!”
我心中叹息,呷了一口酒,缓缓说道:“相爷请东风派人马看住代王刘恒与淮南王刘长,再派奇人义士监视赵王吕禄、梁王吕产;而相爷可与周勃一同拉拢原齐王刘肥之子刘章及齐哀王刘襄,最好能劝得齐哀王刘襄举兵,这样,相爷便可坐等渔翁之利了。”
“刘章?莫非是吕禄的姑爷?”
我笑道:“正是,相爷可请刘章想法自其妻(吕禄之女)口中取得吕氏谋反之证据。若他得了证据,定会与兄长齐哀王刘襄一同对付吕氏。相爷可还记得当初太后强加于刘肥身上的耻辱?而这耻辱如今亦是齐哀王刘襄及其兄弟的耻辱。岳丈又如何?妻子又如何?还不是家族耻辱为大?”
陈平击掌,道:“高!高!果真是高!”
我笑道:“若齐哀王刘襄出兵攻打诸吕,以相爷对太后的了解,太后会派谁出兵?”
陈平沉思,道:“不出四人:吕禄、吕产、周勃、灌婴。”
我叹息摇头:“相爷差矣,无非周勃、灌婴二人而已。如今太后患了重病,她生怕死后群臣谋反,吕氏天下不保,命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掌管都城南北的禁卫部队,任吕产为相国,这二人手握城南北的禁卫部队怎可走得开?保卫皇城自然比平叛更为重要,因此吕禄及吕产均去不得。而相爷已与周勃联手,若周勃为将倒不足为虑。如今相爷提早拉拢大将军灌婴才是万全之策,最好能说服其与齐哀王刘襄达成联盟并一同消灭吕氏。”
陈平静思片刻,疑惑,问:“可公子亦为吕氏,怎可让老夫相信?”
我叹息道:“在下姓柳,为柳家养育。柳家仅为一商贾,而无野心,何况于这纷争中,在下也不忍看着柳家随同太后一同飞蛾扑火。因此,今日在下也要相求相爷一事,若他日成了大事,还请放过柳家,为柳家保密。”
陈平大笑道:“那是那是!不仅柳家,而且亦会如约让你带走你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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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冷笑。
春去夏来,传来吕雉的病越发沉重,一日不如一日,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我每日奔走于陈平处谋划着兵变大事,亦在心中暗暗掐算着日子。最近经常看见陈平于深夜接待各方人士,其中不乏东风之流,我仅是淡淡地应喏着,心中只有一片叹息。师兄仍没有消息。
7月,方有丝丝凉风,吕雉病发一命呜呼,吕产替代吕雉掌管朝政。刘氏一族均来奔丧,也不知是为了探风头还是真的悲哀,举国缟素,长安一片悲鸣。
我亦得到陈平恩准,微服与随从出门祭拜,吕雉好歹是我这身体的姑母,不想此行却遇到了我最不想遇到的人。
我在街上与平民百姓一同送吕雉的棺木出城,正欲回府,却从丧队中奔出一王者,一把拉住我,大叫:“烟儿……我找你找得好苦……”
我回头,却是满脸沧桑、形容枯槁的刘恒。他披麻戴孝,一身缟素,人着实瘦了一大圈,正满眼泪光地望着我。
我回身行礼:“官爷许是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识得官人。”
刘恒恍若未闻,哽咽着将我拉入怀,紧紧拥住道:“你竟如此狠心,你不知我这颗心竟也随你去了么?”
我轻轻甩开他,低声道:“启禀官爷,在下并不喜好男风,还请官人自重,在下告辞!”
我慌忙挤开人群,带着随从一路逃走,只留下围观的群众与一脸愕然的皇亲国戚……
不日,便传来刘恒的诸多笑话:“代王刘恒一贯小心谨慎,但在太后的大丧中竟公然追赶一男宠,实令皇家汗颜……”
我苦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了,虽然他对我仁至义尽。
不日,陈平计成,齐哀王刘襄出兵攻打诸吕,相国吕产竟然也派大将军灌婴出征。谁料,天算不如人算,灌婴到了荥阳便按兵不动,暗中联络刘襄一起铲除诸吕。京城里的太尉周勃立即行动,迅速跑到北军军营,向将士们喊道:“吕氏想要夺取刘氏的天下,愿助吕氏者袒露右臂,愿助刘氏者袒露左臂。”军中将士一直对吕氏不满,顷刻全露出左臂。此时吕产还不知周勃已经掌握了北军,赶到未央宫准备发动叛乱,周勃命刘章率领一千多名官兵赶到未央宫,斩下吕产的首级。随后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周勃率领北军一下子将诸吕铲除,相关人员一律满门抄斩。这几日我也担心了不少,生怕陈平言而无信出卖了柳公的身份而殃及柳氏一族。谁料到,不仅刘恒未举报柳公,就连陈平也只字未提,柳家与我平安躲过了这场腥风血雨。兴许我如今对陈平还有用吧;不然陈平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心肠。究竟是何用处呢?呵呵,当然是东风对陈平所造成的威胁了,想不到,到了这时,我还在沾东风的光。
八月,京城一片宁静,大家仿佛都已经忘记了一个月之前吕雉那空前宏大的葬礼,似乎也忽略了吕氏王朝如今已崩溃瓦解。但是有人忘不了,我知道他一定忘不了。
这日深夜,东风又来求见陈平,两人密谋半夜,清早东风才走,陈平将我唤了过去。
他的眼睛红肿但却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公子,果真一切如你所料,如今便是我等的天下了。”
我叹息道:“相爷,您如今在兴奋何事在下或许能猜到一二。”
“哦?”
我淡淡道:“无非是……皇上年幼,又非先皇亲生,因此大臣们一致认为,现在的皇上不是惠帝的儿子,需要在刘氏诸王中另立贤君。”
“正是!”
我笑道:“若果真如此,事情倒简单了,只怕相爷另有后着。”
“哦?”
我颔首道:“相爷难不成想借着如今天下局势不稳,联络东风起义,让这江山彻底改朝换代?”
他惊愕看我:“公子昨夜可曾偷听老夫与东风密谈?”
我叹息:“怎还用偷听?只怕偷听亦不能明了相爷心思之全部。相爷应另有打算。”
他深深看我,我知道,如今的我浑身都是威胁,对他,对东风,对刘恒,其实也是对自己,但是没有办法……骑虎难下!
我继续说道:“相爷想借东风起义,随后收渔翁之利是么?呵呵,可是相爷有无想过,您与东风相比您又有什么?兵权?人心?还是周勃与朝臣的相助?若您想得天下,朝臣还会助您么?”
他黯然沉思,片刻才说:“若老夫助东风得了天下,即便不能渔翁得利,最起码也是东风的恩臣……”
我叹息道:“如今您难道不是恩臣么?为何要让天下百姓再次接受涂炭?”
他沉默不语。
我淡淡说道:“如今问题的关键是立哪个皇子。淮南王刘长娘舅家中势力极其庞大,舅父又异常凶悍,朝中诸臣均与淮南王刘长关系密切,唯独相爷您并未与其交好。而此次立君大事中,应有不少人推举刘长,因此才会激发相爷铤而走险吧?”
陈平黯然颔首道:“正是。老夫也曾想过与淮南王刘长结交,但因老夫乃太后心腹,淮南王屡次冷落老夫的示好。因此,至今未有多大交情。而其他诸臣与淮南王交情均比老夫要深不少……万一淮南王即位,老夫兴许也不能善终。所以,老夫才想到拼死一搏,横竖都是死,省得后悔。”
我笑道:“难道相爷未曾想过立刘恒为帝么?”
他惊愕:“代王?代王平庸而懦弱,听闻曾在太后葬礼上公然追逐男宠,如此胡闹之人又怎可为帝?”
我笑道:“在下只问相爷与代王交情如何?”
他颔首道:“倒是不错,代王曾主动与老夫交好。当日老夫曾看重过代王,只可惜此次男宠事件着实让人汗颜……因此老夫前番的心血亦白费了……”
我笑道:“如今相爷需要的并非明君,而是个好操控的皇帝。难道相爷不会提醒其他朝臣防范吕氏谋反的前车之鉴么?”
陈平豁然开朗,拍手道:“正是,老夫苦心想寻个说服朝臣立代王的由头,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简单。”
我颔首暗许,与陈平说话真是不用费劲,他的确够聪明。刘长娘舅家势力那么大,不怕又是个吕氏么?而刘恒身无长物,母亲出身低贱,正可消除众朝臣的顾虑。
我,看来该想办法走了,带着师兄走,不然等刘恒当了皇帝,陈平再成为丞相之时,便是我、师兄、柳氏的归期……
不几日,在陈平的巧舌雄辩之下,朝臣也想到了刘长凶悍的娘舅亲,怕历史重演,便决定立刘恒为帝。朝臣们在陈平的劝说下,也相中了宽厚仁慈名声较好的代王刘恒,虽然曾出现过男宠事件,但这在西汉时再正常不过,大家勉强可以抛弃前嫌。于是决定派出使者去接刘恒赴长安继承皇位。
本以为已经没我什么事了,但是令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前夜,陈平唤我过去,说:“公子作为此次的使臣带随从前去请代王赴长安即位,可好?”
我苦笑,开什么国际玩笑,又拿我逗闷子,慌忙摇头道:“相爷不是晓得在下与代王之间的纠葛么?还请相爷另派他人前往才是,何况如此大事,在下实在担当不来。相爷真是说笑了。”
陈平笑道:“公子,以代王谨慎之人怎会随便轻信其他使臣呢?何况如今小皇上仍在位,容不得朝中大臣大张旗鼓地去接代王。此事甚是要紧,若被小皇帝身边的亲信听闻,怕是又要出些乱子。何况若被其他心怀叵测之皇子察觉,只怕也会另起兵变。不说旁人,单单刘长就不见得会善罢甘休。因此必须派遣一名妥当之人前去悄悄将代王请回,等代王到得京城,那一切便无大碍了。朝臣大都推荐如今已无官职的老夫。可老夫此刻怎能离京?嘿嘿!”
我淡笑:“这个自然,如今相爷怎能离开京城呢?那般京城中诸多事态相爷便不能把控了。”如今他还未官复原职,这等节骨眼上,他若走了,一旦发生政变,这一辈子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如此聪明,怎会听旁人忽悠而离开长安去请刘恒呢。
陈平恍若未闻我的讽刺,淡淡说道:“既然此等重任着落在老夫头上,老夫自然不能推托,便与朝臣商议,请老夫府上门客前去请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