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蠹鱼孙带回叶小钗的时候,慕少艾正倚在风亭内晒太阳。
岘匿迷谷,多的是云烟雾缭、亦幻亦真,内设一道黄石屏障,暗含“闲人止步,生人勿扰”的意味。
阿九坐在亭内石凳上,认真地剥着飘香的南菱,一个一个,去皮留鲜,堆成一座小山。等到了一定数量,山头忽然磨平,然后就会看见不远处慕少艾手捏鲜嫩菱角,嘻哈一笑,“唉呀呀,真是美味!”
“少艾,你真奸!”阿九举起辛勤操劳的双手不满地嘟囔。
“耶~美食当前,取而品之,怎会是‘奸’呢?”慕少艾摇头摆脑地理直气壮。
阿九站起身来,负手迈步,学着慕少艾一阵摇头晃脑,“菱角是我摘,硬皮是我剥,美食当前,该尝之人也是我,你这叫…呃…”阿九挠一挠脑袋,“对了,‘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唉呀呀,这两个成语用得漂亮!”慕少艾出声赞道,“为了褒奖你的学识,你的多才,我决定将我最得意的本领传授于你。”
“真的!是什么?!”纯真的双瞳露出期待的光芒。
“园艺!庭前那些花花草草照我说的方法好好栽培,好好侍弄,假以时日,当个一流的园丁是不成问题。”慕少艾一本正经道。
“哦,少艾,你真奸,被我驳倒,就转移话题,虐待童工!”阿九不满地抗议。
“转移话题也是一种本领,快去,快去。”慕少艾起身而立,轻拍阿九脑袋。
阿九依言转身离开,临走不忘端走那刚剥好的菱角。
“慕少艾,你不觉得整日吃了困,困了吃,活得太清闲了吗?”蠹鱼孙拍打着两翼浮出水面。
“会吗?药师我整日养鱼加逗猫,可是忙得很啊!”慕少艾走近水边,看一眼蠹鱼孙背上的人说道。
“是哟!你忙得都快浑身发霉了~”蠹鱼孙摇着自己细长的尾巴答道。
“哈哈~”慕少艾掩口一笑。
“别笑了,别笑了,快看一下叶小钗伤势如何。”蠹鱼孙将叶小钗送上岸边。
“嗯……”慕少艾伸手搭上叶小钗的手腕。
“是怎样?”
“虽受过重伤,不过经过高人医治,已经好了七八分。”
“那剩下两三分呢?”蠹鱼孙问道。
“这嘛……抢别人的生意是不道德的行为呢……”慕少艾沉吟道。
“你真这样想?”蠹鱼孙不以为意地摇着自己的尾巴。
“哈,误交损友的结果就是连‘装模作样’的机会都没有。”慕少艾说着,手掌微抬,一道极细的银光从掌中射出,于叶小钗体内消失无形,“好了好了,送回去吧。”
蠹鱼孙重新驮上叶小钗,拍打着水面,问道:“你不问我是从哪里带回叶小钗的?”
“不入江湖,不问江湖,药师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慕少艾说罢,转动手上水烟管,轻吸一口,一派悠然。
“哦。”蠹鱼孙应声,沉入水中,只是片刻,忽又迅速冒出水面。
“是又怎样?”慕少艾不解地问道。
“等我回来再开饭!”
“哈~真是一只可爱的老鱼孙~”慕少艾摇摇头,转身离开。
“少艾,少艾!”将手中锄头舞得霍霍生辉的阿九一见到慕少艾回来,立马丢下锄头窜了过去。
“唉呀呀,药师的衣服呀!”慕少艾第N+1次叹惋。
“少艾,鱼爷爷带回来的是什么人?”阿九拽着慕少艾的衣袖,仰着脑袋满是好奇地问道。
慕少艾摸摸阿九的头,“一个是非罢了。”
“是非?”阿九松开手,搔搔头,“我不懂。”
“呼呼~等你的眉毛头发和我一样白就会懂了。”
“哦,那……我呢?”停顿一下,阿九又问道,尾音渐转低靡。
“你什么?”慕少艾歪头看着阿九。
“我是不是也是一个‘是非’?”阿九有些不安地问道。
“唉呀呀,”慕少艾故作惊诧,倒退一步,“药师出道这许久,都还不够格称作‘是非’,九少爷,你这想法真够嚣狂。”
“真的?”阿九有些怀疑。
“当然。” 慕少艾一手揽了阿九的肩膀将他带回屋去。
夜幕深沉,星光稀微,浮动的水面,浸染几分凄清。
但闻“吱呀”一声,屋子的门扉被人轻轻推开,慕少艾手持水烟管款步走出屋外。
“白天晒日光还不够,晚上还要晒一下月光吗?”听到声响的蠹鱼孙浮出水面打着哈哈调侃道。
“常言道,‘吸收日月之精华,方成万年之修行’,我只是效仿一下罢了。”慕少艾悠闲地走近冰湖。
蠹鱼孙朝天翻个白眼,“慕少艾,你当自己是妖怪么?”
“我嘛……不知‘九命怪猫’算不算妖怪……”慕少艾轻松地接口,边说着边往谷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蠹鱼孙拍着双翼跟着慕少艾漂移一段路。
慕少艾负手背后,“晒月光嘛,当然要找个高点的地方了……阿九就拜托你照顾了……”身形随着声音一起消散在烟霭之中。
“我要酬劳,我要酬劳啦~”蠹鱼孙看着慕少艾消失的方向不满地晃动着脑袋,缓缓沉入水中。
荒林古道,暗影幢幢,杂芜的树木,嶙峋的怪石,这就是萍山旧址么?慕少艾站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看着四周的景色,不禁苦笑。
咳羊茎的味道越来越淡,为了抑制阿九的半心之症,他不得不四处找寻相关的药材,只是,萍山升空,徒留一地荒凉。
“唉呀呀,真是麻烦哪……”慕少艾拿起水烟管吸上一口,随口说着,步下石块,正要离开,忽然间眉目一动,风中飘来异样的气息。
“这个味道……呼呼,真正的麻烦来了……闪人!”慕少艾说着,一转身,化光离去。
寂寥的山麓,风景依旧,仿佛亘古永恒,除却那不知名的石块,以及石块上那不知名的身影,黯然无声。
回到岘匿迷谷,天方微亮,谷中万物,尚浸染在朦胧睡意之中。
慕少艾正要举步向屋舍走去,忽闻一声“咕噜”,蠹鱼孙跳着冒出水面。
“唉呀呀,这气场,这声势,是怎样了?”慕少艾护着水烟管后退几步,躲过蠹鱼孙掀起的水浪。
“大事件!天上落下不明飞行物!就在黄石阵内!”蠹鱼孙连吐几个泡泡,兴奋地嚷道。
“停!小声!别激动!”慕少艾上前制止道,同时看一眼屋子,确定阿九并没有被蠹鱼孙惊醒,才又说道,“黄石阵内不缺生物蹿行,玩累了自然就会回头,不用大惊小怪。”
蠹鱼孙不赞成地连连摇头,“这次不同,这次不同!”
“有何不同?”慕少艾负手安然而立。
“我看到天际白光一闪,耀眼非常,说不定是什么宝物哦。”蠹鱼孙很是神秘地说道。
“宝物?哈~看来药师很有必要走一遭喽。”慕少艾微侧脸庞,斜看蠹鱼孙一眼,眼看蠹鱼孙正要点头,又悠然道,“捡回来送给你作为酬劳怎样?”
“这……”蠹鱼孙一时无语,片刻,“慕少艾,不去吃亏的可是你哦……你真不去?……去一下又不会怎样……慕少艾……”
“好了,好了,”慕少艾暗自一笑,转身做慷慨状,“既然你都诚心诚意地请求了,药师我就大发慈悲地走一遭。”
“真是小孩子的性格。”蠹鱼孙不禁无奈地摇头。
黄石阵中,黄石林立,迷雾蒙蒙,飞沙走石,变化莫测。
慕少艾一手负于身后,踏着四方步,走得气定神闲。
“拂尘、宝剑,嗯…终于出现一个大头的了。”看着眼前的人物,慕少艾心中不禁叹息,是说清闲太过也会引起苍天的嫉妒吗?
二 剑子仙迹
青白的竹帘,朴素雅洁,焚香的紫色小炉,几缕青烟,淡到缥缈无痕,干爽的窗机,净无尘埃。
剑子仙迹仰卧在床上,睁眼静静地环顾着四周的景物。
黄泉之路,会如此日光普照吗?
奈落桥畔,会如此惠风和畅吗?
灵魂鬼影,会如此…疼痛欲裂吗?
“唉……”气若游丝的叹惋从口中缓缓溢出。
“你在叹气什么?”
正在剑子仙迹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好奇。剑子转脸,只见竹帘掀起,一个少年轻快地走进屋中。天真的容颜,纯澈的笑貌,映衬着周遭不染尘烟的明净。
“这位可爱的小朋友,是你救了我?”剑子出声问道,语音之中尤存气力不足的虚弱。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少艾老大。”阿九放下手中托盘,转眼来到床前,“你还没有说刚才是在叹什么?”
“无什,只是佩服自己性命够硬罢了。”剑子答道。
“有听没懂。”阿九抓一抓耳朵,头歪向一边。
嗯?猫人?剑子看着阿九露出的毛茸茸的尾巴,心下诧异。
“啊,对了!”思考片刻,阿九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少艾说过,醒了就让你吃药。”说着转身端起一碗药汁,“快喝,快喝,冷了就没效果咯。”
“这碗药熬得精细。”剑子看着阿九手中巴掌大的一个药碗,不禁奇道。
“不对不对,这不是医你伤的药,这是麻药。”阿九解释道。
“麻药?何用?”
“麻痹你的味觉,让你感觉不到药汁的苦涩。”
剑子闻言,轻声一笑,“哈~正所谓良药苦口,我非幼龄小娃,你只管将药端来,不碍事。”
“哦。”阿九答应一声,放下手中之碗,转身端取正版汤药。
硕大的青瓷碗,浓稠的药液,扑鼻的苦香……剑子那深如古井的面容不为人知地抽搐了一下,默然三秒钟,“……还是先将那麻药端给我吧……”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看着阿九握着汤勺小心翼翼地吹着,剑子只觉他可爱极了。
“阿九,你呢?”阿九问道。
“剑子仙迹。”第一口药喝下,剑子答道,“不知恩公现在何处?剑子想亲自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呃……少艾他现在很忙啦……”阿九支吾道。
“有何为难?”看出阿九言辞中的闪烁,剑子不禁问道。
“无,喝药,喝药。”
冰湖之畔,很忙很忙的慕少艾正忙着和蠹鱼孙掐架。
“今天的馒头真是多,真是大,真是软,真是香,真是让人垂涎三尺,欲罢不能。这样清雅的时光配上这样素雅的美食,真正惬意逍遥,一世悠然啊!”
“真正够多了!慕少艾,你无不无聊?”蠹鱼孙鼓起那不大的双眼,摇头晃尾,拍水掀浪。
一筐馒头,不吃,专门用来引诱它的馋虫,是说慕少艾真正无聊到可悲可泣了。大白馒头啊~若是它能上岸,早就一招将他平川定海了。
“耶~阿九难得一次发挥失常,做出此等美味,我当然要拿出来炫耀一番,怎会无聊?怎会无聊?”慕少艾斜倚在亭栏上,吞云吐雾地别具风情。
“真不够意思嘞,我只不过是给你的生活增添一丝情趣,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吧?”蠹鱼孙对着那筐馒头,望眼欲穿。
“呼呼~礼多人不怪嘛~”
“是‘人’不怪,不是‘鱼’不怪。”馒头啊~
正说着,忽闻屋内阿九急切地叫嚷起来,“少艾!少艾!”
慕少艾眉眼一动,眨眼间,就已身至屋中,徒留蠹鱼孙惨烈地哀嚎,“我的馒头啊!”
“少艾,他,将药全吐了。”一看见慕少艾进屋,阿九就扑上前来,焦急地说道。
“嗯?”慕少艾沉吟着,走近床边。
白色的轻纱,斑驳的血迹,此时剑子仙迹已再次陷入昏迷。
“少艾……”阿九在一边看着慕少艾为剑子把脉,眼中隐露关切。
“无事,”慕少艾将剑子的手腕捂进被中,“珍贵的药材嘛,难免有些脾性,要一下子适应多少有些难度,嗯……”
阿九摸摸自己的耳朵,“少艾,你是不是要离开?不用担心我,阿九已经不是小孩了。”
慕少艾闻言,温煦一笑,伸手轻抚阿九的脑袋,“真是知我者阿九也,我要外出寻找一味温和的药材,你留在谷内,没事去找蠹鱼孙玩,有事一定要记得放出追影,明白了吗?”
“知道,知道!你早去早回!”
“哈~那我来去了。”
寂灭的山道,凄清的冷风,夹杂着漫天的飞雪,静谧、寥落。
悲凉的胡音,孤寂的风景,尘封着难解的心绪,纷扰、惘然。
九霄苍穹碧雪落,一任孤灯照天明。
慕少艾拎着两坛酒,听着那熟稔地旋律,一步一步,慢慢地踩踏在落下孤灯的石阶上,风雪狂扬,瞬间将身后的足迹掩埋。
“羽仔,久见了。”来至山上风亭,慕少艾轻笑着打招呼道。
收起手中二胡,白衣青年站起身来,略显阴郁的容颜转向一边,“别叫我羽仔。”
“呼呼~何必客气呢~”慕少艾说着走进亭中,“药师百忙之中来请你喝酒,赏个光吧。”晃一晃手中酒壶,慕少艾笑得悠闲。
“百忙之中…哈~”羽人转身接过酒壶。
“这声笑别有深意哟。”慕少艾歪头开始反省,是说他最近的确有些闲,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闲话省起来,你来此处所谓何事?”羽人问道,若非有事,慕少艾又怎么肯丢下阿九来到这里呢。
“耶~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探望朋友了?”慕少艾一副好意被误解的样子。
羽人不言不语,直接沉默以对。
“好了好了,我来的确有事,不过只是因为看望你而附带上的一件事。”慕少艾略感挫败地将自己的话语打个折扣。
三 羽人非獍
寒风凛冽,曼舞的飞雪,铺天盖地,无尽的萧索。
华发韶华,看着这天,这地,以及天地间的苍茫,眼中有着隔世的淡泊。喧嚣沉淀,浮华褪色,心不动,万物皆静。
羽人走在慕少艾的身侧,安静依旧,却不再沉默。
“我说羽仔,药我可以自己找,你大可不必陪着我喝西北风。”冒雪行走一段路,慕少艾出声说道。
“这里我熟。”羽人简洁地答道。
“哈~我也不生啊。”慕少艾笑道,想他当初为笏政找药以及后来帮残林的病患医治,也经常光顾这里。
“我只怕旧事重演。”羽人的话语依旧简练。
旧事重演?难道是…慕少艾忽然笑了开来,想他当初为采药差点掉下落下孤灯的事他竟然还记得,笑罢,慕少艾悠然一转手中水烟管,“这个‘演’字用得还真传神啊!”
“嗯~”羽人不解地看着慕少艾。
“无事无事,”慕少艾急忙摆手,“只是,羽仔,我很高兴,你终于也肯说出自己的心事了。”
“哼。”羽人轻哼一声,兀自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二人来到一处悬崖峭壁,慕少艾探身看去,只见崖壁中间,一棵五珠之草正迎风林立,生机昂扬。
“找着了。”慕少艾说着便要往前一步。
羽人忽然伸手拦住,“我去。”说完便要舒展六翼。
“唉呀呀,”慕少艾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药师是这种会让朋友涉险的人么?药师是这种会虐待动物的人么?”
“慕、少、艾!”羽人不悦地皱眉。
“呼呼~还是羽仔你有喜欢跳崖的癖好?”慕少艾放开手,一脸嬉笑。
“哼!”一声重哼,羽人决定不再和他说话。
“唉呀呀,生气了?”慕少艾歪头看着羽人非獍,“经常生气可是很容易变老哦,虽然你不生气的表情和生气时没什么两样,不过药师还是建议你胸襟开阔点比较好。”
羽人忽然有一脚将慕少艾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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