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萧逸把人放开一推,抬手拔出佩剑便往出事的地方冲。
“萧逸!”卫章一声低喝:“慢着!他们过来了。”
“隐蔽!”唐萧逸跟卫章配合多年,双方彼此一个眼神便能心会神通。
卫章身后只有四名亲兵,加上长矛和唐萧逸,一行不过七个人。
但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连长矛也因为常年跟在卫章身边,而练成了行动快于思考的习惯。唐萧逸话音一落,众人迅速散开,各自隐蔽。
卫章伏在墙角,耳朵贴在墙上安静的听。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杂乱但有力,大概十三四个人。
很快,这一群人已经跑到了街口。
唐萧逸低低的问了一声:“拦不拦?”
“等。”卫章的声音很轻,只有近身的几个人能听见。刚刚那个百姓说他们劫持了一个姑娘,所以贸然出去拦截,势必会让这些人狗急跳墙。
花灯街上肯定有京兆府尹的人混在人群里巡逻,说不定还有锦林军,但这群人却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其中必有缘故。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男子率先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消瘦高挑的人,还扛着一个裹着藕紫色斗篷的女子。
卫章一眼看见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的姚燕语,身子一僵,差点就冲了出去。
长矛也看见了,他刚要起身便被身边的唐萧逸按住。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十四个人。
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漫天飞扬。
卫章跟唐萧逸打了个手势,在最后一个人从眼前跑过之后,便轻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店铺屋顶,然后身子一矮,宛如一只矫健敏捷的豹子一样,无声而迅速的跟了出去。
唐萧逸紧随其后,只落后几步的距离跟在卫章之后,一身白袍在漫天雪花中,竟然也没那么突兀。
韩熵戉带人在下一个街口出现,当时那些人刚好过去,街道上落了浅浅的一层雪,脚印尚十分明显。
“追!”韩熵戉带着护卫一路猛追。
被歹徒扛在肩上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舒服,这人跑的太快,而且肩膀正好抵着自己的胃。这一路跑一路颠,她吃喝了一下午的东西争先恐后的往嗓子眼儿涌,姚燕语死死地咬着牙忍着,尽量别让自己吐出来。
似乎跑了很久,久到姚燕语几乎撑不住想要张口吐的时候,这些人终于在一道幽深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扛着她的那个人猛然发力把人放下来,手里的弯刀再次压在她的肩上:“你最好听话,否则我的刀可不认人。”
姚燕语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默默地瞪了这人一眼。幽暗的雪色映着一双嵌在幽深眼窝里的蓝灰色瞳眸,姚燕语心中一怔,暗想:白种人?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有人警惕的环视四周。黑衣人手中的弯刀一沉,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喝道:“进去!”
这种时候,反抗是没用的。而且姚燕语被人扛着跑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从惊吓中渐渐回神。她想起来这人说不想杀人,又说耽误了时机就会杀了自己云云。
耽误了什么时机?这些异域人劫持自己想干什么?
自己不是贵族公主,不足以成为他们要挟大云皇帝的人质,而且此处是大云帝都,就凭他们十几个人,用这种手段劫人,简直是张狂得愚蠢。
好吧,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医术。看来这些人有疾病之人需要医治,劫持自己只是为了救人。
很快,姚燕语的料想便被证实。
这座简陋破旧的小院子里一片狼藉,屋子里也乱七八糟的,递上铺着干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裳。里间屋的屋门上吊着半截蓝花布帘子,里面有浓浓的药味散出来。
有罂粟的味道!姚燕语的眼睛微微眯起,心思急转,这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居然用到了罂粟!
罂粟在《本草拾遗》中被称为罂子粟,味甘,性寒,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而且,它还有一向不容忽视的作用,那就是‘止痛’和‘麻醉’。
姚燕语身为一个现代医学博士更十分的明白,罂粟在现代医学中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它的提取物对中枢神经有兴奋、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比如吗啡。
由此看来,里面这个人要么重伤,行将就木;要么是个瘾君子。但就劫持自己的这群人来看,瘾君子的可能性不大。
“进去!”扛了姚燕语一路的黑衣人抬手把头上的面巾头罩掀掉,露出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
女人?姚燕语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扛着自己跑了半个云都城?
“快点!否则我杀了你!”异域女子蓝灰色的目光透着凶狠。用力地推了姚燕语一把。
姚燕语一个趔趄迈过门槛,转身看见里面简陋的木板床榻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异域男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深紫泛青,深度昏迷状态……
重伤,剧毒。
姚燕语看过一眼后便做了最初的判断,又暗暗地感慨,这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死,真是命大。
异域女子看见姚燕语皱眉,冷声呵斥:“快!救他!否则你也别想活!”
姚燕语回头看了这女子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噗’的一声响。一道寒光闪过,一只柳叶镖钉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女人吃痛,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
随着一道黑影越窗而入,屋子里的人都乱作了一团。一道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绕过来,姚燕语于惊慌之中回头,便看见卫章那双冷澈犀利的双眸。
然后,心便忽然安静下来。
“你怎么样?”卫章把人扣在怀里,贴在她的耳边沉声问。
“没事。”姚燕语心头大定,轻轻地虚了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尽管她已经竭力的镇定,但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这样惊险的事情,她能保持理智等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卫章感觉到她的变化,手臂微微用了点力,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肢,安慰道:“别怕。”
“你是卫章!”异域女人一手按着肩头的伤口,怒视着卫章。
卫章没有理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冷笑道:“阿巴客刹?”
“王子快死了。”女人愤怒的瞪着卫章,她的汉语说得不熟练,所以听上去更加愤怒,更加着急:“阿司哒背叛了大云朝投靠西鹘,西鹘人不需要阿尔克族人有头领,所以要杀死所有身上流着阿司家族血的人。阿尔克族……就要覆灭了!”女人蓝灰色的眼眸像骤然失色的宝石,含着无限的苍凉,“你……还有你们的皇帝该满意了……”
“显钧!”韩熵戈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沉稳中带着几分急切:“不要杀阿巴客刹!”
卫章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话。
“显钧!”外边的屋门被踹开,韩熵戈急匆匆的挑帘子进来,看见屋内的场景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姚燕语的心跳已经渐渐地回到了正常的频率,她缓缓地推开卫章的手,独自站稳了身子,看着那女人问:“你是阿尔克族人?”
女人看了姚燕语一眼,没有说话。
姚燕语抬手指着床榻上的人,问:“你想让我救他?”
女人的蓝色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光芒,但又看了一眼卫章,光芒瞬间收敛。
姚燕语冷笑着反问:“你们阿尔克族人就是这样求医的吗?就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医者?”
“不!请……恕我冒犯了……求你救救他!”女人好像看见了希望,她想要上前两步却被韩熵戉手里的佩剑一指,又乖乖的退回去。
姚燕语转头去看韩熵戈。韩熵戈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姚燕语便转身走到床榻跟前,伸手去掀开阿巴客刹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他中毒很深,而且有外伤,伤口感染,又用过大量的麻醉性药物,药物跟毒性相克,虽然暂时死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会很棘手。”
“求求你!”女人听了这话,不顾韩熵戉指着自己的长剑,上前两步扑倒在姚燕语的脚边,“求求你,你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求你救活他!他是我们整个阿尔克族人的希望!”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卫章。
卫章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却不说话,也不给姚燕语任何眼神示意。
他很生气。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根被卷成圈儿的银丝来慢慢拉直,使其变成一根五寸长的银针。
“我只能试试看。”姚燕语看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不一定有效果。”
“求你!我知道你有通天的医术!只要你肯,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姚燕语没理会,却在转身的时候心里苦笑一声:你还真看得起我。
百会穴,人中穴,膻中穴……三十六处大穴,每一个穴位都是人体的死穴,就算是被击中,也可以瞬间昏迷,或者丧命。
姚燕语集中精力,从上到下,依次针刺。快速入针,诡异旋转,快速出针。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的时候。但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在外人看来,姚燕语动作轻盈,宛如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根本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种轻松惬意的表演。然而卫章和韩熵戈都知道,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无疑证明她在尽全力救人。
最后一针拔出来,姚燕语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刚要转身,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卫章抬脚上前把人扶住,姚燕语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刻骨的疲惫和空茫。卫章被这样的眼神瞥了一下,便像是被一把牛毛针刺在了心窝里,痛不可当。
“把他……带回去。”
姚燕语在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
卫章身子一矮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之际,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的瞥了韩熵戈一眼,出门,离开。
惹到某人了。韩熵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一挥手,示意护卫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唐萧逸无奈的上前来,低声问韩熵戈:“世子爷,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是圣谕。”韩熵戈只低低的给了唐萧逸四个字,便一甩袍角匆匆离去。
……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做。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总之还没怎么睡够,便被争吵声给聒噪得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必须带她走!”有人很急躁。
“她需要休息!”有人中气十足。
“她怎么能在你的府中休息?!”有人急躁的跺脚。
“为什么不能?”这是气定神闲的语气,好像在说人为什么会有一日三餐那么理所当然。
“男女有别!你这样做会损了她的闺誉!”
姚燕语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二哥的声音。
“不是有你在吗?她不过是在我府中暂住一晚,有你这个亲哥哥在一边守着,谁会说三道四?”
“卫显钧!你不要太过分!”姚延意要疯了,这人明明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怎么居然会耍无赖?!
“姚兄,不必客气。我叫人准备了酒菜,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姚燕语‘嗤’的一声笑了。青色的帐幔外有人惊喜的说了一声:“姑娘醒了!”
外边的争吵声立刻止住,然后门帘被撩起又甩下的声音传来,姚燕语看见淡青色的帐子被掀开,翠微惊喜的小脸出现在面前。
“姑娘醒了!”翠微身后,一个少年妇人惊喜的凑过来,看了姚燕语一眼后,又站直了身子对着后面的来人恭敬的福了福身,“将军。”
姚燕语被翠微扶着坐起来,便看见卫章冷峻朗逸的脸上关切的神色以及二哥姚延意的一脸愤怒。
“二哥,我没事了。”姚燕语的视线最终落在姚延意的脸上。
姚延意推了卫章一把,无奈某人不动如山,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推不动。于是他便挤开翠微,问姚燕语:“妹妹觉得怎么样?能不能下地走路?”
“应该……没问题吧?”姚燕语现在虽然还很累,但下床走路应该没问题了。
“好,那咱们走吧。”姚延意说着,便拿过旁边的斗篷来,催姚燕语起身。
“……”姚燕语看着二哥臭臭的脸色不敢多说,只得推开被子下床。
“慢着。”卫章出声阻拦,“皇上有圣谕,姚姑娘醒来后即刻去馆驿。”
“你说什么?!”姚延意怒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那个胡人治病?!”
卫章凉薄的瞥了姚延意一眼,哼道:“姚公子原来也知道姚姑娘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那你觉得她能在外边冰天雪地里行走吗?”
“卫显钧!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父亲至少也是二品封疆大吏!你如此欺辱我兄妹二人,就不怕我父亲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姚延意这个素来和蔼可亲,不管跟谁交往都让人如沐春风的公子哥儿偏偏跟定远将军不对眼。
不过这也不怪他,妹妹就那么被这混蛋抱进了他的将军府,现如今睡在他的床上,他姚家的颜面将被置于何地!若这事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姚家的女儿以后如何做人!事关名节大体,这又让父亲以何脸面见天下人!
姚延意再精于算计,再善于权衡利弊,面对名节之事也好不马虎。
“姚公子,只要你不出去乱说,这事儿谁也不会也不敢多嘴。而且,你放心,就算有什么事,都由本将军担着!”卫章看了姚延意一眼,转身离开时吩咐身旁的妇人:“给姚姑娘端参汤来。”
“你!”姚延意转身瞪着卫章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
“哥。”姚燕语已经缓缓地起身,扶着翠微走到姚延意的跟前,低声劝道:“别生气了。他还不至于对我怎样。再说——救治那个阿尔克王子是皇上的圣谕,我们只能遵从。”
“姓卫的太嚣张了!”姚延意气呼呼的转身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拳锤在高几上,杯盘茶盏叮当乱响。
年轻的妇人姚燕语认识,她乃是贺军门的妻子,因见她端着一碗人参鸡汤进来,忙道谢。
贺夫人轻声笑道:“姑娘莫生气,我家将军是个急脾气。不过他是没有坏心的。”贺夫人说着,悄悄地瞥了一眼兀自生气的姚延意。
姚燕语只得温声叹道:“我哥哥也是被我的样子给吓着了,心里又着急。夫人回头跟将军说一说,让他别在意。”
贺夫人点了点头,又劝道:“这是皇上赏给将军的百年老山参炖的鸡汤,姑娘快喝吧。”
“谢夫人了。”姚燕语转身靠在床上,翠微忙半跪在床前的脚踏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喝。
姚燕语喝了一碗老参鸡汤,眼皮又抬不起来了。翠微忙扶着她躺去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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