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恙,暂且往后推一推。
族长宾客们不便再回去,况且上边也明言只往后顺延这么一两日,便索性在天宫内各自讨要了厢房住下,月弧杀也极
是懂得招待,傍晚时分,便于天宫外殿摆了几桌酒,算是对前来的数位族长道歉兼洗尘。
酒过了三巡,内殿中出来个小童对月弧杀附耳几句,原本还在与现任灵狼族族长夜魂寒暄的月弧杀立刻匆匆起身告辞
,疾步而去,他这匆忙举动自然勾起一大伙老妖的注意,顿时一群老家伙边用揶揄的眼神瞧着他的背影边凑在一起议
论纷纷。
夜魂俊逸的嘴角抿了抿,对着凑上来的蟾蜍精宫泽摇首道:“竟然走得那般急切,怕是妖后娘娘又有些状况了。”
“妖后娘娘生了孩子,身体自然不会太好,也属正常。”坐在一边的角鹿族族长放下酒杯,“不过,我倒是真想看看
那位新诞生的小主到底是个什么摸样,妖尊大人是灵狼,妖后娘娘却是幽碧毒蛛,不知小主到底是小灵狼呢,还是小
毒蛛?”
立刻又有几人附和着笑,少卿,一个长得有些妖异的少年忽然站起了身插话:“你们少在这里胡乱猜些这的那的,我
看呐,妖尊大人此番过去,只怕不是看妖后娘娘咧。”
此言一出,顿时将周围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宫泽咧开巨大的蛤蟆嘴笑得春光灿烂,“你这小灵蛇,我们长辈人说话,
哪轮得你来插嘴?”
少年不以为意,反对宫泽做了个鬼脸,“呸,小爷我好歹也是灵蛇大长老,蛇谷最高统治者,你这老蛤蟆不过管着个
小蛤蟆洞,跟我蛇谷相比,那简直就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宫泽不怒反笑:“蛇谷真是越来越后继无人了,五百年里光是灵蛇大长老就换了两个,真不知你们那老祖宗到底是怎
么想的,竟然会让你这毛头小子来当着大长老,也不怕出来给蛇谷丢脸。”
少年鼓起腮帮子,恶狠道:“休得侮辱我们老祖宗!”
宫泽还欲说些什么,却叫夜魂伸手挡了,夜魂眯起眼在少年身上晃了晃,轻道:“寒天,你方才说妖尊前去不是看妖
后娘娘,此话怎讲?”
寒天这才轻咳一声,对着夜魂甜甜一笑:“夜夜,其实今日还有几位宾客要来咧!”
那声“夜夜”唤出来,不光夜魂身子抖了抖,连在一边听着的其他老妖身上也跟着抖了抖,夜魂额角跳着青筋,却偏
生还耐着表情道:“还有几位?”一面说,一面还将死命憋着笑的宫泽一掌推到了三丈外。
“是呀!”寒天小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老祖宗告诉我的,他说今年立春,灵琦大人要回来。”
周围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晌,夜魂才用低了不止一层的嗓音道:“灵琦……前任妖尊,灵琦大人?”
灵琦,在祈灵山中,当真可算得上是个神话,其最大的事迹,莫过于五百年前,于祈灵山狼牙峰上亲手斩杀了一名上
界仙人,几年之后更是宣布退位,从此游历于神州浩土数百年,再也未在祈灵山露过面。
这些年来,祈灵山中盛传的便是妖尊灵琦修炼已濒至天道极限,看破凡世种种,因此才让出妖尊之位于世间游历,便
是要寻着契机羽化飞升,更有传言道灵琦其实早已飞升,成为祈灵山数万年来继蛇祖之后第二个飞升上界的传奇人物
。
不过传说到底是传说,灵琦已消失数百年那是不假,此番寒天说他要回来,在座的老妖们又有哪个不是感到震惊的。
“还有哦。”似乎觉得自己八卦爆料得不够大,寒天越发兴奋,甚至跳上了身前的桌子,居高临下道:“我还听闻这
次筵席,妖尊大人连落华峰青云观里的绯云姑姑都请动了!”
这一次,连夜魂都有些瞠目结舌。
落华峰青云观里的绯云道姑,简直就是祈灵山这些妖怪的噩梦。
她是道姑没错,身上却有一半的灵狐族血统,况且与前任妖尊灵琦似乎关系极好,因此便在祈灵山中要了个山头修建
道观,那落华峰原本是妖后幽碧的地盘,幽碧一个顺水人情,便送给了她。
说她是妖怪们的噩梦,也不是胡诌,这绯云道姑虽流有妖族血统,研习的却是正统人间道术,将将是许多精怪的克星
,妖尊月弧杀平日事务繁忙,便给绯云挂了个大护法的名头,一面允许她在祈灵山中招收些小妖为弟子,一面让她帮
着惩处山中一些作乱的精怪。
身为大护法,绯云道姑这差当得真一点不含糊,千里祈灵山尽是他用符鸟做出来的眼线,况且其修为高深,门下弟子
又被调教得乖巧非常,因此执起法来,只消两字便能形容——变态。
这些年被他修理过的妖怪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便是六十八年前,角鹿族族长的小公子在生辰
筵席上调戏了飞禽族的小百灵,小百灵偏生地贞烈非常,一哭二闹三上吊招招用尽,最后事情闹到落华峰上,结果便
是,角鹿族那可怜的小子被剥得赤条条地挂在青云观的山门前遭神火天雷劈了九九八十一天,角鹿族族长跪在那里求
情这姑姑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当然,最让这些妖精们诧异的不是绯云道姑如何变态,而是绯云道姑竟然会接了帖子前来赴宴。
这姑姑,森严冷血不带半点人情味的绯云道姑,从来不接任何筵席的帖子,甚至妖尊月弧杀迎娶妖后那日,前去呈帖
的童子都被挡在了山门外不得门入,更别说其他族长的各类红白喜事。
寒天这话说出来,颇有些耐人寻味了,姑姑承了帖子,不自觉又联想到前番所说灵琦将回山一事,两者一凑合,立刻
有人拍着大腿道:“莫非这二位,当真有一腿?”
“有你腿个奶奶!”还未等到被人接话,半空中便横着飞来一根桃木杖,直直扇在那家伙脸上,便见一张年轻俊俏的
脸蛋立刻变形,身子也跟着飞了起来,半空之中滚三滚,直接落到了天宫外边。
所有人的身子都抖一抖,小寒天连滚带爬下了桌子,躲在夜魂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瞧着来人。
桃木杖打了个转,又回到梹天手里,老头摸着没多几根的胡子从远处款款走来,还回头对身后一妙龄女子悄声道:“
还好我那可怜的徒儿没在这里,不然听到这话,那还不把整个场子都给掀咯。”
九尾扑哧一笑,“你这师尊也忒护短了些,那人不过自语一句,犯得着直接将人打出去么。”
梹天不断摇着脑袋,“你不知,我是难过又难受,气急攻心,才不小心下了重手。”
九尾正了正脸色,“已经五百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么?”
梹天将手背在身后,望了回天,长叹不语。
九尾摇摇头,抿上嘴。
五百年前,坐在这里的人或许都不知道,他们曾逃过一场大劫难。
在他们的记忆里,仅是绵延多日的大雨终于消停了,之后,便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妖尊天宫,内殿。
月弧杀脚步迈得快而稳,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目光却是急切得很,临要踏进内殿时,扯过一边当值的天宫护卫道:
“还未找到?”
护卫脸色白了白,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妖后娘娘……妖后娘娘已经将天宫上下找了个便,我们正准备……”话还
未说完他便被月弧杀一把推开。
进了内殿,花园里桃花正开得灿烂,院子正中的小亭子里,杵着好几个身影。
火红头发的琉璃火正抱着宇文极渊靠在柱子上调情,亭子间的小几旁,灵琦与绯云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壶温着的茶水
。
瞧见月弧杀进来,琉璃火当即高声道:“哟,来得正好,听说你那宝贝儿子弄丢了?”
月弧杀脸色瞬间黑一半,眼神里寒光万丈,琉璃火打了个哆嗦,立刻闭上嘴,扯着极渊便上桃花林子里闲晃去了,月
弧杀迈着大步子进了小亭,堪堪在灵琦身边坐下,对着那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道:“你此番回来,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
灵琦放下手中茶盅,摇了摇头,轻语道:“只是想回来看看罢了。”
“已经五百年了。”月弧杀皱起眉头,“你这么个找法,就算是海里捞针,也早该寻得了。”
“我却觉得比海里捞针还要艰难。”灵琦涩然一笑,“不过蛇祖既然给了我这个念想,我便要继续找下去。”
月弧杀还欲说什么,却被灵琦抬手阻了。
“绯云”,他抬眼看着身前的青衣女子,“那丹……可成了?”
“早便成了,只待你来取。”绯云嫣然一笑,手中现出一颗白玉色的丹丸,晶莹剔透,内里跳动着一丝明亮的火,“
折了你千年修为炼制的魂丹,只消让转世之人服下,便能让他将前尘往事一并记起。
灵琦接过那丹丸,又听绯云道,“千年修为你说散就散,若是一次不成功,你还能来第二次?”
他想也没想便点了头,嘴角带着微笑,“莫说两次,便是将我这一身修为都掏尽了,只要能让他记起我来……当年蛇
祖为了他宁肯拼着散尽毕生修为,以被打回原形的代价求得逆天而行……对我来说,千余年的修为,又算什么。”
一席话说完,换来的便是身边人几番长叹,月弧杀与绯云齐齐垂下眼,再也没了言语。
五百年前那场大变之后,商阡本是个灰飞烟灭的命运,幸得蛇祖自毁仙根,逆天改命,将商阡原本已经散尽了的三魂
七魄尽数修补如初,让他能重入轮回投胎转世,而蛇祖逆天而行的代价,便是数万年的修为尽皆化作虚无,直接被打
回了原形。
五百年来,灵琦孤身一人流浪于神州浩土,脚步不知踏过了多少地方,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便会立刻追根溯源,一遍
一遍的寻找,一遍一遍的失望,可是时至今日,他依旧是没有找到他,亦没有要放弃的念想。
前尘往事,一回想起来便没个尽头。
“你那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灵琦强颜欢笑,换了个话题。
月弧杀脸色立刻阴沉下去,“这贪玩的小子,昨夜用迷香弄昏了守着他的白鹤,之后便不知上哪蹦跶去了,若是被我
找回来,肯定要一通好打。”
“刚出生便这般有活力,今后成就势必不可限量。”灵琦拍了拍他的肩,“幽碧呢,她的儿子她自己不看着?”
“碧儿……”月弧杀难得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她似乎又有了。”
灵琦与绯云愕然片刻,随后相继笑出了声。
“罢了,我也许久未回山,此次便四处走走,顺便帮你寻寻你那孩儿。”灵琦站起了身。
月弧杀自是点头,“如此甚好。”
春日的祈灵山,那便是四处的春光明媚,山花烂漫从山顶一路到山脚,陪衬着满树新芽与徐徐山风,惬意非常,灵琦
御风行了片刻,便挑着处山路落下了身。
山路蜿蜒向下,拐了几道弯,灵琦依稀记得山脚下有处小溪,溪水清澈,自己身上风尘仆仆还未好好清理,去净净身
也是好的。
又拐过几道弯,已经能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潺潺水声。
灵琦驻了步子。
山间安静,除了风声水声,便是树枝树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不过这之间,似乎还掺杂了些特别的嬉闹声响。
他往下走了几步,隔着层层树枝,山风终于送了句清晰的话语到他耳边。
那是一个很稚嫩的声音,不过却带上了怒气与哭腔,“快放我下去,你把我吊在这里一定会后悔的!你知道我爹娘是
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少顷,另一个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来:“那你说啊,你说出来吓吓我啊。”
稚嫩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大哭出声:“我……我……呜呜呜……我……我今天要是不回去……爹爹会打我屁股的……
呜呜呜……”
灵琦不禁莞尔,随即又往下走了些,终于瞧清楚了河边的情形。
河岸边的大树杈上,被人用绳子吊着一只毛色光亮的小狼崽,哭声正是从小狼崽嘴里飘荡出来的,而河边却蹲着另外
一个少年摸样的身影,灵琦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望见他一头闪亮的银发,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灿生辉。
灵琦心道这小狼崽恐怕就是月弧杀那个十分能惹事的小祖宗,不过这银发小子也太胆大了些,若是月弧杀知道了自己
的孩子被这么对待,恐怕这小子不死都得送掉半条命。
银发少年挽起裤脚,忽然往河里一扑,闹腾之后便,抱着条大鱼上了岸。
灵琦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十分熟练地将那大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又插上树枝,生出一堆火,就地烤起鱼来。
小狼崽哭得越发惨烈:“呜呜呜……求求你……呜呜呜……我今天一定要回去……呜呜……我爹爹……”
少年定然是烦了,暴躁地伸出双手在头上抓了抓,回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树枝前,戳着小狼崽的鼻子道:“你这小
崽子当真脸皮厚比城墙,刚偷吃了我的晚饭,我没把你直接烤来吃已算对得起你,再哭,再哭我真把你烤了你信不信
?”
他这一通话并没吓着小狼崽,反倒让他哭得更厉害。
不过,这个距离却让灵琦正巧看见了他的脸。
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有些瘦弱的身子,白瓷般的皮肤,大而明亮的眼睛眯起来,似一对月牙。
他脑中轰的一声。
他找了他五百年,偏偏却漏掉了这片生他养他的沃土。
少年斜过眼,看着从树丛阴影里走出来的高大男子。
灵琦面带微笑,指着小狼崽子说:“对不住了,这小东西是朋友的孩子,我得将他带回去。”
少年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抱起手,手指敲了敲面颊,想想才道:“你要带这小崽子走也成,不过他偷吃了我
一条鱼,你得另抓一条赔给我,还得比我原来的那条大。”
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动作让灵琦笑意盈满了双眼,他伸出手,“我把这枚仙丹赔给你,可好。”
他手中躺着一枚白玉色的丹丸,晶莹剔透,内里跳动着一丝明亮的火。
少年的眼睛落在上面,立刻就直了。
“可好?”灵琦又问一声。
“成交!”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落下来,金色的光影跳动在两人身边的潺潺溪水上,波光粼粼。
灵琦觉得,那是他一生中,看过的最美的画面。
——全文终——
番外:狐狸的新娘
新皇登基三年,风调雨顺,举国升平。
内侍太监总管李义高近日颇有些烦闷,年关刚过,还未赶上开春的光景,宫内司礼大臣与尚宫嬷嬷们便将他内侍监的
门槛都要踏出窟窿来,耳根子边上时时闻见的都是“皇上龙体如何”“选妃之日且定如何”“可曾听闻皇上中意谁家
姑娘”之类言辞,天天重复着同样的句子,时日久了,李义高恨不得狠狠给那些人一板砖,老子又不是皇上,皇上的
心思,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大臣嬷嬷们着急,按皇族宇文氏传统,帝王妃嫔每三年便要甄选一次,先由功臣勋戚提名家女,再
由各地方官员挑选当地美貌女子送抵西华京,最终由尚宫局,内侍监层层筛选,待承于皇帝面前时,那些女子个个无
不是百里挑一的绝色,皇帝再最后过目,挑顺眼的册封,当晚,便可翻牌侍寝。
虽然如今在位的皇帝宇文极渊拿下皇位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但其到底也是宇文氏族血脉,祖宗礼法还是要依的,三
年前他以初登帝位为由推了那次的妃嫔册封,到了三年后的今天,朝中大臣们早已忍不住蠢蠢欲动。
这可算得上是天赐的契机,若家中之女能得皇帝垂怜,册封皇妃贵妃,甚至皇后,那带来的便是整整一个家族的荣耀
,成为皇亲国戚,以后在这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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