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一件事,柳氏想要抬作平妻,是绝无可能的,想来王妃也不愿要个庶女做世子的嫡妻。”
王妃眉梢微挑,“哦?”
佟锦便道:“因为我不会让她如愿。”
王妃定定地看着佟锦,半晌没有言语。
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儿了。
初次见面无疑是很不愉快的,今日在凤鸣殿第二次见面,她还是一副小气恹恹的模样,最后竟还当众晕倒,倒与初次见面时,她吓得身不能动一般表现!
可当她再出现在凤鸣殿,却又是别一种截然不同的利落表现。
冷静,沉稳,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孝义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皇上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对她的说辞有了怀疑吗?
想到这里,王妃突的一惊。
皇上认为此事别有内情,或者说,另有指使之人,还派了身边的黄公公过来询问,不过最终结果并无外人知晓,谁也不知道佟锦向黄公公说了什么,只知道皇上并未再追究佟锦的过错,只是让她闭门思过,太后甚至下旨,道佟锦知错能改,不惜一死悔过,罚过相抵,往后不许再有人私下议起此事。
皇上又当场给兰青晋了官爵,给了从五品的吏部外郎,连跃数级不说,难得的这是个正经的实缺,实权在手,又有大把的晋升空间,比起之前却是不知好了多少。
太后的举动可视为保全皇室的颜面,皇上的晋封之举可视为对平安王府的安抚,可对佟锦呢?对于目前来说仍是这件事“主谋”的佟锦,皇上竟没有任何指示,而当年的可欣郡主,可是随即便被皇上下旨远退,无诏不可回京的。
这说明了什么?王妃盯着拜于自己面前的佟锦,突然觉得全然不识。
之前明明已身陷那般无可转圜的地步,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可一眨眼,她却仍是好端端的,除了那形同虚设的思过一说,竟未招致任何责罚!
王妃的目光在佟锦缠着绷带的额上盘旋不去,心中隐隐地有了些猜测,可又觉得……会吗?短短的时间之内,她就能想出这样完美的脱身之法?若是真的,她的心计不容小窥,同时,也便不能放到兰青身边!
察觉到王妃的目光,佟锦苦涩一笑,“若非想向太后求情饶恕我的家人,早在偏殿之时,我便已经去了。现在我还有些后悔,若是我真的死了,才是真正的不孝不义。”说着她抬起手来,三两下便将额上绷带尽数除去。
王妃即时低呼一声。
先前她还怀疑佟锦是故做姿态碰柱博取同情,可此时见佟锦额上黑紫一片,更是肿得发亮,若是这般也能做假,那这碰柱之举也太过冒险了点,当即疑心尽去。
佟锦并不说话,只是试着要将绷带再缠回去,只是苦于看不到额上情况,缠得便难看了些。
王妃低叹,就手接过佟锦手中的绷带,轻巧地替她裹缠。
“谢王妃。”佟锦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王妃缠好了绷带,又拉了佟锦起来,脸上神情仍是淡然,“现在却不是我给不给你机会的问题,太后懿旨已下,允了我们与刑府联姻。”换言之,不成这个婚,就是欺君。
佟锦神色淡淡,“我想念王妃是真心爱护世子的,定会寻到解决之道。”
王妃不予置评,她心中已有了想法,只是不必和佟锦说明。
此时佟锦又道:“还有一事,恳请王妃答允,我对世子的起初心意请王妃暂时替我隐瞒,我不愿世子再对我生出什么误会。”
王妃并没有直接应允,看了佟锦一会,站起身来。
“离席太久恐太后追问,我要回去了。至于你和青儿的事,我不会插手,却也不会帮忙。青儿看似随和,实则十分固执,他不愿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你若有能力让他点头,那么一切都随你。”
王妃走后,揽月公主匆匆而入,拉着佟锦看个仔细,“怎么样?她没有欺负你吧?”
佟锦笑着摇头,揽月公主却又看到她额上的绷带和之前似有差别,追问之下知道佟锦曾拆了绷带,不由万分担心,连忙又叫了小太监去请御医。
佟锦虽觉得公主小题大做,但能被这样的关心着,她心里也是高兴的,便由着公主去了。
待御医到场,再次拆开绷带时,公主的眼泪瞬时而下。
“怎会这样?竟似比原来严重十倍了!”
御医忙道:“公主放心,但凡磕碰都是初时并不怎么明显,过了段时间症状才会完全显现,又因淤血不散,所以看着才会严重了许多,这是正常的。”
佟锦也道:“是啊,我完全不觉得比原先更疼,许是因为肿起来了,所以看着可怕了些。”若非如此,她又如何取信于平安王妃?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公主,又送走了御医,佟锦正想问问出宫的事,却不料黄存喜去而复返。
“皇上召姑娘乾清殿见驾。”
佟锦微讶,“皇上没陪太后赏戏吗?”
黄存喜笑答:“太后乏了,已回宫歇了,皇上便让太子招待群臣,圣驾回了乾清殿,姑娘,我们也走吧?莫让皇上久候。”
佟锦自然马上答应,草草收拾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这才随着黄存喜上了外面的辇轿。
她猜到皇上或许会想见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永兴帝是一位才能出众的明君,在位二十年,识人善用,开创平兴盛世,百姓富足四边平定,可谓人人称颂。
也正是因为他的“明”,佟锦才敢放手一搏。
辇轿平稳地落下,佟锦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低头出去。
虽然平时身边交往的都是家世不俗的公子贵女,太后也见过了,可在得知要见永兴帝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因为出身不差,所以平日与人交往时佟锦并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平等视人,可皇帝这个职业比较特殊,让人既向往,又有点未知的恐惧。
随着黄存喜入了乾清殿,待黄存喜入内通禀过后,佟锦微有忐忑地跨进了殿门。
她没有抬头,这是规矩,她的目光只能盯着黄存喜的衣摆,他走她走,他停她停,然后下跪。
“罪女佟锦,参见皇上。”
很长时间的沉默。
佟锦知道上面有人在打量她,眼角都不敢乱动一下,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静心垂目。
轻轻缓缓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跟着一双明黄的绣龙云纹朝靴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向上而起,“罪女?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佟锦微微抬起身子,仍是不敢抬头,“罪女自残身体,罔顾孝道,乃是大罪。”
“哦?还有呢?”
佟锦便道:“惊吓了太后,也是罪无可恕。”
“嗯。”不置可否的一声,却又明显在等着她的下文。
于是佟锦又道:“罪女不会向皇上说出任何人的名字,此为罪三。”竟是先堵了皇帝想要问的话。
第99章阴谋论
永兴帝又问:“你与黄存喜说,若问你这事的是你的舅舅,你便知无不言?”
佟锦当即深拜下去,“罪女事后反省,舅舅就是皇帝,皇帝就是舅舅,若是差别对待,罪女便是罪犯欺君,再难被宽恕了。”
“这么说,你是不会供出主使者的名字了?”永兴帝突地冷哼一声,“这同样是罪犯欺君!就不怕连累了你的家人?”
佟锦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她略直起身子,盯着眼前的明黄常服,决然而道:“亲情为孝、朋友为义、既孝义难全,锦娘虽活,却生不如死。”
“你竟敢威胁朕?”
头顶传来的声音喜怒莫辨,佟锦的目光晃了晃,视线在接触到永兴帝腰间挂坠一物时,微微一怔。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来,稍带了些委屈地道:“罪女不敢。”
“朕倒看你胆大得很。”永兴帝轻轻踱了两步,“刚刚在想什么?”
佟锦猛然一惊。
刚刚那失神,不过一瞬,竟也被永兴帝察觉了去。
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乱转,佟锦抿了抿唇,“罪女虽陪母亲多次入宫,却至今也不知皇上的样子,刚刚罪女在想,若不是皇上今天穿着皇上的衣服,恐怕在宫中偶遇,罪女也不会知道那是谁。”
刚刚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有感于永兴帝的敏锐,佟锦便捡了与他衣服有关的话题来说。
永兴帝愣了愣,随即失笑。
“你这话说的不错,宫中又有多少人知道朕的样子?他们见到朕巴不得头埋到地下去。”上…官…小…透…为…你…整…理
佟锦“噗嗤”一乐,随即仓惶地捂住嘴,神情有些惙惙的。
“可是对方位高权重,家世不俗?”永兴帝猛地问。
突然袭击之下,佟锦差一点就点下头承认,可最终她还是控制住了瑟瑟地伏跪下去,没有应声。
“抬起头来吧。”
佟锦一怔,便听永兴帝饶有兴致地道:“不是想看看朕明没有生出三头六臂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跳跃性思维?佟锦极为小心抬起头来,目光缓缓上移,划过精致华美的常服,宽厚的臂膀,落于一张极富威仪之气的端正面孔上。
永兴帝年不过五十,保养得却是极佳,身形高大英魁,比起佟介远也丝毫不让,他的面容刚硬,与他身上的帝王气魄相映成辉,一种无形的强大扬声扩散开来,威严无匹。
佟锦才直起的身子软了软,口中喃喃地道:“皇帝舅舅……好威仪……”竟似被永兴帝的气魄震慑住了。
这几乎是有些失态了,可永兴帝并未追究,相反,他还破天荒地伸出手来,颇显慈爱地拉了佟锦一把,“身上还带着伤,别跪着了。”
黄存喜在旁看在眼里,目光微烁。
这最不起眼的宗女,翻身之日怕是近了。
让佟锦起来后,永光帝并没再多问什么,只让黄存喜安排佟锦母女宿在宫内,明日再出宫去。
仍是那乘辇轿,轿中却多了两个软垫,与公主会合这一路上,黄存喜的话也多了起来,大多是给佟锦介绍宫中的景致,顺便说说哪个宫里住了哪位贵人,哪位贵人又生了哪位皇子公主。
佟锦挑着轿帘认真倾听,丝毫没有怠慢之处,让黄存喜对这个宗室之女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佟锦直到进了黄存喜给自己安排的卧室,洗漱换药,摒下众人后倒在床上时,才极长,极长地吐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要应对的是天子,是一怒可杀万人的一国之主!要说之前她对面圣只是出于未知的恐惧,那么后来见到永兴帝时的反应,则是真假掺半了。
那样的雄伟气魄,他只站在那里,却给人以高墙远山之感,不动不语便令人生出仰望之心,这便是天子之气吗?
这次见面,佟锦和永兴帝间并无过多交流,但却却是她有史以来应对得最吃力的一次。
怎样才能既显现她的耿直孝义,又能让人觉得她入世不深,从而不对她之前所做种种产生怀疑呢?这并不简单,尤其是永兴帝观察入微,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那她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不过,事虽难办,却有一点对她极为有利之处——永光帝是个明君。
但凡明君,都是听得进人说话的,又不会随便杀人,所以对他的应对不怕稍稍大胆一些,还能适当地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一切都需要小心的把握。
事到如今,佟锦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相反,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过这次能引得永兴帝如此相待,她也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只要处理得当,就能一步登天了。
想到这里,佟锦又不免想起在永兴帝身上看到的那件东西,有印象,但很模糊,此时她细细想来,身上忽地一震!
佟锦与公主今日宿于宫中,自然引来一些人的关注,大家纷纷暗自揣测圣意,却都没什么结果。
疑惑的人中便包括平安王妃。
太后早早去歇了,皇上命太子款待群臣,她们这些宗室命女也都早早离宫。因为适前与佟锦见过面,所以平安王妃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不见佟锦,连揽月公主也不见踪影,再刻意打听,竟得到永兴帝召佟锦面圣,又与公主留宿宫中的消息。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平安王妃直到回返王府,心情仍是不能平静。
今日与佟锦说话的时候,虽未刻意那么想,可有一些想法总是胡乱地蹿进她的脑中。
佟锦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兰青听到她的告白便会联系到可欣郡主的事,王妃却知道。
最近一段时日,水明月和王府的联系很勤,多到连王妃都觉得十分诧异。
想当初水明月与兰青被人视为天作之合的时候,她也没少约水明月母女过府相聚,只是那事之后,水明月便再没登过王府的门,王府也知知斤两,彻底断了想与恩国公联姻的心思,一晃这几年,水明月与王府似乎已没有了任何瓜葛,可就在年后,突然有一天,水明月登门造访。
王妃即惊且诧,同时心里还有些期待,以为水明月不能对兰青忘情,可如今想来,便正是从那时开始,事情才一步步地走向最坏的预期!
水明月是来给兰青保媒的,当时王妃也怀疑过,可水明月言辞诚恳,半无半点虚伪做作之像,之后更主动说起自己有此作为的原因。就是因为佟锦!
王妃便是从水明月那里得知佟锦与兰青之约,那时她虽不满意,却也是冲着佟府,同时她也承认,佟家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可水明月后面一席话,则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依世子所言,锦娘是主动接近于他,可锦娘这几年足不出户,哪会有这样的胆量与男子私会?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只是……锦娘的行为的确反常,王妃可还记得当年的可欣郡主?也归如此接近世子,取得他的信任后……”
这番话,王妃至今记忆犹新。
就是因为这么一番话,她才主动向兰青问起,并明确表示了自己对佟府的看法,其中便夹带了这番话,那时兰青听过只是笑,并没反驳,想来是不信,可没想到……这么说起来,她倒成了佟锦与兰青误会的源头。
佟锦与兰青告白被误会,却又是水明月提起了可欣郡主,才将事情推至无法转圜之地!今日佟锦自尽的起因虽与因温雅公主的一席话,但温雅与水明月素来交好,今日之言也可看做是水明月之意!而也正是因为此事被当众现于人前,她才会自觉颜面尽失,冲动地求下太后赐婚,回顾整件事,她竟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地走进这无法回头的境地,而始作俑者,正是水明月!
她为什么这么做?当真只是如她所说,虽与兰青无缘,但也不愿见他身处困境这才兴起相帮的念头吗?那么之前数年,为何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连见面时都异常冷淡?
种种疑点,都在自己的心急之下而刻意被疏忽了,与刑府联姻的后果,水明月真的想不到吗?还是她明知此举后果,却仍然刻意为之?她的目的何在?
王妃越想越心惊,最后攥着帕子的手竟微微发抖,她想到了季侧妃,王府二公子的生母,如果是季侧妃联合了水明月做下此事,那……那其中包含的祸心不言而喻!
王妃气怒交加,而此时的佟锦却完全没想到,她刻意暗示水明月与这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已在王妃外忧内患的忧虑中串成了一个庞大的阴谋论。
佟锦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太后赐婚的事,虽然她想念王妃绝不会让兰青冒那个险,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这场她自己求回来的麻烦,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点没底。
那是太后赐婚,重量比圣旨轻不了多少,以平安王府如今的声势地位,虽可以豁出去硬抗,但只怕也会就此大失圣心,平安王妃会冒这样的风险吗?如果王妃无力回天,那自己又该如何?想到这里,佟锦又忍不住怨上水明月,要不是水明月多事,自己可能已经摆脱了锦娘,不必再受这时不时就精神分裂的痛苦了。所以她话里话外都要拉水明月下水,也算是收点利息,替自己出气。
第100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