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两位大人,李如梅奉命参见!”
“如梅,你可来了。”杨镐欣慰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道:“茅国器军和陈寅军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了,倭贼拼死拒战,我军损失很大,连陈游击也中弹受伤,还好你及时赶到,先让士卒们到山下扎营歇息。等天亮之后再发起进攻,咱们只要奋力一战,不愁攻不破敌城。”
“遵命!请问麻将军有何谕示?”
“哦,照杨大人说的去办,不必问我。”
“是!”李如梅翻身上马驰入夜色,不一会儿带领所部辽兵两千五百人赶到山前。
杨镐传下令去:“鸣金收兵!”麻贵愕然道:“我军马上就要攻破敌军防线了,大人这是?”杨镐摇摇头道:“死伤太重,你看士兵们都不往前攻了,咱们不如先撤下来,然后将大炮一字摆开猛轰一阵,待把倭贼的土墙全部轰塌后再行进攻,如何?”
“大人有所不知,岛山地形复杂,从山下望去,倭贼的土墙只能隐约看见一部分,纵然用大炮击毁几处缺口,步兵不能及时跟上去也是无用,空费弹药而已。”
“是这样哦。”杨镐面色尴尬,心想若是自己在攻城战中不能提出些良策,纵使日后邀功也不好看,于是又提出新建议:“那么,我的意思还是先把攻城人马撤下来休息一下的好,已经攻打了两三个时辰,眼瞅就要天亮了,到那时火炮更容易瞄准,再让李如梅的生力军上前接着作战,如何?”
麻贵犹豫了一下,只得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这车轮战法原是攻城的妙计,这样再好不过了。”
杨镐极为高兴,连忙传令收兵。茅国器等攻城将领听见山下鸣金,留下火铳手、弓箭手在后交替掩护,其余的人挥刀剖割日军遗弃在两重土墙防线内的尸体头颅,昏暗中免不得连自己人的首级也割了不少,然后背着重伤难行的同伴陆续撤下山来。
见联军撤走,山上的日军抓紧时间搬运砖石,将被炮轰毁的二重土墙缺口堵住,并将己方有头无头的尸体拖入城内安放,敌军尸体抛出墙外。
第一道土墙防线虽然破损严重,无法修复,但饭田右兵卫仍派了百十名铁炮手和弓箭手去守卫那堆乱石,作为后面防线的缓冲。
浅野长政命令城外守军大部撤回城内,然后将守城士兵替换出去。看着一队队疲惫不堪的士兵蹒跚进城,再看着城里的士兵阴沉着脸向外列队走去,他不禁暗暗叹息,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呢?
加藤清正看出他的忧虑,走到他身边安慰道:“长政殿不必担心,有你我在此,谅敌兵也不会轻易取了这座城去,只要咱们坚持几天,我想西生浦那边一定会派人去釜山请援军的。金吾阁下手里有3万多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秀秋那家伙吗,不好说啊!20来岁的小年轻,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感到头疼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要是他的养父隆景公还活着就好了啊!”
“别忘了还有官兵卫殿在他身边呢,我相信他会帮助金吾阁下做出理智的决断。”
“嗯,黑田如水啊,这个诡计多端的瘸子,没有他还真是不行哟!想当年太阁大人攻打鸟取城,还是他想出断粮围城的主意,最后鸟取城终因弹尽粮绝而陷落。”
“什么?你,你说鸟取城!”加藤清正脸色大变,浅野长政奇怪地望着他道:“是啊,‘鸟取断粮’,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他重复了这一句,忽的同样脸色刷白,呛啷一声,居然失手把太刀掉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 死守
“父亲大人,敌军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也许是想等到天亮再发起攻击吧?”浅野幸长匆匆走过来,见二人脸色有异,不禁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浅野长政沉重的说道:“此城昨天才竣工,咱们还没顾得上从西生浦运储粮。若是敌军围上三五日,城中五六千人怕是要断炊了。”幸长闻言忽的醒悟,惊道:“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加藤清正想了想问道:“幸长殿,城中还有多少粮食?”“不到一百石,一个人怕是摊不上两斤粮。”“水呢?”“这个,山下就是太和江,平常用水只要直接到江里舀就可以了,谁想敌军说来就来,眼下本丸和二丸的蓄水池中倒是有些水,那还是前两天用剩下来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幸长道。
“那点水够干什么的!”浅野长政又恨又悔,跺了跺脚不知该说什么好。幸长气极败坏的说道:“左右是个死,与其困死,不如干脆集合人马杀下山去,或许还有条活路。”
“开玩笑么,山下敌军少说也有三两万,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冲的出去啊。”“既然加藤将军昨晚能够冲进来,咱们也应该能够冲出去的!”
“傻孩子,清正殿能进入城中那是因为敌军刚开始围城有些大意,能被加藤殿冲进来多半也有侥幸的成分,你当大明军的将领都是白痴吗?有了上回的教训,岂能容我等故伎重施,想也不要想了。”听父亲这么说,幸长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长政公说得对,强行突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城中缺粮的情况千万不要对士兵们讲,坚持两天再说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啦,还不知道能不能打退敌军的进攻呢?”
“不要紧,岛山城修得很坚固,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守上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三个人低声私语,又商量了一番,然后分头去布置守城。
日军紧张地调动守城,直到五更天(拂晓时分)才轮换着休息。这时候天边渐渐露了白,一抹彩虹闪过,火红的太阳慢慢爬上半空,将金色的光晖重新洒向大地。
突然山下传来阵阵号角声,半梦半醒的守军们闻声机伶伶从草垫子上爬起来,抓起身边的火枪和刀矛欲冲出营房。“不要乱,城上有我们的人在守卫,如果敌人进攻,会通知大家的!”饭田右兵卫提刀站在院子里大声喊着,止住了骚动。
加藤清正也听到了这凄厉的号角声,忙披上衣服,匆匆登上本丸内的天守阁,凭高向下看去,只见联军营寨环山四面扎住,一眼望不到边,无数旌旗随风飘动,仿佛起伏的海洋,壮观而又充满了杀气。加藤清正心中骇然,拿起窗边的千里镜仔细观望,只见居中一座营盘外竖着两丈高的杆子,上面扯着一面大旗,被风吹得呼啦啦看不清字样,根据他多年的战争经验,猜测这定是联军大营所在。
这时号角吹过,又擂起大鼓,咚咚的几十面铜鼓齐敲,声音震天动地,七八十名骑马的武将从各处军营飞蹄扬尘纵马驰来,不多久又隐入如山似海的旌旗营盘之中,想必都进入那座大帐中去了。
这时候浅野父子也登上阁顶,幸长担心地问道:“敌军要进攻了吗?”
“不太清楚,可能会有大的行动吧。”加藤清正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回过身来把千里镜递给幸长,道:“敌军好多啊,看旗号大部分是明军,他们的主帅是李如松吗?早听说这个人不太好对付,文禄元年那一次我错过了和他交手的机会,这次终于要面对面地较量一下了。”加藤清正若有所思地说道。
幸长接过千里镜一边观察一边说道:“清正殿上次被太阁大人召回国内待了很长时间,可能还不知道吧,明军的大将已经不是李如松了,据我们派出的忍兵回来报告,这次明军主帅叫做麻贵。”
“不管是谁,能派来和咱们交手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不错,奔袭蔚山的作战行动,就完全出人意料之外。总而言之,这回可能是要完蛋了,看着他们从容调兵围城,咱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幸长嘴里嘟囔着。
“也不一定。”加藤清正微微冷笑,“敌军营盘离我城可是不远,咱们不妨用铁炮来个齐射,杀杀敌军的锐气。”
“什么?”幸长吃惊地回过头来问道,“清正殿的意思是,直接用铁炮射击明营?”
“可能射程不够吧?”长政也是满脸疑虑。
“一般的铁炮有效射程只有八九十步左右,在三丸可能不行,但是如果用大筒架在天守阁上,平行距离能打到四百步开外,再加上弹丸在空中的飞行距离,应该能射到敌营,当然了,要想瞄准射击是不可能的了。”
“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倒要让明国将领看看,虽然彼等将我军困于孤城,但若想唾手拿下,却也休想!”浅野长政抚掌赞道。
明军大营中,点将完毕,杨镐端坐正中,麻贵居次,大小将官依次排列,杨镐环视众官,道:“诸位,今天凌晨咱们对岛山倭城发起了连续猛攻,斩首甚多,加之昨天午后的城外伏击战和晚上阻击西生浦援敌的战斗,我军共歼敌约1500余人,真是个不小的胜利。但残倭背倚坚城顽抗,使得我军也损失不小,更有游击将军陈寅冲锋在前,中倭贼弹丸暗算受伤之憾事,本部院在记功册里已经记下了陈将军的功劳。只要大家奋勇杀敌,少不得日后本部院奏明朝廷,为将士们请功邀赏,今日召各位将军在一起,是想听听平倭的方略。”
麻贵也道:“大家都说说吧。”
少顷,副总兵李如梅站起身道:“末将认为,朝鲜南部沿海倭营无数,互为声援,我军长途奔袭蔚山,采用的是摘心战术,只可速胜,久拖则必生变。虽然倭贼铁炮火力凶猛,但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发动猛攻,一举克敌!”
杨镐点头赞许道:“李将军所言极是。”
老将吴惟忠也道:“我军兵力远胜倭贼,只要不停攻打,相信必会攻下倭城!”
麻贵略一沉吟,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眼见此城高峻坚固,我军自下仰攻,必然会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没有万全的计策,一味强攻似不可取。”杨镐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先集中炮火将倭城打塌一段,然后步兵跟进攻击,如何?”
麻贵点了点头:“杨大人所言极是。”又向车兵指挥王问说道:“王将军,你看如何?”
王问出列道:“末将今早去山下看了一回,发现这山虽然不高,却极险峻,敌城又建在山顶,连环三重。我军若用灭虏炮轰击,只能打到最外围的石城,若炮火想再延伸,角度却不够,如果把大炮往后挪,距离远了又打不着。”
麻贵问道:“如果咱们在炮架下垒个斜坡,把炮口再往上抬一抬呢?”
“灭虏炮重约百斤,发射时后坐力极大,只可依托原有的炮架发射;若是强行抬高失了平衡,只怕届时会将大炮震翻,引起爆炸。”
“是这样。”麻、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不悦。
王问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虎蹲炮相对较轻,虽然不能用来破城,支持步兵进攻,轰塌石城外的土墙防线应该不成问题。”
“嗯,那我军有多少虎蹲炮,能不能集中使用?”
“敌城三面凭险一面临敌,且坡度极陡,倭贼沿坡路辟出一条石径上下出入,石阶旁都是乱石杂木,步兵固然可以披荆而上,可我军大炮却需得固定在实处才可以发射,照这样推算,能够跟随步兵上前助战的火炮一次只能上去两三门,多了就没地方可放了。”
听他如此说,杨镐回头向麻贵道:“看来只有强攻了。”
麻贵沉吟道:“此番奔袭蔚山,我军也做了强攻的打算,三四万兵力强攻一城,虽然损失会大些,但应该能够攻下的。”
“既然如此,咱们就横下心来将数万兵将摆布开,连番攻打,看看倭贼能挺到几时。”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排沉闷的火铳声遥遥传来,紧接着外面马嘶人乱,众将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名旗牌官慌忙跑进来,跪在帐下禀报道:“倭贼用炮从山顶上打下来,击中前锋营的驻地!”
“我军驻地离山下尚有两里多地,怎么可能?”杨镐奇道,接着向麻贵道,“最前面是茅国器将军的人吧,咱们出去看看。”二人领着众将出了中军大营,遥望岛山,只见晨曦下,从岛山倭城的制高点天守阁楼上,伴着闷响不断冒出缕缕的轻烟,前军营的士兵们已经从军帐里跑了出来,用盾牌遮身向后退去,也有的士兵用鸟铳仰击,弹丸在半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就纷纷落下,够不着山顶。
不一会儿从前锋营驰来一骑军官,到的近前翻身下马,跪下禀报道:“倭贼居高临下施放大鸟铳,我营有两匹战马中弹,一名士卒轻伤,其余的人都已经撤到后面营寨去了,茅将军派卑职来请二位大人谕示!”
“知道了,退下。”杨镐摆了摆手,向麻贵道,“看来这是倭贼的盲目射击,我就说么,离得这么远,火铳怎么轻易够得着。”
“虽是如此,还需把大营往后移一移的好,不然恐令将士心躁。”
“那是自然,不过且不忙,倭贼先动了手,咱们不如就此先攻打一阵,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甚好!那就用炮火掩护,让李如梅统辽兵前去攻山吧。”
二人商量完毕,命车兵营的炮手将三门虎蹲炮、三门灭虏炮推到山下,另有鸟铳兵100人,准备随步兵攻击。李如梅心中暗暗纳闷,我带的都是骑兵,如今却要舍长就短,下了马做步兵来攻城,不知两位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军令如山,不容他再多考虑,当即将战马都留在营里,率领所部官兵两千多人,去往岛山下列阵。
两千士兵分为五个梯次,战斗队形由疏至密,头阵为100名手持铁盾的重甲士兵和100弓箭手、100鸟铳手;第二阵为400弓箭手和4门虎蹲炮;第三阵为500长枪手,第四阵为600手持圆盾的单刀手,李如梅亲率200卫队在后督战。
这种布阵方式,是为了用头阵吸引敌军火力,然后第二阵上前用弓箭火炮压制敌人,第三阵长枪手趁机突前肉搏,攻入敌军防线后,第四阵单刀手参加混战,这时所有的鸟铳手、弓箭手排阵城下与城头日军对射。如果进攻顺利,明军自有后续部队跟进支援。
因为辽军皆为骑兵,所以擅使硬弓,一名优秀射手挽二至五石强弓可以准确命中100步左右的目标,也有能拉七石以上的,但很少。(注:一石约合120斤,据《二十四史?魏书》中记载,五代时的骁将奚康生能拉开十余石硬弓,弓长八尺,仅箭杆就和普通矛杆一般粗,百步外射杀敌军有如儿戏。在今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硬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发射频率都要优于火绳枪,但是在实战中,所有的弓箭手都希望能在相对近的距离内射杀对手,毕竟人的体力有限,不可能持续远射,而火枪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明军要攻城了啊!”
“还是白天看得清楚,简直就是青铜色的海浪,怎么样,先用铁炮射击一阵吧。”浅野长政和加藤清正站在天守阁上边张望边商量着。
“好吧,不如这样,请长政公领30名铁炮手呆在天守阁上,用铁炮支援下面的战斗,我和幸长殿率主力去守三丸。”
“让我呆在这里?清正殿是嫌我老了,无法亲自披甲作战了?也好,我就呆在这上面,如果最终城破,你们就等着看烟火吧。”
“长政公说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加藤清正笑了笑,转身走下楼去。
巳初时分,明军再次发动攻击,加藤清正是日本佛教日莲宗的信徒,此时在贴肉汗衫上用朱砂写上‘南无妙法莲花经’的字样,以求佛祖保佑,然后披上金色重铠,顶着长乌帽式头盔,率领几名旗本武士亲临三丸城头指挥战斗。
背插加藤徽号旗幡的士兵们见主将出马,都是大声欢呼。加藤清正一手提着片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