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的对比,映衬出眼眸的深沉,幸福在眼底依稀的闪现,却被掩藏得很深,微扬的唇角,噙着坚定的笑容……
太阳的光芒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的减弱,橙色的余晖铺洒在白墙黑瓦之上,仿佛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谧静而和谐,包裹着我们。
腿上的弘明抬着脑袋,定定的瞧着我的画纸,嘴巴时而嘟起,时而呀呀的说着什么。
“小姐,这是……” 香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她微张着嘴吧,指着画纸,眼睛不断的在画像与弘明之间流转。
“你先下去准备晚膳吧。”迎着余晖,我落下最后一笔,迅速的打发了她。
这一刻,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看着画好的素描,每一笔仿佛都是酝酿了许久才落下一般,沉沉的,却刻画出了脑海中最真实的他。
这是第二次画他,第一次是因为德妃的旨意,那时的我,不愿招惹他,害怕招惹他;而这一次呢,只是为了弘明吗?
若有所思的笑容,渐渐的晕开。
“弘明,这是你的阿玛,你要记住他的样子哦!”弯下身,亲着他软软的脸颊,顺便将他抱起,凑到了画像前。
弘明看着我愣了很久,而后扭头看着画纸,突然欢快的拍起手来,口中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让人听不懂。
风声阵阵,刮过院内干枯的树枝,哗哗作响。窗纸不时呼呼的拍动着,在沉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清晰。
内室却暖洋洋的,几个火盆放在角落,阵阵热气徐徐的在空气中漂浮,驱走了寒凉。我坐在床畔,看着棉被下弘明恬静的睡颜,脑中不禁浮起早上的事情。
“小姐,您真的不想回京吗?您离开京城已经两年多了,难道,就没有一点想念吗?”大厅内,楚风萧然走到门口的身影忽然顿住,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吐出。
韩澈这些日子不知道去了哪儿,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人影儿了,而楚风又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深深的疑惑。
“想与不想有什么区别吗?”我瞥了他一眼,只是一个劲儿的陪着弘明玩儿。
“这……可是——”他低喃,沉沉的看着我。
“盈盈,我有事找你。”江文的声音远远的响起,棕色的身影迅速跃进屋内,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水猛灌。
“小姐,我先退下了。”楚风回身看了看我,快步离去。
久久凝望他的身影,我深深的蹙眉,我总感觉,他想对我说什么,却一直在犹豫着。
“什么事情,那么慌张?”敛神,看着江文略带紧张的神色,我忙将弘明交给香草,顺势坐下。
“盈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躲避什么仇家?”他谨慎的遣退了屋内的人,沉沉的打量着我。
“啊?”我顿时惊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有仇家?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以前的那些小恩小怨算得上仇恨的话,或许有。可惜,那些人在京城,根本找不着我的影子。
江文抿着嘴,犹豫了良久,“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了,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有着身孕,怎么会只身来到这种陌生的地方呢?”
“江大哥,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但是,请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仇家。”我连忙出声,诚挚的看着他。
“那……实话跟你说吧,昨天,有个人突然到布庄来,指名要找老板。可是,他见了我后,却怀疑我的身分,还问我有没有别人在管理着布庄的生意。当时我就在想,布庄的运营一直是由你着手的,难道那人找的是你?想到这儿,我赶忙想办法打发了他。”江文疑惑的看着我,眼神关心。
我沉思,眉头不由得渐渐的蹙起,“你可记得他的容貌?”
知道我做生意的人,只有胤禟和微雨!难道是胤禟?
听着江文向我叙述那人的长相,我却越来越迷惑,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丝毫的印象,不可能是京城里任何一家商铺的负责人。
难道,只是我的多心吗?
“盈盈,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吧,其他的事情,别担心。”他瞧着我凝神的面孔,忽然淡笑着开口。
“谢谢。”我感激的看着他,撇唇一笑。
一九、二九难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
七九河中开,八九雁子来,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数九寒天,天气格外的阴冷,就像那首儿时听过的民谣一般。而我和弘明,成天躲在屋内,将基本的室外运动都改为室内活动了,只有偶尔的好天气,才会出去晒晒天阳,活动一下。
过了八九,天气已经有渐渐回暖的趋势,不再总是阴沉着天,冰凉沁骨的日子。空气中已经隐约飘来春天的味道,阳光不烈,却透着温暖。
趁着今天的天气好,太阳也暖洋洋的,我带着弘明到院子里活动,以免倦怠了一个冬天的身体,失去了灵活。
小孩子不可以养得太娇气,那样反而容易生病,况且,这个朝代,一个感冒也可能严重的要了性命。所以,增加抵抗力是非常必要的。
口中随意的念叨着民谣,将用木藤编织的圆球抛向对面的弘明,看着他笑嘻嘻的小跑着去捡,再开心的丢给我。
玩了一阵,想要叫香草,却发现半天没看到她的人。
“福晋,请到书房来。”楚风的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却让我莫名的皱眉。
福晋?他不是一直称呼我小姐吗?
“楚风,你今天怎么……”望着他严肃的面孔,我怔在当地,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陌生的他了。
“福晋,您跟我来就是。”他快速的说,沉着脸转身离开。
而我则抱紧了弘明,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着,心底有些惴然,能够让楚风如此的人,除了康熙,我想不到任何人。
可是康熙,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这才过了春节没多久,康熙怎么可能出宫,又怎么可能为了我秘密出宫?我不禁嘲笑着自己的想法。
或许,这次又是奉旨而来的人?
康熙的耐力已经快到底线了吧!
舒然的叹气,随后扬起了头颅,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妈妈,我还要玩。”弘明的手捏着我的脸颊,瘪着嘴委屈的说。
“抱歉哦,一会儿我们再玩儿,好不好?”轻声的哄着他,实在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冷,我很少让他出来运动,所以闷坏了这小子了。
来到书房门口,消失了很久的韩澈早就站在了门旁,而且,两旁还站着数位默然的男子。
心跳顿时加快,不觉抱紧了弘明。
“福晋,请。”
倏然大开的门扉,敞在眼前。在自己的家里,我却像客人一般,着实好笑,可惜,此时我却笑不出来。只能镇静的迈开步子,去迎接未知。
才跨进屋内,门便应声而关。我转身,果然看到了书桌前沉坐的他。
我微怔片刻,心底不断的敲着鼓。直到控制好情绪后,才噙着淡淡的笑容,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没有请安,亦不肯开口。怀里的弘明显然非常好奇,眨巴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来回的瞧着康熙。
“怎么,连安都不愿给朕请了?”康熙端茶的手微僵,冷笑着看我,在看到弘明时明显一愣。
“您既然是便服,不就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嘛,这里又怎会有皇上?”撇着唇,我笑看着他。顺便用帕子轻拭弘明的脸颊,擦去他脸上的脏污。
即使我尽力的去掩饰忧虑,可是,指尖仍然微微的颤着。现在的我,做不到当初的绝情,我不可能不考虑弘明的。
“呵呵,好久没人这么和朕说话了!凌月啊,弘明都已经2岁了,难道,你仍然不肯改变初衷吗?朕给你的时间够多了。”他的目光始终悬在弘明的脸上,眼里光影忽闪。
而我,听到他的话,却破唇而笑,“如果可以放弃,我又怎会在这里?皇上,如果我不坚持,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一切。而倘若我放弃了这个坚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连起码的尊严都维持不了,又谈什么放弃呢!”
曾经放弃了那么多,却在最后妥协了,那么,起初的那些坚持算什么?又有什么原则可言?
“妈妈,水。”弘明突然出声,指着康熙手里的茶杯,伸着手不断的向桌子上爬着。
我叹息,拦住他前进的动作,倒了一杯温水,慢慢的喂着他。
室内顿时一片沉静,唯有弘明的咿呀声,以及轻轻的水声。待他喝好后,我才要放下茶杯。
“弘明又多了几个弟弟妹妹呢!”
‘啪——’
手中的茶杯倾然落地,碎裂的声音顿时吓着弘明,清脆的哭声像是哭出了我此时的心情一般。
低垂的眼眸瞬时紧紧的闭起,心底泛着阵阵的疼痛,仿佛被人狠狠的勒住了呼吸一般,窒息着。
我不住的控制着自己,逃脱着心疼的蔓延,却发现成效甚微。即使输,我也不会在他的面前低头。
果断的抬头,我冷冷的凝视着康熙,久久不语。
终究什么也留不下吗?连回忆也要破坏?
弘明的哭声还在持续,我只得起身,抱着他不住的在屋内踱步,轻声哄着他,唱着欢快的歌曲。好久,才止住了他哽咽的哭声。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苦苦坚持着什么?凌月啊,朕该说你什么好呢,聪明还是糊涂啊!”康熙的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今天的他,仿佛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一般,强硬的逼问着我。
“皇上,我仍是那句话,结婚、生子是他的事情,只要他愿意,我永远不会干涉。我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自己。”
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不认为,退缩对我有任何的意义!
“你——”他气怒,脸色有些挂不住。
“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当初没有弘明,你无所畏惧,可是弘明现在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能这般,你要置他于何地?”
“那你们想要我怎样?想爱,不能爱;想恨,不会恨;就连近在咫尺的幸福,都要拱手送人!就因为我是女人,我就一定要大公无私的把丈夫送出门去,让他和别人开枝散叶?就算为了弘明,我更不会妥协,我不要他成天面对一个不开心的额娘,我不要他——”望着吓呆的弘明,我顿时封口,抑制着怒气,鼻尖却泛着微微的酸涩。
“皇上,您常说,多子多福,倘若子孙和睦相处,那的确是一种幸福;可是,倘若不呢,兄弟相争,为了利益,为了权谋,那种境况,真的是幸福吗?”往后的几年,你会真正的体会到这种所谓的‘幸福’。
不知要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看着他顿时惊呆的面孔,只得无力的笑着,“皇上,事已至此,我情愿一辈子留在这里。”
“哼!好个情愿!你们倒好,一个在这里死不妥协,冷静得像个圣人;另一个跑完塞外,跑江南,闹腾人不说,现在倒好,干脆成天泡在酒缸里,不理政事。你们——唉!”
我转身,看着顿时无力的康熙,沉沉的怔住。
胤祯,你——
忧伤在心头萦绕,那双溢满心碎的目光时时盘亘在心尖,我甚至不敢想象,康熙所说的情景。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死一般的沉寂,在温暖的室内蔓延,而我却仍是感到清冷的侵袭,不住的发着颤。弘明眨着眼睛看着我,挣脱了我的手,自己在屋内玩耍着。
“这些都是你画的?”良久,康熙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语调,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我抬头,发现他正盯着书桌上厚厚的画册,那正是弘明的‘漫画日记’。
“是我画的。”
“呵呵,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才能呢?弘明是紫禁城里最幸福的孩子啊,有你这样的额娘爱着他!来,弘明,过来。”他低沉的笑了,脸上的皱纹仿佛舒展开了一般。
弘明听到有人叫他,愣了片刻,迈着小胖腿朝着他跑去。
看着康熙小心的抱起弘明,笑容温暖慈祥,没有威严,没有利益的深思,有的,只是纯粹的关心与欣愉。我无声的站在一旁,指尖微微的颤抖,唇角蠕动。
“皇上,您这一生,可有遗憾,有什么是您倾尽了所有,却仍然没有得到的?”心底轰然颤动着,只为他这一刻的平常。
康熙欢愉的笑容顿时怔在脸上,久久,才轻笑了下,掩饰了刚才的失态,“朕有了天下,还有什么得不到呢?”
虽然是笑,可是我却看到了他眼底的空然。
坐在那个至高位置的人,是寂寞的吧?
“皇上,正因为您得到了天下,所以,您才在无形中失去了所有。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站在权力的最高端,您只能是坚强得不可摧毁的皇上,只能为了天下的苍生而活。小家小爱,根本不能存在。”不知为了什么,一滴泪水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流进了衣领之中。
帝王之爱,有时会是一种毁灭!
无数的人盯着你,嫉妒的、羡慕的、阴狠的……他们要的,只是你跌落谷底的那一刻,给予你最沉重的打击。而高高在上的他,却永远无法互你周全。
“朕早就知道,你是唯一懂朕的人。朕当初就是喜欢你这份睿智冷静,可是后来,朕最痛恨的,也是你的冷静。一个女子,偏偏生了如此的性格!”他摇头叹息,却笑着开口。
“当一个人看透了功名利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自然会理智而冷静。”
“那你认为,胤祯看得透吗?”锋利的视线扫射而来,却没有任何的怒意。
“紫禁城中的人,如果可以看得开,又怎么会甘愿的生活在那里呢?如果换作是您,您看得透吗?”我不答反问。
皇家的孩子,打小学会的便是勾心斗角,趋利避害,又怎能看得透?倘若不是我两世的生命,我又怎能如此的理智?
“呵呵,朕一直在疑惑,你为什么会有这般强烈的坚持?繁伊的性子就够烈了,可是,她却只是不肯老八娶侧福晋,而止不住府里陆续而来的小妾。而你,居然要将她们通通遣散,同是女人,将心比心,你又怎会如此的做?”
可以如此平心静气的谈话,没有负担,没有压抑。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皇上,我要的,不光是心灵上的归属,还有身体。名分对我,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装饰而已,只要他真的爱我这个人,是皇子如何,不是皇子又如何?”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他轻笑续念着,幽深的眼神掠过我,投向了远方,“朕记得当初曾问过你,作为天子,该有爱吗……当年的先皇,万般的宠爱董鄂妃,以致——”他忽然顿住,瞥了我一眼,“自朕登基以来,便时时告诫自己,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责任,要以大清的江山社稷为重。”
我点头,对当年的那段‘皇室绯闻’并不感兴趣,却深切同意康熙的话。
康熙的博爱,或许正因为顺治的专情!
“这段话朕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你——”
“皇上,我们刚才有讨论什么吗?”我侧头,宛然一笑。
“罢了,罢了,到头来,这一切倒是朕的不是了。唉,朕老了,没力气再管你们了!”他深深的看着我,缓步朝着门外走去,眼中却已不再深沉。
匆匆而来,匆匆而走,一切仿若只是我的幻觉一般。我常常问着自己,康熙真的来过这里吗?
一个月后 清晨
一大清早,弘明便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