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她刚才的一连串动作,我不禁失笑。
“盈月楼!好久没去了,该去查查帐了。何况,整日的闷在府里,心里有些发空。”我就着她的手臂,慢慢的起身。
“主子,爷一个月前就发话,没有他陪着,您不能出府的!爷要是知道奴婢带您出去,一定饶不了奴婢的。”微雨的面色顿时一暗,委屈的看着我,希望我打消这个念头。
“你是谁的丫鬟?”我看也不看她,拿起一旁的披风。
“当然是您的了,可是您现在这样……怎么出去啊?”她小声的嗫嚅着,手上却没有闲着,迅速的为我着装,用毛皮围巾将我裹严。
“只要在他以前回府,谁敢嚼舌根?”我狡黠一笑,催促着她去备车。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一向对府里的仆人态度极好,所以,他们肯定没有人会出卖我。我已经偷偷出去过几次了,不是没有一次被发现嘛!
“这几个月,扬州、杭州、苏州、江宁的分店经营的不错,一点也不次于京城的盈月楼。”瞧着几打厚厚的账簿,我的唇角缓缓扬起。
这几处是江南的要处,举凡经商的商人,无不把那里当作敛财的宝地。而盈月楼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内,就迅速站稳脚跟,不得不说是成功之举。
“奴婢曾经派人打听过,南边的人都说,‘不去盈月楼,到了江南也白走’。而且,很多人都是慕名前去的,就是想要尝尝这盈月楼里的招牌主打菜!”
“哦?”
我倒是从来不知道,这盈月楼的招牌菜,已经红火到如此的程度了?
不过,收到这样的成果,我倒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每个盈月楼内,都有一名经过统一训练的主打菜大厨。那些菜色,有的是我按照记忆加以修改的,有的是我曾经吃过久久不忘的,有的,是托胤禟自宫里御厨那里要来的菜谱。总之,是汇各家之精华,集于一体。
而盈月楼内,还有几名分别处理各式菜肴的厨子,各有专攻,几大菜系汇聚一楼,任君选择。
“说到吃,我倒有些想吃鸭血粉丝汤了。”搓着手,我睨笑着瞧着微雨,她立刻会意,开门而出,到厨房去了。
“吃、吃、吃,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在吃呢?”调侃声自门外传来,我自软塌上仰头,看着某人渐渐靠近的英俊倒影,微微撇嘴,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起身。由于动作太猛,却扭到了脖子。
“啊——好疼!”脖颈上的经脉一阵抽疼,我‘噌’的起身,随即肚子上也传来一阵闷疼。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温热的指尖犹豫了再三,终是挥开了我后弯的手臂,轻轻的点在了我的后脖颈上,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稍微重一些,很痛!”我没有在意,端坐着任他按着,双手不禁轻抚着肚子,不住的深呼吸。
“知道身子重,还那么莽撞。真不知道,你这副样子,十四弟怎么肯放你出来!”无奈的声音愤愤的,可是附在皮肤上的手指却不敢加大力道,顺着经脉,轻轻的按着。
“哦,完了!”刚了一打岔,我就把这茬儿给忘了,扶着一旁的桌子,我连忙起身。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刚才有没有伤着肚子?”他瞧着我费劲儿的起身,不觉得伸手扶了我一把。
瞧着窗外还没有西斜的太阳,我转头,紧紧的盯着他,眉头略略凝起,不带希望的问他:“胤祯还在宫里吗?”
“怎么可能?我们一起出的宫,他说府里有事,就急着回去了。”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被逮了!”
平时他都是傍晚的时候才回府,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我忙转身去拿披风,想要潇洒的抖开,再披在身上,却发现原本简单的动作,这时却异常的费事。
“别急。这时就算你回去,也于事无补了,倒不如想想怎么混过去吧。”他低沉的声音中有一丝幸灾乐祸。
混?我的用语他都学会了?
我一愣,拿着披风的手顿时一空,衣服却早已异主。
“这段日子别总出来乱跑了,这身子,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吧?”他叹息,脸上一片轻松,白皙修长的指尖穿梭在绳扣之间。
我瞧着他,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也不想啊,可是在家很闷,都没有人陪我。”我低头抱怨着。
“呵呵,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啊!想当年,是谁一个人在雨花阁,一呆就是大半年,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过得那么精彩,根本不晓得外面的人多着急!”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很悦耳,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拂在耳畔。
一时间,笼罩在我们之间的空气有些燥热,带着说不出的……
我微微蹙眉,总觉得有哪些地方,被自己忽略了,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免得十四弟气急了打你一顿?”戏笑声倏然传出,狐毛围巾掠过脸颊,一阵轻痒,“抬头。”
“你不送还好些,要是真送啊,这顿打就跑不了了!”顺着他的话,我玩笑着回答,听话的抬头,却忽然望进了他专注而深邃的眼眸中,顿时呆愣在原地。
他在帮我整理衣服,在帮我系围巾!可是,就算这些没什么,可是——
他眼眸中隐隐闪着的,是……
那一直被我忽略的,是……
暧昧!
‘啪’的一声,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什么了!
漆黑的眸色温暖如阳光,暖暖的,柔柔的,投注在我的脖子上。白皙的指尖,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伴着纯白色的狐狸毛。
他清浅的呼吸时而拂在脸颊上,痒痒的,深邃的目光虽然没有停留在我的面颊上,可是,却仍然有着不容忽视的热度。
“怎么,吓傻了?你放心吧,十四弟怎么舍得打你?”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猛地回神,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涩然吗?
在他的身上,我总可以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像极了御风,那样的安全感,让我踏实,心安,信任。
我一直认为,他也是像御风一般的!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但是,我们非亲非故,他为什么会一直帮助我,信任我?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呢?
是不曾想,还是刻意的忽略,任凭自己的感觉去相信?我能够把握的,可是,别人了解吗?
“胤禟,你……”兀然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有些局促。
我能说什么呢?
好看的眉眼微挑,询问的瞧着我,一如往日的邪魅,好似刚刚的那抹深邃,只是我眼花了而已。
“没什么,谢谢你哦!”我紧了紧脖领,笑颜如画。
我想,此刻的双眼,肯定眯成了缝儿,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胤禟,你的懂我的,对吧!
无论是紫禁城里压抑的生活,还是江南水乡的旖旎宁谧,更或是山东的简单生活……
哪一次,你都由着我,给了我自由,给了一切我想要的!
而我……
这一生,唯一可以给予你的,可能惟有这声道尽了心声的‘谢谢’吧!
“胤祯,你听我说,我是真的闷坏了才会跑出去的,你别罚他们了!”我撒娇的埋首在他宽厚的背上,柔软细滑的丝绸面料上,带着微微的冰凉。
“不行,我警告过他们多少次了,可是她居然敢带你出去,可恶的是,居然只有你们两个人,多一个下人也没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八个多月,不是八天,不是一个月!”他扯开我的手,忽地转身,漆黑的双目中仿佛点燃了火焰一般,通红。
我微微后退,脸上一片讪色。这样怒火汹汹的胤祯,不是不可怕,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担心。
只是,小心的瞥了眼跪在大厅的人:管家、车夫、门房、六个丫鬟,还有几个低垂着头,看不清脸的仆人。
刚刚我火急火燎的赶回府上,看到门房激动的神情就知道事情大条了。果不其然,才到大厅,就看到某人已经濒于崩溃边缘,不住的吼着管家等一干人。
自从知道我怀孕以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哪怕委屈了自己,也生怕我伤着哪儿。对我呵护备至,宠溺有加。直到上个月,他说我不宜再出府闲逛,才开始对我禁足,谁成想今儿个我就跑了出去,还被抓个正着!我完全了解他的紧张,所以,此刻我也不敢轻易的火上浇油。
毕竟,绷了这么久,他可能比我还要‘脆弱’,禁不起吓!
“胤祯,我下次不会了。”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衣袖,我陪着笑脸凑到他面前。
“下次?你还敢说下次?”挑高的声音有些尖锐,我忙堵住耳朵,埋怨的看着他。
“可是你不在家,我好孤单啊,都没有人陪我,宝宝还总闹,也没法休息好。”扑到他怀里,我委屈的开口。
提出宝宝,声音再委屈一些,幽怨一些,一定让他化为绕指柔,再大的火也会瞬间熄灭!
果然——
“这……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皇阿玛回京后,着急处理江浙的旱灾,而兵部的事情也不少。过些日子就不会了!”原本气势汹汹的语调顿时降了N度,他轻轻的顺着我的背脊,低柔的说道。
透过缝隙,我朝着下面的人不住的打眼色,右手连忙挥了几下,他们则心领神会的迅速退下,而胤祯,也仿佛毫无发现一般,不加理睬。只是,温暖的大手却包裹住我的右手,紧紧的握住。
才想得逞的笑笑,肚子却传来闷闷的疼痛,身体猛地一颤。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忙低首,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肚子,有点疼。”我倏地抓紧他的手臂,手指微微的颤着。
不会要生了吧?
时隔两年,生弘明时的经验,早让我忘得一干二净!
唯一记得的,只是疼!
“小李子,快去请太医!”他叫嚷着,抱着我快速的朝着惜月小筑走去。
“怎么样?是不是要生?”胤祯急躁的声音不间断的在耳畔响起,我略抬眸,关切的瞧着太医隐忍的神色。
“十四阿哥请放心,福晋只是不小心动了胎气,调养一阵子就好了。至于生产,嗯哼,还需要一段时日,十四阿哥勿须着急。”太医下颚上的胡须微微颤动,睿智的眼眸扫了眼一旁干着急的胤祯,掩唇咳嗽着。
“那你快去开药方啊,没看到她不舒服吗?”某人有些急切,冲着太医大吼,连我都朝着床内挪了又挪。
“胤祯,你别添乱。”我忙不迭的出声,要不是仗着他是阿哥,太医恐怕早已甩袖离去了。
这几个月,最辛苦的,恐怕就是这位何太医了,一直被胤祯纠缠着!
“福晋明白就好,这段日子要多休息,可也应该适当的散步,老臣这就去写药方。”太医非怒反笑,戏谑的瞥了眼胤祯的方向。
“麻烦太医了。”拽过一旁的胤祯,我微微的蹙眉。
“晚晴,你跟着太医去抓药。”他嗫嚅了半天,终于在太医走到门口时,吐了一句话。
“小李子,你到宫里将稳婆等人请到府里来,早早的备着,省得倒时慌张。对了,顺便问问稳婆,看看缺什么,赶紧去准备。”他坐在床边,凝眉想了很久,不住的点头。
“爷,让奴才去请?”
“难道让我去?”尖锐的声音,再次不悦的响起。
看来,某人这几个月的坚持,已经快到极限了!
“微雨,你陪李子去。”我连忙的出声,然后揽着胤祯的腰,将头枕到他的大腿上,轻声安抚着。
如实相告
十二月初七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感觉格外的累,本来很轻的睡眠,却连胤祯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刻。
午饭后,我躺在屋内,无聊的看着几个丫鬟刺绣。
屋内的角落里放了几个火盆,暖洋洋的,丝毫感觉不到屋外的凛冽。我抚着略显大的肚皮,悠悠的轻笑。
“主子,您笑什么?”春忽地开口,不解的望着我,绣针仍然停留在绸布上。
“没啊,我只是在想,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能个儿,倒显得我这个做主子的了愚笨了!”尤其是近年来,我仿佛更加慵懒,早已不似以前的自己,整天都忙碌而充实。现在的自己,更趋于平淡。
“怎么会?我听晚晴说过,您的苏绣可好了,绣得像真人一般呢!主子,是不是啊?”冬迟疑的说,盈亮的眼眸闪烁着。
我淡淡的瞥了眼晚晴,她显然也没想到冬会提到自己,有些怔然。我笑而不语,兀自转头看向窗外。
树干上早已光秃秃的,唯有光裸的树枝在寒风中猛烈的摇摆着,在强烈的日光下,好似镶嵌了光晕一般。
恍惚间,眼眸渐渐沉重,不禁打着呵欠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是被肚子处传来的闷疼惊醒的。
室内昏暗,唯有幽幽的晕黄光亮。我想要起身,覆盖在身上的棉被顺势滑下。
“晚晴?”瞬时的疼痛,让我呼出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晚晴……”
“主子,怎么了?”
‘哐当’一声,门口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倏地打开。
“主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晚晴忙乱的推门而入,带进了一股寒凉的气息,我不禁身体微颤。
“肚子有点疼,现在什么时辰了?”心底告诉自己,不要一惊一乍的,上次也是这样疼着,可是却什么事也没有。
“酉时了,主子,奴婢扶您到床上去躺会儿吧,一会儿奴婢把晚膳端来。”晚晴小心的搀扶着我,朝着床铺缓缓走去。
“都这么晚了,胤祯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心不在焉,右手贴在肚子上。
“刚才李子传话回来,说爷正在八爷府上忙着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您今晚别等他用膳了。”
“嗯。”
晚膳过后,肚子的阵痛没有丝毫的减退,反而越来越频繁,抽痛难奈。
这次好像真的要生了!
“春,你去叫稳婆过来,夏,你快让管家去请太医,我好像要生。另外,派人叫胤祯回来。”靠着厚厚的背垫,我沉静的呀牙吩咐着。
“要生?”晚晴和微雨同时惊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望着我。
“愣什么,还不快去。”朝着门口处同样愣着的两人,我大声喊道。
一波波的疼痛,毫无规律的袭来,不知何时,额头早已浮现汗迹。
室外嗡嗡的传来阵阵声音,我却只是兀自调整着呼吸,听着晚晴操着略显焦虑的声音,不断的吩咐着什么,焦急中不乏沉稳。
“主子,您怎么样?痛得很吗?”光线一暗,晚晴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凝视我的眼眸中却闪着不安与紧张。
“胤祯呢?”我侧头,望着窗外的方向。
漆黑的夜色,隐隐透着灯笼的光亮。
“爷正往回赶呢,您别着急啊!”有些冰凉的手掌顿时握着我的,湿濡在微凉的空气中渐渐冰冷,顺着血液,顿时导入了心底。
而我,却只能紧紧的抓住这丝温度,死死的扣住,生怕她离开似的。
“让开,让开,别挡在我前边儿啊!你、你、你,还愣着干嘛,不是让你们去准备热水嘛!平时一副伶俐的样子,怎么正经时候都慌得什么似的。”
聒噪的声音顿时传入脑中,我睁开眼,望着瞬时出现在视线内的朦胧身影,原来是稳婆!
“多点些蜡烛,我眼睛不舒服。”我歪头,朝着外面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