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淡淡的一瞟,却是看见一只黑猫停在屋顶上一声“喵”。
对于这只出现的黑猫,碎蜂没有半点兴趣,瞟过一眼就离开忙于布置的事情去了。
等碎蜂离开那只黑猫才转回身来,暗金猫瞳里满满的都是笑意:看上去碎蜂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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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轻巧的转了个方向,躲过四枫院家的守卫位置,回到多年未回的家中,玉鬘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竹木白纸的纸门,和室门口摆放着绘有牡丹的障子用来遮挡外面探入的视线。身穿小袖的一列侍女乌黑的秀发清一色的用发带束缚在脑后,捧着精美的漆器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套廊鱼贯而过。
盯准了最后一个落单的侍女,玉鬘干净利落一个手刀后直接拖进旁边的房间。换上侍女的小袖,甚至把侍女的发带都给扯下来绑在自己的头发上。
玉鬘笃定现在的下人是没有几个能够认出自己,当年能见她的不过几个贴身伺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伺候的下人肯定是换了好几批。那些老人还能剩下多少?
拿过那侍女原来手里捧着的漆盒,玉鬘低头一看,那漆盒上描画这花草虫鱼,那动作那神态栩栩如生,说不出来的精致,也就是大贵族家里才能置办这些个奢侈品了。那些中下级的贵族对这些东西基本上可以死了心。
玉鬘拿起漆盒拉开纸门抬腿就走,丝毫不管门内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侍女,那队侍女丝毫没有发现队伍最后一个被掉了个包。
侍女们走到一个和室前,纸槅扇由里面专门负责的侍女拉开,玉鬘低下头努力不让人看见她的脸。
和室内装潢豪华,障子上绘画的仙鹤悠然自得扬起长颈。侍女们绕过摆放在寝殿门口的金箔屏风,径直进入寝殿内。
寝殿内寝台,帷幄,镜台,唐柜一应俱全。玉鬘悄悄抬眼打量着周围,这应该是新建起来的,她离开之前不记得四枫院家的府邸内还有这么一间漂亮的院落。
难不成父亲大人又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么?
侍女们无声无息的把手上的物什放在寝殿的矮几上,矮几的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是一个年华早去的老妇人,老妇人头发虽然长但是稀疏,黑丝中夹带着白发散散垂在身后,摊在铺在榻榻米的褂衣上。
老妇人看见那队中最后一个侍女放漆盒的动作,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还没看过那个侍女是这么粗暴的摆放东西。
“如此笨手笨脚,你是新来的么?”苍老的女音在玉鬘的脑袋上响起,让她成为室内的众矢之的,玉鬘眉头一皱随即告罪俯□子。拜倒在榻榻米上。
她失算了!那么眼下要不要动粗?
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玉鬘微微抬起了头,绯红长袴进入她的眼帘,突然想起一个侍女是不应该这么看上位者,又匆匆的把头低了下去。
未及,一把桧扇点在玉鬘的下巴上,扇子上熏了浓厚的香,因此扇子一来,一股浓烈的香气就冲进玉鬘的鼻孔。脸被扇子抬上了一点。
象征着秋季的“落叶”香,此时在玉鬘闻来却是这么的冲鼻。正欲动手,却听得自己面前传来刻意极力压低的惊呼声。
“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下去。”一声桧木敲打在桌面的响声,老妇颇有压迫力的嗓音让其他的侍女皆是低了头不敢言语,默默的行礼后退出去,拉拢纸槅扇。
‘难道是发现什么了?’玉鬘心中暗想。
待到室内归于平静,玉鬘打算先发制人的时候,听见噗通一声,惊讶的一抬头,看见刚才那老妇人如今跪倒在自己跟前,而且额头完全贴在交付的双手上。
“呃?”玉鬘这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晕了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还能在残烛之年再次看见小姐,就算是死,我也能安心了。”老妇抬起头来,老泪纵横。
玉鬘看见那张脸,一时间眼瞪得溜圆。
“小姐……”老妇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八重子?!”这下玉鬘终于是想起自己面前这位老妇是谁了,这不就是童年时候在身边伺候过的那位乳母么?而且这位乳母还是她的那位父亲大人亲自挑选的!
“实在想不到啊……还以为此生再也没有看见小姐您的机会了呢。”褂衣的衣袖不一会就被泪水弄出一片暗湿。
一回家就遇见小时候伺候过的乳母,玉鬘的脑子此时就像打了一个结,有点转不过来。
“八重子……”这会她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别开眼去看褂衣上的唐草纹样。
“不过,能平安回来就好啊……”老妇用衣袖擦擦眼角,眼前这孩子是从婴儿开始看大的,还记得她刚刚来四枫院宗家时那个襁褓里的女婴,小小的,惹人怜爱。
“小姐此次是来见老爷的么?”
一听到父亲,玉鬘条件反射性的打起了摆子:怎么可能!她只要一见到她的那位父上大人就腿软!
要是真见着了恐怕会连路都走不动的……
玉鬘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我回来只是为了母亲的忌日,”顿了顿玉鬘继续说道,“顺便回来看一下。”
“母亲大人的居室是否还像以前一样么?”男子多薄幸,玉鬘真的是担心自己母亲的居所会被其
他来历不明的女人占了去。毕竟她的父上放在静灵庭里来说还不算老,继室侧室什么的完全有可能。
如果真的有哪个女人敢住进去,那么她也不介意开杀戒。
“夫人的居室还是像生前一样,定时打扫,老爷也下令过一切皆如以前一样,不许改动半分。”
“这样,那我放心了。我可以去那里看看么?”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夫人的居所如果连小姐都进不得,那么谁还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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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室内的御帘卷起用各色流苏绑好,鎏金瑞兽香炉之上缥缈不定的白烟在空气中舞出各种不可言状的形状。
室内一切布置果然如同乳母口中所言,并未改动。那只母亲生前最为喜爱的高丽花瓶里空空如也,现在还不是冬季,梅花还没有影子,不然一定会有侍女去折下一枝怒放的红梅来。
突然空气里混进了一抹黑方的香味,混杂在原有的香气里,闻着说不出的奇怪,玉鬘皱起了眉,对于这种混杂不纯粹的香味觉得很不舒服。黑方大多为男子所用,女子用的少,难不成还会有男人混了进来么?
心里疑惑,微微下蹲,绕过了御帘直接往和室内走去。
一进寝殿直觉一股罡风直逼面门,多年的战斗习惯让玉鬘一下子做出反应,双手护在胸前,接下这一击。正要做出反击时看见袭击者的面庞,立刻呆愣当场。就是这一呆,对方一个巴掌重力的煽在她的脸上。
“啪!!”极响的掌掴声在和室里显得极其突兀,那一下把她的脸打歪到一边去,整个人扑倒在榻榻米上。
双臂勉强撑起上身,不至于完全倒在榻榻米上,玉鬘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声音,眼前也是模糊成一片,半边脸颊肿的老高,和之前的秀丽可人形成强烈反差,叫人不忍再看。
嘴角淌下一丝血来。
“唰!”那边是纸槅扇被拉开的声音,还有衣料急速在灯心草编织而成的榻榻米上拖过的声音。
“啊?!”乳母瞧见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掩口惊呼。
守在门口的乳母听见声响冲进内室,看见的就是从小看大的小姐被打翻在地,而凶手正用不怒不喜的目光盯着倒在地上的人。
乳母惊骇欲死,“老爷?!”
似乎没有听见女儿乳母的声音,四枫院秀光淡淡的开口,用不含喜怒的口吻,“真是没有想到,你这个逆女还真的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工作九个小时,于是咱减肥成功了?
☆、扫墓
乳母惊骇的瞪着一双眼睛盯住自己的主人,但是她也并没有在那份惊惧中沉浸多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快速膝行几步到四枫院秀光的脚下,匍匐□子声音都在发颤。
“老爷,小姐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已经年衰体弱的老妇人匍匐在地上为自己看大的孩子求情。
冰冷的眼睛盯着还趴着地上的小女儿,四枫院秀光冷淡的开口,“若不是把她当做亲生的,刚才早就杀了她了,怎么还会留她到现在。”
此言一出,原本还打算再求会情的乳母立刻跪在榻榻米上呆若木鸡,玉鬘此刻因为那巴掌的威力,还趴在那里起不来。四枫院家家主和他的两个嫡亲女儿习武多年,一巴掌的威力也不小,即使是玉鬘一时间也消受不了。两条手臂吃力的撑起上身,耳朵里还是嗡嗡作响一刻也不得消停,眼前清晰了一些,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现在已经肿的看不得了。
没有管还在那里发愣的乳母,四枫院秀光直接走向几十年没有见面的小女儿,玉鬘虽然眼下被打的昏昏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几百年的对父亲的惧怕而生成的感觉没有消退,撑着身子挪动着就要往后面逃。
“怎么?就那么害怕为父?当年就有胆子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见着女儿没头没脑的拼命往外爬,这下子叫四枫院秀光又好气又好笑。
“呃……”玉鬘根本就听不清楚也瞧不仔细自己面前站着的谁,只是凭着本能做出的动作。
继承自父系的暗金色眼眸无神的望着身前,顶着一张半边被打肿了的脸,玉鬘此刻也真的不堪再看。
四枫院秀光看见女儿如此模样,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毛:在亡妻生育的两个女儿中,玉鬘算是最像母亲的那个,不光是五官,就连体型肤色也是出奇的相似,要不是那双继承自父亲的眼睛,别人还真的认为她是朽木家那边的女儿,当然就算是母女也不可能百分百相似,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有差异,只要不仔细,还是会弄混的。
看着女儿被揍得不忍目睹的脸,一时间他心里突然有点不忍:这个女儿不像夜一,是养在祖父那边的,她从小就养在父母膝下,自然也是亲厚一些。即使这个养在身边的次女一百多年一直都不争气,不但没有长女那样的实力,也没有运筹帷幄的气概和精明。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花那么大力气来培养她是不是做错了,幸亏后来玉鬘是从二番队一个小小不起眼的平队士做起,席官,副队长一路过来。不然恐怕早就依了那些个长老的意思,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父、父亲大人!”被一巴掌扇的头昏目眩找不着北的玉鬘终于还是清醒过来了,望见自己面前的父亲,玉鬘立刻就被吓得条件反射般的赶紧往外逃,这是她幼时就很想做的事了,只是一向没胆做而已。
还没等玉鬘逃出一步,就被一个人扑了个结实,于是玉鬘再次被迫老实的趴在地上了。扑倒玉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在发呆的乳母,乳母见到小姐没眼色的就想往外面逃,不顾自己老迈的身躯;赶紧扑在玉鬘的身上,和她一起跪在四枫院秀光的面前。
“老爷,玉鬘小姐是夫人生前最疼爱的女儿啊!”一手扯过圭衣的一边,双手指尖点在席面上,这位名叫八重子的乳母苦苦求情。当年玉鬘做的那些事情,四枫院家并没有详细的说什么,她只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四枫院家的两位嫡女都卷了进去,其他的都不是不清楚。
“就算看在夫人的面上,也请您不要苛待小姐啊~!”说完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玉鬘抿紧了嘴唇,并不做声。说句实话,她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家父上抓了个现成,左边脸火辣辣的疼,不过她心里知道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如果真的容不下她这个让四枫院家丢尽脸的女儿,一把刀直接捅进心窝子里就了结了。
“你还有话说么?”不理那乳母,四枫院秀光只是问女儿。
‘还能有什么话说……’玉鬘在心里苦笑,难道要当着面提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静灵庭么?
“女儿无话可说,还请父亲大人发落。”
“小姐!”乳母八重子立起上身,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似乎很惊讶玉鬘的回答。也是,本来就是戴罪之身,不求饶也不为自己说情,摆出一副‘要杀要剐听其尊便’的样子,看的八重子差点没吐血。
“请我发落?你倒是……出乎意料。”唇角玩起来,让人看不出这个已经年老的男人的喜怒来。
玉鬘微微抬起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双鬓已经不如记忆中的那般黑亮,已经是换上了霜白,脸颊上象征着苍老的法令纹更是向别人表达这个男人的衰老。
真的是老了!
才瞧过一眼,玉鬘匆匆把头低下。
“为父已经老了,可为什么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不叫人放心?”突如其来的话语叫玉鬘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责骂,也不是巴掌,却是这么一句,一句认老的话语。
“父亲大人?”抬起头,玉鬘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老父亲的眼角布满细细的皱纹。心里一酸,她重新拜伏下去,“女儿……不孝。”
“你们以为自己在浦原喜助那里藏着就没人知道了么?你们还真的以为静灵庭想要对这件事情不做追究么?啊?还是当我这个父亲是个死的!咳咳!!”四枫院秀光冲着自己女儿大声训斥道,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一下子猛烈的咳嗽起来,捂住嘴瘫坐在榻榻米上。
“父亲大人!”
“老爷!”
见此情状,玉鬘和八重子同时扑向前,玉鬘抬头四顾,看有没有水。而八重子则是拿出和纸递给四枫院秀光,按身份乳母终究不应该和男主人有什么身体接触的。
“走开!”一把挥开女儿,四枫院秀光喘着粗气,抚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胸口。
低垂下眼,玉鬘一言不发就地正坐好。
“这么多年才回来,你是为了什么?”锐利的眼神看向玉鬘,秀光沉声问道,此时的模样完全没有刚才病弱的样子。
“女儿想见见母亲大人。”
“隔了几十年才想起要来看母亲么,以前那些日子你上哪去了?!”
‘我去一个忍者漫天飞的世界去了!’这句话被玉鬘压在喉咙里差点没蹦出来。
“老爷……小姐孝心可陈……”一旁的八重子帮着求情。
“孝心?真有孝心就不会有当年的事情!”对乳母的话,秀光嗤之以鼻。不过过了一会又对玉鬘说道,“去换身衣服,把脸上的伤处理了。”
“呃?”玉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幅样子是想要丢我四枫院家的脸么?”
“啊?是!”
原本还以为父亲会直接把她捆了直接送到护庭十三番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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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侍女穿的小袖,穿上绯袴和单,外面套上圭衣。一头长发简单的用纸绳束缚在身后,左脸颊的红肿因为用过药的原因好了不少,上过白粉之后倒也看不出来了。
她现在混在一群管事的女中里,女中的地位要比普通侍女高上许多不止,所以外出的时候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轿子。
四枫院家家主有个习惯:每逢亡妻的忌日,都会给妻子扫墓。这一习惯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今年虽然有旅祸侵入静灵庭的事件,但也没有中断。
轿子落下,轿门打开,下轿,由侍女伺候着穿木屐。旁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