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虫儿(全本)》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画虫儿(全本)- 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上吊?好呀,我给她预备绳子。”冯爷依然冷冰冰地说。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张建国两手拍了拍大腿,眼泪差点儿没下来,突然,像有人给了他一闷棍,他猛然一惊,赌着气,鼓着腮帮子,拧着眉毛,从嗓子眼冒出一句:“好吧,也别难为您了,不管就算了,算小湄瞎了眼!”说完,他气囔囔地转身就走。 
  “回来!”冯爷突然大喊一声,把张建国的魂儿差点儿没吓丢了。 
  “干吗?”张建国身不由己地转回身,走到冯爷面前。 
  冯爷漠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张建国手里,说了一句:“拿着,把这给小湄!” 
  “您这……这是什么?”张建国捧着这个信封,愣怔怔地问道。 
  冯爷没吭气,干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张建国被冯爷弄得简直像坠入八百里云雾之中,等他缓过神来,冯爷早已不知去向。 
  张建国恍恍惚惚地回到病房。 
  小湄问道:“怎么样?冯爷说什么没有?” 
  建国两眼发直,嗫嚅道:“说什么?他说咱们偷了驴,他不想去拔橛子。” 
  “怎么?他不想管咱们的事儿,是吗?”小湄急切地问。 
  “可不是吗?他不想管。” 
  “嗯,想不到他也变了。唉,他不管,就不管吧。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吗?”小湄打着颤音说。 
  忽然,她看见建国手里的信封,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建国说:“噢,这是他给你的。” 
  小湄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万块钱。她突然明白过味来,对建国说:“你呀,真够傻的,我说什么来着,我的事儿,他能不管吗?” 
   
  第八章 
   
  看到这儿,您也许会说,冯爷跟钱小湄肯定不是一般关系。对,您没说错,他俩确实是“发小儿”,而且关系也不一般,要不怎么小湄会在裉节儿上跟冯爷张嘴求助呢?咱们前文说了,冯家和钱家住一条胡同,而且两家的宅门都不低,可是到了冯爷的父亲这辈,家道已经中落。 
  冯爷的爷爷临死前,冯家在京城还有十多个铺子,买卖正经不小。他父亲哥儿仨,他爷爷死后,三兄弟分了家,原本占胡同五分之一的大宅子,一分为三,各走各的门。 
  冯爷的父亲冯子卿在家行三,俩哥哥都让着他,他分得了9号院。这是一座比较标准的四合院,有十多间房,正房前出廊子后出厦,高台阶,青水瓦出脊,进院门有个大影壁,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藤萝架,种着玉兰、海棠、石榴、牡丹。当然,现在这个四合院早已经拆了,原地盖起了大楼。除了这套院子,这位三少爷还分到了三个铺子,两辆汽车。 
  按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家底儿,足够冯子卿扑腾一气的,在此基础上扩大和发展不成问题,但是他没赶上好时候,加上不善经营,到北平解放的时候,三个铺子已经一个不剩,都让他给折腾没了。不过,他也因祸得福,解放后划定阶级成分的时候,给他定了个“无业游民”,让他在后来的“文革”中躲过一劫。 
  说冯子卿是“无业游民”有点儿荒唐。“无业”是真的,解放以后,冯子卿一直当临时工,没有正式工作。说他是“游民”,则有点儿冤枉,冯家是老北京,他从生下来,压根儿就没出过北京城,怎么成了游民?不过,那会儿这种荒唐的事多了,您也不必较真儿。 
  冯子卿扛过大个儿,也就是当过装卸工,还当过小工,卖过菜,送过煤,干到五十岁,自动“退休”,在家玩儿了。 
  这位少爷秧子从小就喜欢玩儿,新派的老派玩意儿他都黏手⑧,年轻时跑狗放鹰、听戏捧角儿、养鱼养鸟养鸽子、滑冰游泳、玩照相机、玩洋车⑨,没有他不好的。 
  因为家底儿厚实,而且也受父辈的影响,他也会玩儿。别看他做买卖搞经营不灵,玩儿上却一门儿灵,玩儿什么有什么。玩了几十年不但没败家,反倒日子过得挺殷实。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中国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那当儿,北京人吃饭成了问题,不少人饿得挖野菜,吃树皮,有的小孩儿饿极了,喝凉水当饭吃,弄得一个个都成了小“胖子”,不是真胖,是真膀,水肿。那会儿,连钱家都有上顿没下顿了,可是冯子卿愣没让一家人受委屈。别看他没正式工作,也没人给他开工资,却不缺钱花。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冯子卿永远有饭辙。家里没米没面了,他拎出一件裘皮大衣,奔了委托行。解放后,当铺被取消了,人们卖旧货一般都去委托行,也就是后来的信托商店。一件裘皮大衣够一家子吃一个礼拜的。 
  想解解馋下馆子了,他拿出一台德国产的照相机,又奔了委托行,卖出去的钱够下三四次馆子的。冯爷小的时候非常奇怪,怎么老爷子总有的卖呀?好像家里的东西永远卖不完似的。他和几个哥哥、姐姐都是仗着老爷子的这些家底儿养大的。 
  冯爷是冯子卿最小的孩子,他上边有俩哥俩姐,生他的时候,母亲四十多了,冯子卿也已经五十二了。用老爷子的话说,这个儿子是他喝醉了酒,没留神,撒下的种儿,灶王爷打瞌睡,让他投错胎了。 
  那会儿医疗卫生条件差,冯爷落草儿⑩,是请的接生婆,在家里生的。临盆的时候,母亲犯了病,要不是接生婆有点儿绝招儿,冯爷险些死在娘胎里。冯爷生下来没哭,接生婆抓住他的两条小腿,倒着拎起来,照着屁股拍了几巴掌,可是把他的小屁股拍肿了,他也没出声。“怪!”接生婆说:“我接生了几百个孩子,没见过这么怪的事儿。” 
  按老人们的说法,新生儿不哭,活不长。但冯爷命大,活了。不过,他长到两个月才睁开一只眼。冯子卿以为这孩子是个“一只虎” 11 ,没想到又过了两个月,另一只眼睁开了,好像这孩子睁开一只眼,对人世间的事儿没看明白,把那只眼睁开,才看清楚是怎么回子事儿。这眼睛睁得一前一后,落下了一大一小的“阴阳眼”。 
  这对“阴阳眼”,让冯爷小的时候没少受欺负。五官当中,眼睛如同两扇门,您想大门儿都歪了,窗户再好也不是样儿呀。冯爷的这副长相儿,晚上在胡同里走,冷不丁一瞅,能吓人一跳。 
  胡同里的孩子都比较淘气,看冯爷长着一对“阴阳眼”,怪模怪样儿的,难免要拿他开心取笑。很多时候,他成了受气包。但是上了小学,没人再敢欺负他了。因为他学会了用“阴阳眼”看人,那一大一小的眼睛来回闪动,如同放电,再淘气的孩子见了这对“阴阳眼”,心里都害怕,赶紧躲得远远儿的。别说孩子了,大人见了这对“阴阳眼”都打憷。 
  这对“阴阳眼”,让冯爷失去了许多跟在胡同里的孩子一起玩耍的机会,当然也失去许多童年的乐趣。但是他并不闷得慌,因为他爸爸好玩儿,他大哥二哥也好玩儿,他大哥比他大将近二十岁。冯老大从小玩跤,在运输公司的起重社当装卸工,脱了衣服,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北京人管肌肉叫“块儿”,管肌肉多叫“块儿壮”。冯老大不但“块儿壮”,而且长着很重的络腮胡子,经常行侠仗义,是西城有名儿的“顽主”。他养了一百多只鸽子,每天一早一晚放飞。 
  冯爷从小跟大哥玩鸽子,放飞鸽子也是他的一乐儿。不过,他最大的乐趣是看书。他二大爷冯子才跟他们家住一条胡同,冯子才很有才,是大学教授,也是有名的书法家,家里藏书颇丰。 
  冯爷小时候,放了学便到他二大爷家看书。看的是什么书?古书。 
  说来也怪了,冯爷迄小儿就对古书感兴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就甭说了,他连《论语》、《孟子》、《史记》、《唐诗》、《宋词》、《三国》、《水浒》这些书也着迷,而且他的记忆力卓尔不群,不能说过目成诵吧,也能达到过目不忘。许多古代的诗文,他看个两遍三遍的,便能倒背如流。直到现在,他还能把《三国演义》、《红楼梦》整章整回地背下来。 
  有一次,两个朋友请冯爷吃饭,冯爷喝了酒,跟两个朋友说他能背《三国》。那两个朋友不信,对他说:“你甭背书,如果能把《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的目录背下来,我请你到贵宾楼吃鱼翅泡饭。”冯爷说:“好,甭请我吃鱼翅泡饭,一百二十回,我背下一回,你掏十块钱,一千两百块钱,把钱预备好吧。”他扭脸叫过服务员,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打车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一套《三国演义》,他一口气把这本书的一百二十回条目背了下来,那两个朋友照着书看,一个字不带错的,接着他又从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开始,滔滔不绝地往下背,连着背了三个章回,也一个字没落,让这两个朋友和在场的服务员对他叹服不已。朋友认输,拍出一千两百块钱。冯爷把钱拿起来,转身给了两个服务员说:“拿着,算是我给你们挣的小费!” 
  人们把中国古代的经典书籍视为“国学”,现如今学“国学”成了热门。有钱的大款上几个小时的“国学”课,要缴上千块钱的学费,殊不知“国学”,练的是童子功。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冯爷这样“国学”童子功的人并不多。他的这些“童子功”,为他日后玩书画打下了非常厚实的文化底子。 
  冯子才有三个女儿。三弟子卿见他没儿子,便想把小儿子冯爷过继给他。冯子才当然很乐意,可是夫人和三个女儿却耷拉了脑袋,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冯爷长得太难看。冯子才的三女儿头一次见到冯爷,居然给吓哭了。过继之后,冯爷就要搬过来住,成天看着这对“阴阳眼”,夫人怕把三个女儿吓出个好歹来。冯子才明白娘儿几个的想法,只好婉转地回绝了三弟的好意。 
  不过,冯子才有才也爱才。他认为虽然冯爷长得寒碜,但是有奇才,当不当他的儿子无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来,他毕竟是冯家的根儿。所以不管夫人和女儿怎么反对,他心里打定主意,想用心栽培这孩子。他在大学当老师,对教育孩子自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冯爷后来鉴定书画独具慧眼,跟冯子才的栽培有直接关系。 
  冯子才家也住着一套中规中矩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很多花草树木,院子当中是一个很大的藤萝架。每到夏天,冯子才便把京城几位有名的书画家邀到家里,在藤萝架下品茶饮酒。兴之所至,这些老先生还会泼墨挥毫,赋诗酬唱。 
  每到这时,冯子才便让冯爷过来背几段古诗古文,或者唱两段京剧助兴。当时冯爷才七八岁,那些老先生看这个小孩儿长得挺怪,却这么有才气,都挺喜欢他。高兴的时候,这些老先生们也会即兴画张“斗方”,送给他留个纪念。一来二去的,冯爷喜欢上了书画儿。 
  其实,冯子卿手里也藏着不少名人书画,只不过他玩的东西太杂,喜欢的玩意儿太多,对书画收藏不像冯子才那么专一就是了。冯子才收藏的古代名画儿确实不少。自打冯爷喜欢上书画以后,每次到他二大爷家里玩,便磨着二大爷给他讲画儿。 
  冯子才手里藏有不少画册、画谱和书画鉴赏方面的书,他拿出这些画册和书让冯爷看。冯爷的脑子好,凡是看过的画儿都像录像机似的记在了脑子里。冯子才见他如此痴迷,便让他背古代历史年表,记每朝每代画家的名字、身世、都画过什么画儿,等到冯爷把这些都记得滚瓜烂熟了,才开始给他讲画儿。所谓讲画儿,其实就是教他如何鉴赏这些字画儿。 
  说到这儿,得跟您多交代几笔,诸位有所不知,在古玩当中,除了金石碑帖,最难鉴定的就是书画,当然论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也属书画为最。为啥这么说呢? 
  首先中国的绘画,有数千年的历史,但是东汉以前的画家都没留名儿,中国最早的有名有姓的画家出现在三国魏晋时期,史书上记载的第一个画家是三国时期吴国的曹不兴。咱们就从曹不兴这儿开始往下数,历史上的书画名家可以说数不过来。有一本书叫《画史汇传》,记载的古代画家有上万人。现代的画家更是车载斗量,汗牛充栋,当然他们的画儿就更多了。朝代有先后,名头儿有大小,能把这么多画家和他们的作品一一都记下来认出来,就得花几年工夫,更别说鉴赏了。 
  其次,古代画家和现代画家均有代笔一说。所谓代笔,就是找人替他画,然后署上他的名儿,盖上他的印。古代的皇上常爱干这种事,比如乾隆爷的不少墨迹,是由当时书法好的翰林代笔的。名画家找人代笔的事就更多了,比如明代大画家文徵明、唐伯虎,没出名儿的时候,都是自己画。出了名儿,找他要画儿的人多了。他一时应酬不过来,怎么办?找人替他画吧。唐伯虎最早是跟周东村学画儿,后来他的名气超过了周东村,他画不过来的时候,便找周东村代笔,当然署的是他的名儿。您说这类画儿,您辨起来是不是得费脑子?此外,同一个画家,不同时期的画儿,风格大不一样。而且画家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高兴时画的画儿,跟悲伤时画的画儿也有区别。就拿齐白石来说,他早期的作品,跟他六十多岁“衰年变法”之后画的画儿迥然不同。不深入了解齐白石的人生经历和艺术发展的轨迹,单从画儿上看,很难辨别。 
  再其次,是假画与真画的辨别。假画,也就是赝品,古已有之,可以说,从有绘画的那一天,真假的问题,就困扰着玩画儿的人。有人说越是有名的画家,假画儿越多。赵汝珍所编的《古玩指南》一书中说:“今世所存古玩,十九皆鱼目也。鉴别者若不深悉其作伪之内蕴,而徒事作品之判别,鲜有不受其欺骗者。”十幅古画儿有九幅是假的,或有九幅真假说不清,这话虽然说得有点儿夸张,但赵老先生也是经验之谈。只有玩画儿的人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所以他说,单从画儿上来辨别,不知道作假画儿的奥秘,没有不上当的。要不怎么说古玩里最能考验人眼力的,得说是书画呢。 
  冯爷当时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孩儿,冯子才不可能把鉴定书画的绝活儿都传给他。当然,书画鉴定家的眼力,也不是三天两早晨,就能磨砺出来的,这需要丰富的阅历和扎实的文化根底,还有千百万次的与真画和假画的眼观手摸,才能修炼出来。这就跟一个人似的,您跟他接触一次两次,只能记住他的姓名,他长什么样儿,几天以后您就忘了。您如果跟他相处十天八天的,只能了解他一个大概,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儿,有什么脾气秉性。但是您如果跟他相处十年二十年,那么,甭管他穿什么衣服,是胖了瘦了,您都能看出他来。即使您跟他不见面,他在电话里咳嗽一声,笑一笑,您也不会认错人。您甚至能从走道儿的声音,辨别出他来。您说是不是这么回事?相信您一准有这种感受。其实,鉴定书画也是这个道理。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鉴定书画吃的是眼力,把这句话挪到这一行,应该叫做:行家眼一眨,便知真与假。但是能做到一眼便能识出真与伪来,得亲自过手。行话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冯子才深谙此道,他不光让冯爷背人名,记年谱,还经常带着他逛琉璃厂和后门桥。 
  琉璃厂是京城著名的古玩字画商业街。这条街上的老字号古玩店、书画店一家挨一家,从明清一直延续到现在,几百年了,字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