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才刚醒过来就想着往外跑,这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你也由着她胡闹!”
和意料之中一样,林起铭根本不同意,也和意料中一样,他根本扭不过女儿。
从小到大,只要女儿一撒娇,他从来都只有投降的份。
“爸爸,生气会变老的,快笑一个。”
“还变老呢,我早晚被你气死。”
林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轻松带笑:“不去学点东西,难道留在家里当米虫呀?”
“九月份才开学,现在才一月,你去那么早干嘛,也不知道多陪陪我和你妈妈。”
“爸爸,我在床上躺了三年,骨头都快生锈了,想在开学前先四处走走嘛。”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李医生也说了啊,我健康着呢,爸,你就别操心了,怎么三年没见你变得这么罗嗦呀。”
她能想象,父亲在电话那边头疼的样子,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她在心底喊他,一遍一遍。
爸爸,爸爸。
雅筑晚上回到家,不意外的,又接到了林起铭的电话。
“这孩子是怎么了,这么急的要走,连等我回来都不肯。”
雅筑垂眸:“大概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睡了三年这个事实。”
“林射呢,他怎么说?”
雅筑停了一会,轻轻开口:“他还不知道,我一会告诉他。”
挂了电话,夜已经很深了。
她却了无睡意,出了房门,却见林射正开门回来,不禁问道:“怎么又是那么晚才回来。”
他笑笑:“阿姨还不睡?”
“刚和你爸爸通完电话,一会就睡。”
“没什么事吧?”
她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女儿安静的话语。
她说,妈妈,不要告诉林射,我会受不了。
见到自己惊痛的神情,她极淡的一笑,垂眸,还是轻轻的开口,不管他是开口留我,或者不留,我都受不了。
她的神情,那样的安静,所有的伤寂落寞,反倒显得并不真实。
“阿姨?”林射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着林射,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事。”
转身回房,藏住所有苦涩。
第四十五回
“林射,你确定非这样做不可?”王博新,林氏的股东之一,率先开口,视线一直胶着在手中的名单上。
“末位淘汰的制度是两年前就定下的,从考核指标的确定到最终的绩效考评,每一个环节都坦率公正,所以,我不认为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林射的视线,平静环视每一个与会人员,优雅开口。
如他所预料,这一次的董事会,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又一个股东开口:“那么那些被解雇的员工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财务和公关部已经有相关的应对,对于绩效考评处于后5%的员工,公司会评价他的工作年限、贡献价值等等因素,并发放相应的补偿金,数量并不算少。也会给每一个员工一个月的时间,寻找新的工作。”
“就这样解雇员工,对于他们来说,总是太残酷了。”
林射依旧带着温润的微笑,淡淡扫了一眼右侧的王博新,自从引开了这个话题,他便不再开口,真正难缠的主。
他一笑开口,声音还是惯然的优雅从容:“林氏需要的是绩效,是长远发展,从来不是假慈悲。”
“假慈悲?”对方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还是优雅微笑:“我以为,让一个员工待在他得不到成长和进步的环境里,就是假慈悲。”
周围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他却没有等他们开口,眸光转为锐利,与身俱来的优雅贵气融合着此刻不容违抗的气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和无须刻意彰显的王者风范。
“先 让员工在不适合的岗位上等着,什么也不说,非要寻一个事因,到最后出了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让他离开,于公司,必然已经造成损失,或许难以弥补,对于员 工来说,拖到那个时候他的工作选择机会也已经很有限了,而他还必须供养小孩,支付住房贷款,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残酷。”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再说话。
于是林射重又放缓了声音,温润雅贵:“任何一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都是人才,林氏也一样,尊重每一个人才。但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可以感触到的良好意愿,还必须有一种合理的制度,让员工们都懂得游戏规则,才能力争卓越,做到做好。”
“你的意思是,末位淘汰就是这样的制度是吗?”一直沉默的王博新终于开口。
“至少它可以带来公司的良性循环,去年实施下来的成效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么更没有必要因为某些人的关系朝令夕改。”
他不是不知道,王博新的儿子进了这次淘汰的名单,而在座的,又有多少人,与名单上的人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联系。
王博新冷笑:“你爸爸一直强调‘人的公司’这个概念,到了你这里,是不是打算大变革啊?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啊?”
“我之前说过,林氏尊重每一个人才,而且相信,一流的人才必须享有一流的待遇。所以在员工薪资方面,公司从不吝啬,特别是绩效评估前10%的员工,那是公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的人才,这也是这些年公司能有这么好发展的原因。”
林射平静的直视他,不避不让,话锋一转,他继续开口,声音优雅从容,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公司会给所有卓越的员工最好的待遇,但是,绝对不能把不需要的人留下,不论他是谁。”
散会后,陆耀扬和林射并肩走着,耀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有你的,看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再不整顿整顿公司迟早出事。”
林射笑笑,没有说话。
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阻力也会越来越大,他很清楚。
耀扬突发其想的笑问:“假如有一天,我开始跟不上你的节奏了,连着犯了N多不可原谅的错误,你会怎么办?”
林射微笑看他:“不需要N多,只要有三次,我就会拥抱你,告诉你我很难过。”
耀扬笑着接口:“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我踢出林氏。”
林射也笑:“可以考虑给你两个月时间找新工作。”
耀扬大笑:“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绩效了。”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去,耀扬不经意的问起:“林射,这段时间忙着末位淘汰的事,你都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他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就这样丢着新婚妻子不理,也亏了是语千大方,不和你计较。朗儿还在医院呢,我都去了几次,你这个当哥哥的倒好,一次不去。不过我看啊,你这种工作法,早晚也是要进去的。”耀扬笑着调侃他。
林射安静垂眸,没有说话。
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两人一同往耀扬的车子走去。
耀扬一面走一面问:“下午会议改什么时候了?”
林射诧异:“谁说要改?”
这下换耀扬吃了一惊:“怎么朗儿要走你都不去送的吗?”
林射猛然站住:“你说什么?”
耀扬被他的神色吓到:“我听我爸说的,说是朗儿要去意大利念书,下午两点的飞机,我还打算和你一起去送她呢。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林射烦乱的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一点了。
“车子借我。”他一把夺过耀扬手中的钥匙,大步往车子停靠的地方跑去。
打开车门,那样的烦乱和害怕,他发动了车子,倒车,打转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剧烈的摩擦,有刺耳的声音和火花。
车子向着机场的方向绝尘而去。
耀扬反应不及,徒劳的追了两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飞速驶出自己的视线:“臭小子,发的什么疯。”
第四十六回
你不要再来看我,太残忍。
她的声音,久久的在他耳边回响。
你不要再来看我,太残忍。
林射烦乱的拿出手机,拨通了朗儿的手机,车速并没有减慢分毫。
关机。
他烦乱的挂断,往家里打,语千接的,连月月都不在家。
他顾不得她的疑问,挂了电话,这一次,直接拨了雅筑的手机,电话接通了,却是久久没人接听。
再拨,却已经是关机的应答。
烦乱的扔了手机,不停的加速,超车,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一向理智而冷静的心,终于失了惯有的从容淡定,有暗沉的疼痛得不到宣泄,有从未有过的慌和乱,纷纷扰扰,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不要命一样开着车子是为了什么,赶到机场又可以做些什么。
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最好的结局吗?可为什么胸口,这样沉闷的疼痛,所有鲜血淋漓的伤全在这一刻被揭开,她要走了,放手,从此退出他的生命。
原以为三年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已经控制得很好,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
却原来还是不行,只要与她有关,他所有的理智坚持,通通溃不成军。
若她不愿面对,该走的那个,也是他。
怎么放心得下,让她一人,漂泊异乡。
手机在持续不断的响着,是语千。
他烦躁的直接按掉,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正想要直接拔了电池,却突然思绪一转,拨通了月月的手机。
电话接通了,不等月月说话,他已经开口:“把电话给朗儿。”
月月迟疑的喊了声:“林射……”
“我知道她还没登机,把电话给她。”
有隐约的声音,像是月月在低声说着些什么,混杂着机场的广播声,听得并不真切。
几秒钟之后,电话被人安静的挂断。
林射心乱,一面加快了车速,一面再拨。
这一次,响了很久,终于接起。
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安静异常,她喊他:“林射。”
那一刻,他浑身紧绷,一个字也说不出。
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机场的广播持续不断的响着。
她终于再开口:“再见,哥哥。”
他一震,哥哥,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叫他哥哥,甚至于,不愿意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安静的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是关机。
他一手死死握了手机,一面狠狠的踩下油门,加速,再加速。
过了这个转角,再前行,不远处,便是机场了。
信号灯已经在闪烁,前方的车辆也都开始减速。
林射猛一打方向盘,越过正前方的车子,加速硬冲了过去。
一辆载满货物大卡车,却恰在此刻,从转角处开出。
林射措不及防,猛打转方向盘。
一时之间,只有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不绝于耳。
纵然是险险的避开了,他的车子还是因为惯性的缘故,甩出很远。
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有司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的拨打了110,有的直接冲到他的车前敲着他的车窗。
林射坐在车子里,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他就那样定定坐着,仿若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咒骂的司机离了他的车子,有交警赶到现场,过来询问。
他也并不理会,眸光幽黑深邃,视线落于前方,却分明又没有在看。
“他不是伤到哪了吧?”
“不像啊?吓傻了吧?”
周围有人,见他这样,开始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林射却在这一刻,猛地发动了车子,狠狠的一横方向盘,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有警车鸣笛追赶,他并不理会,车子一路飞驰,很快鸣笛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他的眼底,所有叫嚣着的痛,所有的狂乱情绪渐渐寻不到了,沉淀为一片淡漠的冷光。
他的面色,那样的平静,只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泛白,青筋尽现。
车子在这个冬日的午间,飞驰而过,有风声呼啸。
所有的年少温存,所有的笑语轻言,就那样的,遗落在,逝去的时间里。
第四十七回
再见,哥哥。
有泪水,沿着她冰凉的脸颊,安静滑落。
她的声音却很平静,落雪无声一般,不带任何的悸动颤音。
关机,然后将手机递给月月,没有说话。
到了最后,她才发觉,人最爱的始终还是自己。
害怕面对,连听他的声音都不肯。
关于他的记忆太多,那样奢侈而无望,回想起来,留念越深,疼痛也就越深,她终究是心疼自己的,害怕承受不住,于是只愿意记着那些年少情意,无忧而美丽的记忆,这就够了。
所以她和他说再见,喊他哥哥。
绝了自己的念,也真真正正结束。
然后,离开,开始学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却顾不得,他会怎样。
就连父亲,她甚至不敢等到他回来,真的害怕面对他那样慈爱疼宠的眼神。
却原来,自私和残忍的那一个,一直是自己。
“朗儿……”
母亲伤痛的声音,让她意识到,此刻自己唇边的笑意,是怎样的凄然。
她轻轻用手指抹了抹面颊上凉薄的泪,再伸手抱住了母亲:“妈妈,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让爸爸多陪陪你。”
不愿意流泪送走女儿,雅筑深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温柔的帮女儿理了理长发:“妈妈已经和张阿姨联络好了,你到B市以后就住他们家,然后要去什么地方玩的张阿姨会帮你安排的,到9月份的时候,爸爸妈妈再过来一起送你去意大利。”
林朗轻轻点头,纵然另有想法,也不愿意在此刻让母亲担忧。
登机。
飞机在跑道上慢慢滑行,越来越快,终于冲上云霄。
林朗将视线调向窗外,最后一次看向这个自小生活着,承载了她太多欢笑与哀伤的城市。
太多的感触无从说起,打开背包,却发现月月忘了把她的日记本收进来。
垂眸,对自己极淡的笑了下。
拿出手机,开机,发了条短信给母亲——
妈妈,日记本,帮我烧了。
闭上眼,隔绝所有情绪。
不算太长的旅途,她放任自己陷入睡眠,避免触碰所有隐痛。
一觉安宁,短暂的睡梦中有无数的片段,光影似的划过,她却握不住分毫,只记得那亮光,淡淡的温度。
睁开眼,飞机正准备降落。
她和着人群一起下了飞机,等待托运的行李,然后来到早早等着自己的张阿姨夫妇身边。
那是母亲大学时代的闺中密友,纵然各自成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情谊却一直没断过。
她和林射在B大念书的时候也常常到她家里吃饭。
随他们到家,坐下随意的闲谈了几句,便到了晚餐的时间。
一桌丰盛的菜肴,张阿姨夫妇连同他们还在念大学的女儿,一直不断的为自己夹菜,语笑晏晏,亲切而温暖。
晚饭后,女孩领她到了自己的卧房:“朗儿姐,这段时间你就和我一块住吧,我的房间虽然小了点,还是很舒服的。妈妈说你要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收拾了,你看这个抱枕你喜欢吗?特意为你挑的。”
跟进来的张叔叔听到,笑着打趣:“也亏了是有准备,不然朗儿你可就得住猪窝了。这丫头的房间,平常我是绝对不进来的,乱得跟什么似的。”
“爸爸,你再说你再说……”
女孩和父亲笑闹了起来,单纯无忧的笑容让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那样无所顾忌的幸福。
张阿姨微笑着搂过她:“你别理他们父女俩,疯惯了的,听你妈说你爸也是特宠你的是不?”
林朗勉强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阿姨继续笑着开口:“朗儿,以后就把这当自己的家一样,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记着跟阿姨说啊。”
她抬头,看着张阿姨的温暖的眼,静静微笑着开口:“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和我同学联系过的,一会就过她那边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张阿姨自然是不同意。
于是她笑着说:“阿姨,你也知道我们贪玩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想多聚一聚。”
当着张阿姨的面,打了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那头自然是不答应,可是同样拗不过她的坚持。
她说,妈妈,我总要学着一个人的。
电话那头的雅筑,无声叹息。
第四十八回
出了门,华灯初上,她执意不要张阿姨一家人送,只笑着说自己会打电话,会常过来的,张阿姨带一丝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