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
“一!二!”
随着教官的一声令下,晚操结束,女生们使出最后的力气往宿舍赶,拿了洗漱用品就急急抢位置去了。
“你又来晚了,过来一块洗吧。”商堇如侧了侧身,让出一小个位置给林朗。
林朗和堇如,军训的时候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难得见面,每次只有休息和洗漱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
隔了两个水位是515的舍友王娅,也是新闻系的同班同学,见了她们,哀叫连连:“怎么才一个星期呀,还有三个星期要怎么熬啊?”
堇如道:“B大的魔鬼军训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王娅笑:“我要是在一班也就算了,好歹有帅哥看嘛,林朗她们班的聂教官多帅呀,我们训练的时候一直偷看她,把我们小马教官气得不行。”
“怪不得我们训练的时候听你们马班长在那里嚷:‘这里我最帅,他们没我帅,别东张西望的’,原来就是这事啊?”林朗笑。
“可不是嘛,搞笑死了。”
几个人边说边洗,也不敢磨太久,毕竟后面还等着N多人。回宿舍的路上,刚好遇到聂湛迎面走来,一丝不苟的军装,冷静的眼和凌厉的气息。
“教官好。”王娅没出息的率先打招呼。
林朗和堇如也跟着问好。
聂湛颔首致意,然后径直离开,动作漂亮而利落,气息却也是冷的。
“好帅啊。”一旁的王娅故意做出一幅眼放红心的样子。
“行了吧你,快回宿舍了,一会该熄灯了。”堇如笑着推她。
“我这是苦中作乐好不好,况且人家本来就很帅嘛,对不对,林朗。”
“不觉得。”林朗又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从昨天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大概是感冒了吧,她想。
“切!矫情。”王娅略带不屑的说。
“我们林朗有个那么帅的哥哥,这世上没几个人她看得上眼的了。”堇如连忙笑着说,半是打圆场的意味,半是故意。
林朗没吭声,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谈起林射,就像小孩子不肯把心爱的玩具示人一样别扭,有时自己想想也好笑,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没办法。
倒是王娅感兴趣的接口:“这倒是,哎,你哥有没有女朋友?帮我问问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不知道,要问你自己去问。”她淡淡的说。
“什么人嘛。”王娅说着,气冲冲的一个人往前走了。
林朗和堇如一时无语,就这么默默的走着,停了一会,堇如才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大家以后都在一个宿舍,何必把关系搞僵了,你完全可以先应了她,至于问不问是你自己的事。”
林朗揉揉太阳穴,淡淡笑笑:“我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我不喜欢的事情可以不做,但是绝对不能撒谎。”
夜深人静。
林朗捧着日记本,悄然无声的爬上窗台。手电筒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昨夜还好好的,今晚却莫名其妙的不亮了,前门有警卫和轮流站岗的同学,她只能选择后窗台。
所幸,月色正好。
纵然累得要死,可记日记已经成了习惯,林射曾经笑着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习惯才成了自然。
突然就想起了王娅气冲冲的背影和堇如后来的沉默无语,看来,她是把舍友关系搞僵了。
不是不会敷衍,不是不会说一套做一套,事实上,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乐此不疲了。
林射从小出色,念小学的时候,就有无数的“姐姐”围在她身边,做出一幅对她很好的样子,实际上不过是想要知道关于林射的更多事情。
于是她会像个小天使一样无邪的笑着,告诉她们,林射最喜欢桃红色,最喜欢奶油,最喜欢弹钢琴。
然后在一片桃红色的海洋中,满意的看林射因为奶油的甜腻香气忍不住皱眉。
然后她会穿着最钟爱的洁白的公主裙,拉他的手,说,我想听你弹钢琴了。
最好的谎言是真假混杂,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一直以来精于此道,乐此不疲。
直到他初三,她初一的那一年。
她看着又一个“姐姐“开心的离开,然后拿起她留下的粉红色的漂亮信封,没有拆开,只是微笑着,将它撕裂,成为无数无数的雪白碎片,洒向天空。
转身,却发现眉目淡漠的林射安静的立在一旁。
有些怯怯的拉了他的手,小声喊,林射。
却被他轻轻抽出,然后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她愕然的看着自己空在空气中的手,然后看他淡漠颀长的背影,不敢相信一般。
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委屈,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不吭声,转身往与他相反的方向拼命的,漫无目的的跑。
直到在一个转角和怀抱课本的老师撞了个满怀,课本洒地,而她也重重的摔在地上。
“同学,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师弯腰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课本。
而她就在那一刻,放声大哭。
年轻的老师慌了,扔下课本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摔伤了。
她也不理,自顾自的哭着。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她全然没有听到,只是一个人,哭得天昏地暗。
直到有急急的脚步声奔来,然后一双熟悉的手抱起了她,林射看到她裙子下面擦破了渗着血丝的膝盖,又是急又是心疼,一面抱着她往医务室走,一面低低喊着:“朗儿,朗儿,不哭了,是我不好……”
“……你不理我……就因为别人就不要我了……我以后不敢了……张薇姐姐的信我会去把它粘好……林射你不要不理我……”她的声音,因为哭泣,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睛里面全是后怕。
然后林射抱紧了她,声音轻轻的随风传来,他说:不要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不要撒谎。
有风吹过,像是他的声音在月下安静绽放。
林朗合上日记本,理了理被夜风吹起的长发,正打算钻回房内睡觉,意外的,却看到一点香烟的红晕。
月色下,聂湛斜倚着树干,手指淡淡的夹着香烟,却并不怎么吸。
没了一丝不苟的军装,他只随意的穿着一件衬衣,松了领扣和第二颗扣子,少了凌厉的气息,却多了白日里不见的冷颓。
他抬起头,看见她,表情依旧淡漠,像是早就看见了,又像是根本就没见到她这个人一样。
林朗下意识的想往房里躲,怕惨了一百圈操场的违纪处罚,犹记得昨天两个男生跑下来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可是想想,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里,不也是违纪吗?于是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再轻轻的溜下窗台。
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她这边。于是对着自己笑了笑,拉好了窗帘。
第五回
他从暗夜的深处向我走来,月光的影子在他身后模糊。
他的怀抱是陌生的,不同于林射永远温暖干净的气息,带着很重的烟味,和冷冽意味。
我想起了那些个夜里,我坐在二楼的窗台上,有漫天的星光,香烟的红晕在他指间,幽娆不断。
他不言语,我亦安静。
只籍着一束月光,彼此相伴。
………朗儿日记
此后的几天军训,一切如常。
只是每天夜里,林朗爬上窗台记日记的时候,偶尔,还是会遇到他,倚着树,手指捻烟,气息冷颓。
并没有说过话。
只是偶尔,她记完日记,抬头,他正好淡淡看过来,于是她会粲然一笑,然后像猫一样溜下窗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军训进入了最后一周。
“朗儿,”晚操休息的间隙,堇如走了过来。
经历了那天的事情,王娅每次见她都爱理不理的,但堇如却依然待她如故,林朗表面上没说什么,却暗自把她的好记在心上。
“你要不要请下假?我怎么感觉你的感冒越拖越重了。”堇如在她身边坐下。
“不用,也没几天了。”林朗此刻头痛欲裂,话也不想多说。
“行不行啊?”
“恩,一直有吃药。”
“干嘛这么拼命,我前天还听老班在跟你们聂教官说要不要让你休息一下,他倒好,一句‘她受不了自己会说’就堵了回来。”
“反正最后一次了,我不想有遗憾。”林朗笑笑:“集合了,过去吧。”
重又开始练习军体拳,林朗只觉得浑身没力气,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聂湛。
“程瑶,林朗,宋晓静,出列。”他的声音很冷。
旁边的同学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站了出来。
“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一次。”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照他的指示做。
“我教的是军体拳,并不是跳舞。”他的语气,极淡,却凌厉如风。
一怔之后,其他两个女孩子低着头,程瑶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朗却是从昏昏沉沉中慢慢清醒了过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留下重练,其余人解散。”
她不知道那个动作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遍,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他们四人。
想要用力的,军体拳,自己中学军训的时候就学过,还在汇报演习的时候带队做过表演,没道理打不好。
可是偏偏,挥出去的拳就这么软棉棉的,连自己都恨。
聂湛在前方做着示范,一遍一遍,并不言语。
程瑶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宋晓静也红了眼,却并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跟着他,一遍一遍,做着动作。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林朗一直是家长和老师的宠儿,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可是此刻,她却半点也不想哭,她只是努力的,看着前方聂湛的示范,将拳挥出。
记不清重复了多少遍,手臂已经由最初的酸痛转变为麻木,程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聂湛终于宣布解散。
回到宿舍,堇如已经帮她把洗漱的水打好了,她累得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
“今晚轮到一班站岗,朗儿你行不行,晚上又冷,要站一个小时呢。”堇如有些担心的问。
林朗想起解散时,聂湛的话,突然就笑了。
他依旧用惯有的冷淡语气说着,不舒服可以请假,但如果还在队伍里,就把动作做到位。
说完径直离开,并不理会累得不行的三人。
“怎么了?”堇如莫名其妙。
“没事,只是偏偏不想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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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被同伴推醒,压低声音道:“林朗,该你了。”
起身,穿好衣服,到哨岗换同伴回宿舍睡觉。
纵然是九月的时节,可到了夜里,气温依然很低,她的睡意一下子没了,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人一清醒过来,头疼立刻又如影随形。
为什么不请假呢?
是因为林射让自己好好经历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军训,还是被聂湛的话激出了天性中执拗好强的因子,她自己也说不清。
用王娅的话说,自己这样准是矫情。
想想,好象也是。
可就是不愿意去改。
就算她矫情好了。
夜风阵阵,她恍恍惚惚的想着,竟然连冷也不觉得了。
直到对面哨岗上的女孩子笑着过来:“可以换班了,我们去叫下一岗的人吧。”
她记得自己迷糊中应了一声,然后想要走下哨岗,却一阵抑制不住的眩晕,重重的栽了下来。
额头很疼,火辣辣的。
“你没事吧?你手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吗?”女孩慌忙过来扶她,却惊叫道:“天,你头流血了!”
“没事,只是摔了一下,我宿舍的包里有创可贴。”
“不行,我得找教官来,你等着。”女孩子扶她靠墙坐着,慌乱的往教官宿舍方向冲。
林朗没力气拉她,只能昏昏沉沉的坐在那,听着敲门声划破夜的寂静。
然后,有脚步声快速的往她的方向跑来,朦胧中她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影,渐渐近了,最前面的那个,是聂湛。
第六回
最后一眼,他站在送行的教官队伍里。
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军装,冷静的眼,以及凌厉的气息。
一眼,便能轻易认出。
烈日当空。
车开了。
终究只是过客。
返程的车上,离情依依,有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哭泣声。
而我的心,就这样不合时宜的,轻快欲飞。
林射,你在等我吗?
………朗儿日记
躺在部队医院的病床上,听窗外传来阵阵“一二一二”的口号声,下午的实弹射击,看来她是注定没份了,林朗百无聊赖的想着。
部队的病房很大,她在尽头靠窗的床上,抬眼望去,一片盎然的绿。
额头上本来没多大的伤口,因为包了层层的纱布,倒显得有些吓人了,打了一夜的点滴,热度退下去了一些,却还是没力气。
辅导员和聂湛守了她整晚,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听见聂湛对辅导员说要先走带队的话语,睁眼,只见他的背影,关门离去。
她看辅导员老师眼睛因为熬夜的关系红红的,觉得过意不去,硬是让她回去休息了。
而聂湛,却是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有敲门声响起,林朗举着输液瓶下床去开门,门开了,而她一时之间怔住。
林射也看着她,没说话,伸手轻轻触碰了下她额际的纱布,然后抱起了她。
“林射,你做什么?”林朗挣扎着想要下来。
他低头亲了亲她包裹着纱布的额头,说:“别动,举好瓶子。”
他把她抱到床上,把枕头垫到她身后让她靠着,然后把输液瓶挂好,再帮她拉好了被子。
林朗伸出没打点滴的左手拉住他,笑道:“林射你怎么会来,是不是想我了?我可是很想你呢。”
林射看她,淡淡道:“想我?病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你别看包着纱布那么吓人,其实没什么的,现在我烧也退了,都没怎么样,我要得绝症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话没说完,秀挺的鼻梁被林射刮了一下,看他脸色淡淡的,想也知道气还没有消,于是摇着他的手臂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好不好?那我本来也没怎么样嘛。”
“烧到四十度,还缝了两针,要不要我告诉爸爸和阿姨,问问这是不是‘没怎么样’?”
“呀,有间谍有间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呀?”林朗笑着嚷,心里却知道他必定不会跟家里面说的,他与她一样,都不想要父母担心。
他没理她,只是看她的额头,半晌,问:“疼吗?”
朗儿笑:“疼啊,疼死我了,疼得我撕心裂肺肝胆惧碎哭天抢地,记得我回去要请我吃大餐啊。”
反正她说不疼他也不相信,那不如以玩笑的形式让他宽心。
林射也终于笑了。
她见他笑了,心内暗自松了口气,才问道:“林射你就这样跑过来,下午没课吗?”
他微笑着摇头。
事实上,下午经济法有随堂考试。
挥宇还说要逃课也别往枪口上撞啊。
可是,惟有亲眼看到她,他一直悬着的心,才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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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天的点滴,烧是退了,可因为额头上的伤的缘故,辅导员死活不同意她参加训练。
于是林朗只能在一旁,作壁上观,结束了她最后两天的军训生涯。
临走的前一夜,她最后一次爬上窗台,夜风吹过她的长发,合上日记本,抬眼,又看到了聂湛。
忽然忆起自己还没有跟他道过谢,想了想,重又打开了日记本。
聂湛半倚着树,二楼窗台上的女孩子他并不陌生,他记得她叫林朗,记得她的坚持,记得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眼底努力着想要清醒却最终模糊了的光。
她每夜都会溜上窗台,大概是记日记吧,他并没有因此处罚过她,她也没有提起见到他违纪的事情,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依旧故我的违纪着。
有夜风送来一架纸飞机,他拾起,抬头,女孩对他粲然一笑。
展开,只有娟秀的两个字。
谢谢。
再抬头,只余空荡荡一片,如水月色。
第七回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五光十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在身边的缘故。
在北校区的日子,平静如水,林射偶尔会上来看我,但他实在是太忙了。
他本就是个在学业上不肯随便的人,再加上还是学生会主席,我们大多数时候的相聚,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