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他沉默而持续的注视,终是再做不到无动于衷,有些逃避的起身:“我倒茶给你。”
林射也不舍得迫她,由得她进了厨房,过了很久,才端了一杯茶出来,白瓷茶具,他最爱的普洱。
她在离他最远处的一个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开口:“枫臣和我是一个学校的,阮姨身体不太好,刚好我的房子很大,所以现在一起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是我不好,一会我会和他道歉。”
“……那个戒指的事,是不是你?”
“……不重要,只要你开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
她想。
一时无语,并不是幸福的经历,气氛凝涩,心底越发的疼痛。
想要打破这样的沉默,她努力微笑:“合同谈得还顺利吗?”
他点头。
“什么时候回去?”
“十一点的飞机。”
她抬眼看钟,笑容淡去,忍了很久终是心一横:“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样很好玩吗?我才刚刚高兴起来,你就告诉我,你立刻要走,我要你这几个小时做什么?”
不等他开口,她一把拽了他起来,一手拖着他的行李,往门走去。
他上来拉她,她甩开他,一路拖着箱子下楼,也不管行李箱撞成什么样子。
林射心内,翻江倒海的疼痛暗涌,他闭上眼睛,却再没有阻拦,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她也不让,就那样一路下楼,拦了辆计程车,让司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再自己坐到了后座。
开着车门,从车内冷冷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他胸口沉闷的疼,却没有在面色上泄露分毫,静静的上车。
林朗下意识的往远离他的地方退了一下,还是不肯看他。
车子往机场的方向开去,冷风从车窗吹进来。
司机是个健谈的罗马本地人,从后视镜里看见两人的样子,又是这样出色的一对,不禁好奇而善意的笑着,用意大利语开口问道:“小情人闹矛盾了?”
林朗摇头,不想说话。
司机依旧善意的笑着:“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你们那么相配,别错过了。”
林朗不愿拂了他明显的善意,用意大利语淡淡开口:“你误会了,他是——”
他是我哥哥。
一个小时前,她这样告诉顾阮之。
可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再开不了口。
不是,明明不是,明明半丝血缘关系都没有。
明明不是,不是的,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她死死的咬着唇。
车子一个转弯,林射的头微微的倾了过来,她转眼,竟是倦极睡去了,眼底,还有深深的倦意。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的,却是不敢,知道他睡眠极浅,不忍心打搅。
司机看她的样子,了然的笑:“小姐,听我一句,所有的爱情都一样,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要珍惜。”
她摇头,极淡极淡的笑:“你误会了,他是,别人的丈夫。”
车子到了机场,林射还没醒。
她不忍心叫醒他,时间也还有,于是轻声的和司机协商,就停在那里,同样的付给他车资。
司机挺通情达理的,一笑,索性下车,留出空间给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一直看着他,那样贪念,直到最后一秒,不得不叫醒他。
她没有进候机厅,在门口,看着他,淡淡开口:“好了,我走了。”
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回程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天空,有厚厚的云层。
30000英尺太高,所以,他看不见,她的眼泪,划过罗马清晨微冷的空气。
第七十七回
回到家,顾阮之坐在轮椅上熨衣服,枫臣并不在。
她心底有些过意不去,问:“枫臣呢?”
顾阮之微笑:“他打工去了。”
林朗低头笑了下:“我真是不好意思,等他回来再跟他道歉。”
顾阮之微笑摇头:“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枫臣从小,很多事情都一个人扛,所以别人对他的好他都特别稀罕。他不说,但是都暗自记得,总要千倍百倍还给人家。所以,这点事情,他根本不会在意的。”
林朗笑笑,在沙发上坐下没说话,觉得很累。
却在不经意看到桌上的白瓷茶具,伸出手,握在手心,茶已经凉了,普洱的香味淡淡,她的指尖,抑制不住的,在精致的杯沿上,依恋的摩挲。
顾阮之熨完最后一件衣服,推着轮椅到她身边:“你哥哥走了?”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有泪意上涌,她忙掩饰性的转头笑笑。
顾阮之轻轻一叹,把她揽在怀里,并不多问,只是温柔而睿智的微笑着开口:“朗儿,没有人会温和一生,所以,很多事情不要太为难自己。”
她在她怀里流泪,像个委屈的孩子。
日子还是照样的过,枫臣每天很早便出去打工,却从来没有忘过做好饭。
本来要他做饭就只是说说而已,到现在,倒反是她觉得不好意思了,常常买了外卖的东西回来,男孩只是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
她觉得他打工和练球太辛苦,曾经试探性的问过:“你不用打那么多份工的,不然练习都没有时间了。”
男孩正往背包里装足球,听见她的话,抬起眼睛,淡淡开口:“只要想,时间总会有的。”
她见过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球门变换着角度,一次又一次的射门,精疲力尽之后倒在满是晨露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见过他深夜练球回来,上楼梯只上到一半,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怀抱足球,背靠着墙,呼吸沉重,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湿。
这个孩子,他连早上送报纸都是跑着去,为了锻炼体能。
和顾阮之说过的,而她只是微笑,并不干涉他的决定。
到后来罗马俱乐部找他签约的时候,她自然是为他高兴的,只是有些惋惜,还有一年,他就可以毕业了。
枫臣却并不在意,而顾阮之依旧不拂他的意,让他按着自己的意愿发展。
顾阮之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和,深海一般,温柔而包容。
她告诉她,时间是最好的药。
她告诉她,让一切从此刻开始,会少很多清醒的痛。
她告诉她,放过自己,“嫂嫂”两个字,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难开口。
林朗在她身边,整个人一点一点的静下来,也越来越依恋,她的宁和与温暖。
所以,当顾阮之重又回到手术室内急救的时候,她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掉,不停的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
而医生只是难过的对着她摇头。
枫臣随队到外地封闭训练去了,她联系不到他,一个人推开顾阮之的病房门,病床上的女子,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高贵而美丽。
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努力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林朗忍着泪,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阮姨,我在想办法联系枫臣,他很快就会来的。”
顾阮之微笑摇头:“朗儿,答应我,不要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跟队训练,他很看重,我也一样,如果影响到他,我不会安心的。”
林朗的眼泪,再也没忍住,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顾阮之继续微笑着开口:“我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不怕死,只是放不下枫臣,现在,因为有你,我想我可以走得很安心。”
“阮姨……”
顾阮之打断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是个自私的母亲,我总和你说枫臣如何的好,如何的懂事,又那样不管不顾的 住进你家,就是想着你可以多了解枫臣一点,那么是不是在心里也就可以多牵挂他一点,我走以后,他身边至少还有个人关心,不至于孤苦无依。我想,我的心思你 是早就知道的,但你没有说,依然对我们像亲人一样,是我利用了你的善良。”
“阮姨,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和你们在一起我有多开心。”林朗急急的开口道。
“好孩子。”顾阮之温柔的看着她:“答应阿姨,帮阿姨看着一点枫臣,好吗?把他当弟弟也好,朋友也好,什么都好……”
“阮姨,我会的我会的!”林朗难过的流泪:“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您不说我也会的,您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他,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他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朗儿,好孩子,”顾阮之用力拉住她,微笑摇头:“不要去,我想让他今后好好的生活,所以,不要让他看着我走。没有关系的,枫臣已经在我的心里面了,你们都在。”
当天晚上,顾阮之就永远的离开了这尘世,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
林朗随着医护人员推着顾阮之走出病房的时候,恰巧撞见一路奔来的顾枫臣,她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她终究还是联系了枫臣,却料不到这样的结局,还是没能赶上,看着男孩的样子,她不住的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枫臣气息尚且不稳,额际全是汗,却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沉默着,慢慢揭开覆在母亲面上的白布,再慢慢握着母亲渐渐冰冷的手,眸光柔和而依恋,不见沉痛。
一个护士上前:“对不起,请您节哀。”
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俯身在母亲的脸上吻了一下,哑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惊动了她一般。
他说:“妈,我爱你。”
沉默的看着护士将白布重新覆上母亲的容颜,渐行渐远,他没有追,只是一直注视,直到他们的身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处消失了很久,很久。
林朗忍住眼泪,上来握他的手,异常冰凉,她喊他,枫臣。
他没有说话,苍白而沉默。
伸手扯了胸前挂的十字架,从十楼的窗口,扔进夜色,然后离开,不发一言。
夜里,他发高烧。
林朗打急救电话送他进医院,一直守在病床前。
天快亮的时候,男孩睁开眼睛,漂亮的眼底却不见平日里的淡漠,模糊一片。
林朗知道他还没有清醒过来,却依然柔声问:“枫臣,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看见她,静了一会,又闭上眼, 他说:“假的。”
“什么?”林朗不解。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走了,妈妈给我带上十字架,教我祷告,告诉我主会倾听我们的祈求。于是我告诉他,在我长大以前,请他帮我保护妈妈,等我变强了,再由我接过来。他没遵守约定。都是假的。”
男孩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悲和凉,林朗看着他苍白而漂亮的脸,心一酸,掉下泪来。
第七十八回
林朗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枫臣才从丧母的伤痛之中彻底的走出来。
不过这个男孩,即便痛着,也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发狠的练球,再无过份行为。
他进了罗马俱乐部,意甲的豪门,人才济济,他连一线队都挤身不进,即便在二线队里,也并不是绝对的主力。
可是,男孩却从来没有气馁过,他的想法纯粹而直接,总是坚定不移的认为,只要努力,就会变强。
他渴望变强,渴望胜利,只有这样才能参与到顶级的赛事之中,他把足球看得比什么都重。
转折点来得很快,那一场比赛,那一连串的盘带过人,从中场,连过对方7人,然后起脚射门,漂亮的弧度,直飞球门死角。
他带着球队扮平了比分,又用一记漂亮的凌空抽射让世界惊艳。
顾枫臣几乎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顺风顺水的进了一线队,在意甲的赛场上一天比一天更夺目,虽然还达不到灵魂人物的层次,却也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主力。
林朗看着他,一步步,从默默无闻到举世瞩目。
他华裔的身份,漂亮的球技和同样漂亮的面孔成了无数媒体追捧的焦点,眉梢眼底,不知点缀了多少少女的尖叫。
他们都说,他少年成名,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林朗只是极淡的笑着摇头,天份,枫臣的确是有的,但是能有今天的成就,绝对不是侥幸。
那一段岁月他们没有经历,那些苛刻至极的自我训练他们不知道,他身上的伤他们看不到。
所以,不会懂得他的努力和艰辛。
他们惊叹他在赛场上娴熟华丽的动作,那一道道惊尘绝艳的弧度,却不知道,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每一次角度的找寻调整都是他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才做到的。
他们惊叹他过分漂亮的脸,和赛场上那些锐利专注的眼神,而他的眼里,只有足球。
回到家,食物的香气淡淡的盈满一室。
男孩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她坐下,一面抬起碗一面问:“训练完了?”
枫臣点点头。
球队对他的饮食有安排和限制,于是他只舀了一碗汤,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陪着她吃。
林朗和他说了很多次,他训练那么辛苦,她可以吃外卖或者自己做的,没有用,她后来索性也就不说了。
吃过饭,也顾不得饭后站半小时的法则了,这几天忙着毕业论文答辩的事情,再加上报社采访,早就累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枫臣洗完碗出来,就看见她没形象的窝在沙发里面,累得动都不想动。
极淡的笑了下,他走到沙发边,推了她一下:“躺好。”
林朗抬起脑袋对他甜甜一笑,踢了拖鞋在沙发上趴好,然后感觉男孩的手指,开始认真的,一点一点缓解她肩背处的酸痛。
因为自小帮母亲按摩的缘故,他的手法很舒服,轻重掌握得极好,林朗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闹钟叫醒的,睁开眼,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薄被。
她坐起来,闹钟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很硬的笔画,一片剑光之气。
“我到米兰比赛,周一回来。早餐在微波炉。”
她起床梳洗,一个人吃过早餐,然后背起背包出门,为毕业的事情做最后的奔忙。
第七十九回
枫臣结束比赛回来的时候,林朗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订了回国的机票。
最终还是决定回去,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父母的声声呼唤。
从前,顾阮之总是温柔的告诉她,面对,然后微笑。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优雅从容,但愿意尝试。
毕竟,躲不了一辈子的。
她笑着对枫臣说,我会想你的,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啊,多让我在电视上见见。
男孩靠在沙发上,话都懒得说,直接丢了个“你很无聊”的眼神过来。
林朗笑着用抱枕捶他:“什么态度啊你,我可是你姐姐。”
“切。”
这次,他连头都懒得抬,直接看着手中的报纸。
“切什么切,大两岁就不是大了?照样是姐姐!说起来,你从来没叫过我的,不像话……”
枫臣终于受不了的起身:“我去洗衣服,话真多,你不用收拾行李的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骂他没心没肺,心底,却是不舍的,又要留他一个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枫臣做了意大利面,林朗突然感慨,来意大利这么久了,因为采访的缘故,各个城市去过的不少,但真正好好玩的没有几个。
男孩抬起眼睛,说,那就去啊,反正还有时间。
林朗一想,也是,恰好枫臣比赛结束有几天的休假,于是她第二天一早便拖着枫臣出门,才不管他情不情愿。
他们去波托菲诺,从山海云雨间古老的城堡里眺望远处利古里亚曲折的海岸线上,那些散落的城镇;和平静温暖的蓝绿色宝石一般的海水。
去维罗纳,寻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遗迹,这里,见证了这对恋人的勇气也朝圣了爱情。尽管历史上罗密欧和朱丽叶不见得确有其人,但她依然愿意一相情愿的相信,是他们的倾城之恋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这个城市。
去庞贝,去佛罗伦萨,去米兰,伦巴第和科莫。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上贡多拉,听着船夫朗声唱着那波里小调,划过整个威尼斯。
枫臣用手支在后脑上,仰面躺在船上,闭着眼睛。
而林朗,却在抬眼的那一瞬间,苦涩难言。
叹息桥。
对威尼斯一直心心念念是因为它,如今却真正只剩叹息。
毕竟当初说好的,要一起走这叹息桥。
远处,有恋人在接吻,阳光明媚。
突然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