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
对威尼斯一直心心念念是因为它,如今却真正只剩叹息。
毕竟当初说好的,要一起走这叹息桥。
远处,有恋人在接吻,阳光明媚。
突然就不愿意继续自哀自怜下去,浪费这样的午后。
她笑着,试图让自己真正高兴起来,推了推闭着眼睛的顾枫臣:“枫臣你看,你看,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
男孩懒得理她,依旧闭着眼睛。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摇着他的手道:“叹息桥的一边是总督府,另一边是监狱,在议事厅里被判刑的重犯,便会被送到这个监狱,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们被允许在叹息桥上驻足,最后看一眼阳光,久而久之,连桥都在叹息。”
她 看着擦身而过的贡多拉上,一对情侣在缠绵拥吻,不禁微笑:“可是这座桥,还有另外一个很美丽的传说,《情定日落桥》里面,Laurence Olivier 说,如果一对相爱的男女,在日落时分赶到威尼斯的叹息桥下拥吻,那么,这对情人从此以后将永远不会分离。枫臣你看,这么多的人都想要爱情生生世世呢。”
她看着一对对拥吻着的情侣,笑影有些荒凉,转头,却在那一刻撞进男孩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明亮而柔和的光一闪而逝,他坐直身体,在她没反映过来之际已经印上她的唇,温润的感觉,羽毛一样轻,一触即离,不曾停留,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后,他又重新躺下,将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眼享受阳光。
她看着他,有无数念头流星一般在脑海中划过,若是伸手,或许可以抓住,可是,那些亮光,最终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男孩优美的唇边,有极浅极浅的弧度。
她只怔了两三秒的时间,然后选择用玩笑来化解一切。
伸手掬起水泼他,故做凶恶状:“顾枫臣,我要是嫁不掉就找你麻烦!”
男孩睁开眼,仿若意料之中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淡漠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唇角那极浅极浅的弧度终于消失不见。
他重新闭上眼睛,侧了个身:“谁叫你要信。”
第八十回
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回到罗马。
林朗突发奇想,就想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跟着《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的脚步,再次亲历这个古老而优美的城市。
跟枫臣说的时候,他扔给她一个受不了的眼神,却还是被她硬拖出了门。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在路过的第一家理发店门口,她停住脚步,兴冲冲的往里面走去。
发型师看着这个中国女孩黑缎一样的长发,不由得重复了一句:“小姐,你确定要剪掉?”
林朗不由得更乐了,微笑着道:“是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偏爱长发,记忆中从未剪短过。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自然是没有Audrey Hepburn那样惊世的美,却也清爽利落。
出来问枫臣:“好看吗?”
男孩懒懒的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她笑着捶了他一拳:“小孩子不懂欣赏。”
说完,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从来不知道,换了发型,连心情都可以这样变得明朗。
从前的她,是不是太过于执着了呢?
这样也好,一个新的开始。
到了西班牙广场,她在台阶上坐下,扬起脸对枫臣笑道:“我要吃冰激凌。”
枫臣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受不了的白了她一眼,却仍是往阶梯下面走去,不一会,拿了个甜筒上来递给她,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林朗接过:“怎么就一个,你不吃吗?”
“像你一样疯。”他在她旁边坐下。
林朗一面吃冰激凌一面瞪了他一眼:“一会疯的事还多着呢。”
吃过冰激凌,她拉着他从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一路奔下,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台阶上并没有坐太多人,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终于做到,虽然曾经约定好了的人,不在身边。
可是,对自己笑笑,一个人也不错,况且还有个枫臣在身边,所以没有想象中,那样荒凉的寂寞。
她拉着他的手,来到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咖啡座,有绿色植物围绕,气氛很好。
咖啡座一侧,有长长一排木制的装饰架,留下众多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和几把吉他,可以随意取下弹奏。
他们的临桌,是四五个年轻人,一个男孩取下其中一把吉他,弹着轻快的音符,其余人和着音乐欢乐唱着,那样肆无忌惮的年轻和快乐,让周围很多行人都受到感染,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微笑看着。
林朗看着枫臣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洁白的桌布上轻轻敲击,不禁笑道:“信不信,我弹得比他还好。”
男孩瞥了她一眼,摆明了不相信的神情。
林朗一时好玩,起身到木架前也取了一把吉他回来,低头拨弦,动作优美娴熟,音符便如流水一般柔柔的倾泻出来。
那是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信手拨弦弹出的旋律,待到她发觉,已经来不及。
生生的顿住指尖的动作,心底有些晦暗的疼痛,她放下吉他,不发一言。
枫臣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她放下的吉他,自己低头弹了起来。
那是一首安静清新的曲子,安宁人心,并不忧伤。
她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已经有人认出了枫臣,一窝蜂的涌了过来,要求签名合照。
林朗笑,出门之前其实是帮他做过些掩饰的,还是被认了出来。
男孩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场面,很镇定,可她看得出来他仍不喜或者说不善于应付这样毫无保留的热情。
她冲着人群里的他摆摆手,很没义气的笑着留下他一个人自己先走了,她可不想上第二天的头条。
想也不用想,以顾枫臣的今时今日,再加上一直以来从未传出过绯闻,这样的头条会有多轰动,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她暗自发笑,却到底还是发挥同情心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经济人来救场。
被这样一闹,原本无端晦暗下去的心情舒缓了几分,却也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热情继续计划中的行程了。
想着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枫臣一时半会还突不了围,自己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索性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一个人去绕那些深深浅浅的小巷,不知到时间过了多久,待到走到特雷维喷泉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在喷泉边上坐了很久,想要投一个硬币许愿的,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于是笑笑,只得作罢。
刚想离开,却看见远远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直直的往这边过来,待到走近,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枫臣戴着一顶针织的毛茸茸的帽子,一直拉到眉眼之间,脖子上围了块大大的围巾,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只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依旧明亮纯粹。
看她笑,他只是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在她身边坐下。
林朗想,他这样的打扮,八成是他经济人的杰作,他自己必定是不情愿的,却因为要出来找她,不得不如此,她如果继续笑下去,就真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努力忍了笑,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孩:“有硬币吗?”
“干嘛?”男孩虽然在问,已经伸手掏出了硬币。
“许愿呀,你不知道吗,只要背对Fontana di Trevi,右手拿着硬币越过左肩抛入池中,然后再虔诚的许下愿望,你的心愿就会实现。”
“我不信这个。”
林朗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从他手心拿过硬币,背对着喷泉,用右手,越过左肩,把硬币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听到它入水时轻微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微微低着头,神情认真而虔诚。
枫臣静静的看着她,把手里还剩下的那枚硬币,学着她的样子,也抛入水中。
林朗睁开眼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不信的吗?”
男孩移开眼睛,看着许愿池中央被两匹骏马拉着奔驰的海神Poseidon,淡淡开口:“我只是告诉他。”
这孩子,林朗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告诉他什么呀?”
枫臣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子:“回家。”
也不等她,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
身后,诸神的雕像依然如百年前那样,安静而肃穆的立着。
她轻轻的笑声,融化在风中。
我只是告诉他,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不需要他。
第八十一回
林朗从机窗外看去,云层之下,便已经是暌违多时的祖国。
还有一个小时,她就可以重新呼吸,自小生活长大的城市的空气,看了天气预报,那里,应该会有熟悉的明媚阳光在等着她。
近乡情怯。
这四个字,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它的含义。
她有些心乱,于是随手翻着机上的杂志想要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却翻到一篇关于枫臣的报道。
突然就想起今早他送她的时候,她的不舍和牵挂,而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死样子,气不过,她用力踩了他一下,男孩忍住没吭声。
现在想来,后悔得不行,又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一向都不会照顾自己的。
还好今天没穿高跟鞋,她想。
那篇报道,不遗余力的用了大量赞誉之词,但其实并算不上专业,如果给枫臣看他一定会皱眉,上面对他优美面孔和身材的痴迷远大于对他球技的关注。
不过有一句话,她看到以后不禁笑了——“那双世界上最美的眼睛里,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辉和坚毅,被他那样沉沉爱上,谁会不知足?”
看着配上的插图,多是他在赛场上被拍下的,虽然早就知道,可这样一看,他的眼睛还真是漂亮。
邻座的女孩子看见她手里的报道,出声询问是否可以交换,她一笑,将杂志递给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自然是睡不着的,不过至少可以让心静下来一些。
飞机不一会便在K市机场降落,她随着人群一起出来。
果然是,丽日蓝空,一如记忆中一样。
一个人提着行李上了计程车,父母一直催促她回家,她答应了,但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归期。
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她看着窗外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街道,心跳得越来越快。
曾经,她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远走天涯,而如今,又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一切,面对他,和她。
很快到了自家门口,她抬起手指按门铃,竟然微微的颤抖。
暗暗笑自己没用,做了个深呼吸,正要按下门铃,门,却在此时开了。
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提着垃圾袋正开门出来。
见到她,问:“你找谁?”
她怔了片刻,透过掩着的房门,看到记忆中熟悉的摆设依旧,不由得苦笑:“这里是我家。”
小姑娘有些疑惑而不确定的看着她,却依然没有让开路。
她只得报上父亲的大名,本来想报自己的,又怕她不认识,这样的境况,让她觉得自己很白痴,明知道不该怪人家的,只是有些抑制不住的莫名的心酸。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传来:“小如,怎么了——”
母亲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自己。
雅筑惊诧又不敢置信,然后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几步奔了过来,一把搂住女儿:“朗儿,朗儿……”
颤抖的声调,只叫得出她的名字。
林朗动容的伸手,回搂住母亲,紧紧的。
好半天才平复下激动的情绪,松开手,然后看见刚才那个小姑娘惊讶的神情。
雅筑拉着女儿的手,眼底还有泪花,对着女孩子开口道:“小如,是朗儿,你不是见过照片的吗?”
小如张了张口:“可是……”
雅筑也不在意,没等她说完,又转向女儿:“朗儿,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妈妈亲自给你做,你看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林朗挽着母亲进门,撞入眼帘的,是门厅墙上,她大大的照片,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穿着白色裙子,笑颜无忧。旁边,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她和父母的照片,她和他的照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也没有多了别人的照片,她有些小小的开心,自己也知道很恶劣,但是却藏不住。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无一例外的长发飘飘,而现在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难怪刚才的小如一时间没认出来了。
不由得问母亲:“月月呢?”
“人家回老家结婚了,小孩都有一岁了,就你,还要我操心。”雅筑一面捏了女儿的手一下,一面在客厅喊:“起铭,起铭,你快下来。”
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似乎是在问什么事,一下子就有泪意上涌,她看向二楼,楼梯上先出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林朗努力的使自己唇角的笑容依然,身体也不要太僵硬,看着那女子片刻的怔然之后,姿态轻盈的下楼,一面笑着喊:“爸,爸,快来,是朗儿回来了。”
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她的拥抱,可是下一刻,一转念,硬生生顿住脚步,她告诉自己,微笑,却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朗儿?”
父亲的声音解救了她,她快步往二楼跑去:“爸爸,爸,我回来了……”
林起铭紧紧的把女儿搂在怀中:“我的小公主终于回来了。”
声音微颤,眼角有淡淡的水光。
林朗的眼泪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第八十二回
最初的激动和情难自已过后,小如帮她把行李送回房间去了,她的房间一直打扫着,一尘不染,一切如故。
父母双双拉了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林朗忽而就笑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坐爸爸妈妈中间。”
雅筑心疼女儿,老觉得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又问,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林朗扬起脸微笑:“不好看吗?”
雅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起铭已经笑着一边揉她的发一边说道:“怎么会不好看,我的朗儿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了。”
林朗有些心酸,却依旧明媚笑着往父亲怀里蹭:“真的?那等明天我去剪一个光头回来看你还是不是这个样子说。”
正说着,语千拿了水果出来,林朗暗暗吸了一口气,对她说谢谢,省去称谓,连自己都辨不出是有意还是无心。
只是,至少,唇角的弧度是优美而平静的,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会越来越好的。
转眼看向父亲:“爸爸,你今天怎么会在家,偷懒哦。”
林起铭笑:“爸爸老了,这些年身体不行了,好多事情都在偷懒,全扔给林射了。”
听到他的名字,心底的颤动却比不过父亲话语里,英雄迟暮壮心不已的那种无可奈何和苍凉。
她心底难受得不行,却依旧只摇着父亲的手撒娇笑道:“谁说你老了,我们一起上街的话,别人准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林起铭呵呵的笑,每一个孩子,在自己父母面前总是会有这样娇憨的一面,可是,他注视着女儿,心底感慨,他的朗儿,真的长大了,那样美丽,真不知道,还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几年。
一旁的语千微笑着开口:“说起来,林射还不知道朗儿回来了呢,他今天有会议,这会应该散会了吧,我打给他。”
“不用。”林朗努力维持着淡淡的笑。
“要的,要的,”语千巧笑嫣然:“你哥哥那个工作狂啊,我正愁怎么让他休息一会呢,朗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拖他回来吃饭的。”
“我说了不用,”她起身,虽然笑着,话语很淡:“我自己会告诉他的,谢谢你。”
坐在自己家的车上,司机还是原来的余叔叔,见到她,真心实意的高兴,不住夸她变漂亮了。
还记得出门的瞬间,依稀听到女子温婉带笑的声音,她说,我先打个电话给林射吧,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是父亲笑着劝住了她,说千万别,不然朗儿回来发起脾气可不好应付。
爸爸,到底是宠她,这个世界上最宠她。
看着流逝的街景,她明白的,自己不该这样,真的有些近乎无理取闹了。
乔语千,他的妻子,是好意,她知道,可是没有办法。
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来了,竟然要借别人的口告诉他。
从来都是他第一个知道的,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