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来了,竟然要借别人的口告诉他。
从来都是他第一个知道的,从来都是他来接机的,不管什么时间,不管多忙,他会接过她重重的行李,他会给她最温暖的拥抱,他知道她会晕车,会准备好话梅和矿泉水,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是如今,他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她不该这样的,却还是介意,更受不了由她的口,去告诉他。
车子很快到了公司楼下,她犹豫很久,终于决定不上去。
想起自己连手机都没带,便信步走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深呼吸,然后颤抖的指尖,拨通了那个早就印在脑海深处的电话。
他的声音传来,温润如玉。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轻轻开口,是我。
第八十三回
“林总,半小时后,新项目小组的进度报告会将在第一会议室召开,相关资料秘书科已经分发下去了,这是会议议程,您再过目一下。”
对面的男子从厚厚的文件上抬起眼,微笑道谢,雅贵之气在每一个举首投足的不经意间,流满一室。
舒慕有些微的失神,做他的秘书三年了,记忆中,他似乎永远这样淡定从容,仿若世界只在翻手之间。
他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优雅若风,清贵如月。
可是,商场上的种种,决断杀伐,却又强硬得一点不拖泥带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算得上冷血,为了实现公司利益最大化,该狠的时候,什么都下得了手。
她想起公司一直以来推行的末位淘汰制,每年都有无数的人吵闹示威哀求流泪,而他,从不动容,无论谁来说情,无论那淘汰的名单里,包括了谁。
她无法指责他的,这个,是一个成功商人的必备之资。
林董的身体抱恙,如今只是挂个名,公司的事情几乎全权交到了他手上,她看着他一路走来,一天比一天冷硬,一天比一天更强,终于有了今天的林氏,俨然一个王国,他用三年赢得了别人三十年也得不到的一切。
抬眼看林射,已经在专心看文件,并不曾在意她的去留。
她正打算无声的退出去,他的电话响了,是他私人的手机,他接起,温润的语调依旧,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文件上。
舒慕想要回避的,然而却在下一刻,见到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男子,面色全变,手里的文件,被他握皱成团,他却不自知,连呼吸都是焦灼而紊乱的。
“……你在哪里?”林射努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是一想起方才的来电显示,心跳就抑制不住的加快,那分明是,本地的电话,就在附近。
而舒慕怔怔看着他几乎是有些踉跄的起身,几步到了落地窗边,那样焦灼的寻找张望。
他从来都是冷静而又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他深沉的思虑永远藏在雅贵的微笑下,不露分毫,这样形于外的情绪,她从未见过,不禁在想,到底是什么样人,让他这般心乱,忘了隐藏。
而林射,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只是渴切的搜寻着街上每一道身影,不是,不是,没有,不是,他蓦然迈开长腿,大步往对面陆耀扬的办公室走去,也不及敲门,直接往落地窗的方向过去,耀扬惊异万分,问出什么事了?而他紧绷的心,终于安定。
街边的公用电话边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即便八楼的距离只能看出个模糊的影像,可他莫名的笃定是她。
唇边忽而就抑制不住带上微笑,藏不住的微微宠溺的神情吓到了别人而不自知,心念一转,已经大步出了耀扬的办公室,下楼,过街,竟然有了些奔跑的意味。
他站在她身后,她没有看见他,洁白纤细的手指绞着电话线,低着头,明明是单薄忧伤的背影,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却是愉悦带笑的,他知道,那是她想要给他的一面。
不自觉的握紧了话筒,听她还在那边有些疑惑的开口:“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怎么像喘息一样,在忙吗?”
他微笑:“是。”
电话那边停了几秒,然后她的声音依旧轻快的传来:“知道了,知道了,大忙人,不打搅你了,我挂了。”
他看着她有些怅然的转身,走了几步,然后看见他,定在那里,眼里有淡淡的水气,动弹不得分毫。
他轻叹,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刚才不是还在怪我没有像从前一样来接你,现在补上——欢迎回家,朗儿。”
他的轻吻,落在她的发心,她依恋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和气味:“你不是说在忙吗?”
他微笑:“忙着来见你。”
“林总经理,恕我不识相的提醒你,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会了,你是不是该上去准备一下?”
陆耀扬闲闲的声音传来,他有些发征的看着林射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又离开,再出来,对上一脸怔然的舒慕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跟了下来,看着他在电话亭前站住,眉宇间的温柔宠溺足以吓坏与他相熟的人,至少他是被吓到了。
可是,等着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他就全明白了,林射要不这么追下来,那才是反常。
“HI,朗儿,好久不见,这一次可别说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会伤心的。”他没个正经的笑着上前。
林朗笑:“陆耀扬,你不要那么记恨的好不好?”
林射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林朗在他开口之前抢着说:“行了行了,你开会去吧,我自己回家,晚上陪我吃饭就好。”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也知道他或许要推迟会议,可是,她不想他这样。
林射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没说什么,看向耀扬:“走吧。”
“干嘛,我又不用开会。”他还是没个正经。
林射一笑,也不理他,再微笑着看了朗儿一眼,径直过街回公司。
“你还不去?”
“跷班。”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被你哥哥那个工作狂压迫得,N多年假都还没休呢,所以我决定从今天下午开始,你没看他默许了,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朗怀疑的看他:“真的可以吗?”
耀扬一笑:“走吧,请你喝杯咖啡的时间总是有的。”
第八十四回
“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陆耀扬笑看坐在对面的女子,几年不见,出落的越发美丽。
有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散在这个明媚的午后,人也不自觉的慵懒起来。
他继续看着她笑道:“为了你洗心革面,收起那些个花花心思,一等就是那么多年。”
对面的林朗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耀扬终于撑不住,笑着骂道:“小没良心的,我在真情告白,你怎么都没点表示的呀?”
林朗也笑,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皮夹,打开,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对甜蜜的影像,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么说来,你该谢谢我的,不是因为等了这么多年,你哪能遇上这么个如花美眷。”
照片里的女子叫楚惊,人如其名,精灵一样的女子,在本市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杂志社担任首席摄影师,还记得耀扬那个时候追她追得苦不堪言,常常发邮件来跟她发牢骚,待到终于抱得美人归,结婚照里,那样的幸福,不是不羡慕的。
这边耀扬已经在问,笑得像只狐狸:“你呢,没什么惊喜要给我吗?”
她笑笑,学着他用玩笑的语气道:“如果我早一年回来,对你而言,本身就是一个惊喜,不是吗?可惜现在晚了。”
耀扬却渐渐敛了笑意,定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叹息:“朗儿,你还是没放下吗?”
林朗抬眼看他,难得的认真神色,不由得也收了笑,问:“什么意思。”
耀扬看了她半晌,终于出声:“林射。”
两个字,千钧重。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耀扬淡淡的笑了笑:“那个时候以为你们只是兄妹情深,直到后来我自己找到楚惊才知道,那些眼神,那些最细微的动作,都不简单,或者说,是相爱的人特有的磁场吧。”
林朗还是不说话,而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结婚了,对语千很好,世人羡慕的一对。可是根本不对,他的眼神,太冷静太清醒,装着责任道义,惟独不见情难自控的爱意。我以为他不会有,可是刚才,我看到了。”
林朗垂眸,浅浅抿了一口杯中咖啡,已经渐冷,偏偏又忘了加糖,那苦涩,便一直蔓延到心底,只好笑得更苦:“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疑问句,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看着她,想说的话太多,直到最后才发觉,能说出口的一句都没有,终究只是长长一叹,拍了拍她的肩:“放过你自己。”
她抬头微笑,笑容美丽而坚强,说:“我会的。”
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我会的。
于是更加努力的生活,微笑面对这个世界。
良好的专业背景,丰富的实习经验,让她轻而易举的进了本市最有影响力的一家杂志社,和楚惊成了同事。
本想要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的,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瞪着她道,真是怪事了,家里有什么不好,你和林射争着要搬出去,告诉你,谁都不准走,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她忙笑着安抚父亲,知道啦知道啦,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心底涩然,可是,既然避不开,就面对,然后微笑。
林射无论多忙,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回来吃饭,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把挑好刺的鱼,放到她的餐盘。
她笑容明媚,说谢谢。
他微笑摇头。
她继续笑着说,我又不是谢你,我谢爸爸妈妈把我生到你的后面。
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样属于兄妹间的亲昵,害怕一个轻微的触动,连这温暖都被剥离。
若是如此,太残酷,她承受不起,至少现在不行。
放过自己,她叫她嫂嫂,不常开口,比起她的热切,自己态度丝毫不见亲厚。其实更多的时候,她有意或者无心避免着对她的称谓,甚至,连话都不常与她说。
可是毕竟,她叫出了口,顾阮之曾经说过,这两个字,不像你想象那么难开口的。
或许吧,她想。
“亲爱的,你已经过了发青春呆的年纪了。”
一双纤纤玉手,在她眼前晃呀晃的,林朗笑着看向它的主人:“你还不回去,不怕你老公直接杀到这里抢人?”
楚惊,越相处,就越知道她的好,陆耀扬这回真的捡到了宝。
“不用等了,人就在下面,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前面新开了一间印度菜馆味道不错。”
林朗笑:“免了,我没钱付电费。”
楚惊一笑,也不迫她,拍了拍她的肩自己先下去了。
林朗知道她是怕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今天有个晚宴,林射推辞不了,这样的场合又是必须携眷出席的。
其实,早该习惯的。
她的嫂嫂,总会在有意无意间,露出小女人的幸福,拉着她的手,娇羞笑着,轻言慢语说着他与她的种种。
而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微笑,然后避开。
吃过饭,在街上闲逛了很久才回家,只有小如一人。
那场晚宴,父母也被邀请在其中。
她看了一眼时钟,再过两个小时,便是她的生日,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冷冷清清。
她让小如先睡了,自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明天,就是欧冠的决赛了,她想看看是不是会有些关于枫臣的新闻。
大半年的时间没见,只有偶尔的电话联系,可是她一直会从电视网络种种途径关注他的一切,也一直牵挂想念。
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的被接起,男孩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好听。
她笑:“在做什么呢?”
“刚训练完。”
“都快比赛了还要训练吗?”
“只是适应场地性的训练。”
“紧张吗?晚上要是睡不着记得数一、二、三啊,或者不断跟自己催眠,我顾枫臣天下无敌,我顾枫臣天下第一……”一面说着,一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病。”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林朗更是笑不可抑:“没大没小的,你姐姐明天生日你不能来陪也就算了,还敢说我有病,真是不像话。”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柔和的沉默。
她接着笑道:“算啦,这样吧,说起来我还没有见你好好笑过呢,你明天笑一个给我看,当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就原谅你。”
本来想说进一个球的,想想,忍住了,怕给他不必要的压力。
枫臣又在那边咬牙切齿起来:“你真是有病。”
“不管不管,你不笑的话我跟你绝交啊,就这样,我挂了,拜拜——”
她笑着挂了电话,突然觉得心底暖暖的,不是那么空了。
第八十五回
从晚宴会场,趋车回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朗儿,小猫一样缩在沙发上,睡梦香甜,电视机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美丽的脸上不断变幻。
雅筑也看到了,无奈的笑:“这孩子,怎么就在这里睡了,总也长不大。”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过去叫醒女儿。
林射忙伸手拉住她,还没开口,一旁的语千已经轻声笑道:“我去拿床毯子来给她盖上。”
他轻轻摇头说不用,然后径直走到沙发边上,弯腰,抱起她,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只是自动的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林射忽然就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她告诉过他的一件趣事。
他的朗儿,从来都是睡眠好得雷打不动的小猪一型,那个时候住集体宿舍,她睡靠门这张床的上铺,有天早上凑巧隔壁宿舍有个女生有事找她,心想时间还早,她又睡在门边,就没有敲门,在门外小声叫她的名字,以免吵醒其他人。
结果……
林射唇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宠溺的弧度,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朗儿告诉他的时候眼底闪亮的光彩和不好意思的笑。
她说,结果啊,我们宿舍7个人全被吵醒了,只有我还睡得跟猪一样,堇如忍无可忍了使劲抬脚踢上铺才把我踢醒的。
笑着细细看她的睡颜,安静而美丽,久违了的温柔满足情绪就那样充溢他的心脏,他抱着她上楼,回到她的房间。
弯腰帮她脱了鞋子,再细心的拉过被子帮她盖好,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关门离开。
晚安,朗儿。
他在心底对自己微笑。
第二天,晨曦初升,林朗是被钢琴的声音唤醒的。
简单的音符,一直持续不断,从琴房,借着微风,传到她房间。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弯起唇角,笑意蔓延到眼底,藏都藏不住。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这只童稚的曲子,一路伴着他们走过梦想童年和多愁少年,直到今天,依然可以从音符中,寻到最真的彼此。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穿着纯白的睡裙和拖鞋,像儿时一样,直奔琴房的方向,一直在笑,从眼底,到心里。
推开门,林射坐在钢琴前,Armani的白衬衣,像极了王子。
像是料定了是她一样,抬起眼,宠溺的微笑早早便带上了,他看着她,手腕一转,《生日快乐》的旋律便从他的指尖,流满一室。
她笑着往他怀里冲,他起身稳稳的接住她,声音藏不住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她自顾自的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转圈,像小时候一样。
任他亲吻自己的发心,说生日快乐。
任他拣起方才转圈时掉落的拖鞋,蹲在她面前,含笑帮她穿上。
任他拉了自己的手,一同下楼早餐。
抓紧每一个分秒微笑。
琴房门外,乔语千温婉笑着:“早餐好了,阿姨让我上来叫你们。”
上前来握她的手:“朗儿今天生日吗?真是的,林射,你也不早点告诉我,我都没准备礼物的,怎么办才好?”
林朗看着自己的手,从与他相握的瞬间,滑到了她的手心,不禁垂眸极淡的笑,看来刚才那样争分夺秒的欢笑,做得不错。
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依旧挽了他的手臂,下楼。
今天她的生日,就让她任性这一回。
在餐桌边坐定,她笑着毫不客气的伸手,问父母要礼物,然后又转头看向林射:“你的呢?别想着一首曲子就可以糊弄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