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想必他早看过了,对你武功的深浅,想必‘他’也知道了。”
“错了,你错了。”叶开笑笑:“现在虽然已无法追踪到他,可是他的尾巴既然已经露
出来了,就早晚会露出狐狸头来的。”
他看着夕阳下的苏明明,又说:“他既然已看过尸体,已知道我的武功底子,那么他就
会有第二次的行动。”
“第二次行动?”
“对,否则他又何必要费那么大的力量呢?”叶开说:“他费了这么多精神,就是为了
第二次的行动。”
“第二次杀你的行动?”
“是的。”叶开马上又说:“不过我向你保证,第二次错的一定是他。”
“万一是你呢?”苏明明眼中仿佛有了忧虑。
“我有预感,第二次错的一定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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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一章 报复开始
一
山坡上一座新坟,坟上草色刚青,几棵白杨伶汀地立在西风里,坟头矗立着一块六尺高
的青石碑。
碑上几个掰窠大字是:“爱女马芳铃之墓。”
马空群双眼茫然地凝注着新坟,良久良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傅红雪,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了,每一条皱纹里都不知埋藏着多少凄凉惨痛的往事。
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悲伤?多少仇恨?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西风里,一双漆黑的眸子但然地注视着马空群。
马空群凝视着他,忽然问:“你看见了什么?”
“一座坟。”傅红雪淡淡他说。
“你知道这是谁的坟?”
“马芳铃。”
“你知道她是谁吗?”
“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没有说:“你的女儿”,而说是“马空群的女儿”,因为至今他还不相信站在他
面前的人是马空群。
马空群十年前就已死了,是他亲眼看见他倒下的,虽然不是他杀的,可是他相信自己的
眼睛。
山坡前一片大草原,接连着碧天,山上的风更冷,风吹长草,宛如海洋中的波浪。
马空群的神色更悲伤,喃喃他说:“马空群的女儿……”
他忽然又转过身,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又缓缓他说:“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草原。”傅红雪说:“大地。”
“看不看得见这块地的边?”
“看不见。”
“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就是我的。”马空群激动他说:“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
有的财产也全都属于我,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
傅红雪听着,他只有听着,因为他实在不懂马空群今天将他带来这里,说了这些话的用
意是什么?
“我的根在这里,马芳铃却是我的命。”马空群说:“无论是谁杀了她,都必须付出很
大的代价。”
听见他这一句话,傅红雪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新坟。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风吹草动,马空群的激动仿佛已被冷风拂走,他的神色渐渐平息,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
口气。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杀了马芳铃,可是你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你所杀的。”马空群注
视着他说。
“我是无法。”
马空群注视他一会,忽然又转身,又面对着那无际的大草原。
“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马空群忽然又转变了话题:“你知
不知道这一切我是怎么得来的?”
——是你昧着良心杀了你的好友白天羽,而得来的。
傅红雪并没有说出这一句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马空群。
“这是我的好友和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马空群说:“他们已死了,而我却还活
着。”
“我知道。”
“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马空群顿了一下,才慢慢地又道:
“除了白依伶。”
傅红雪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幸好马空群很快地又解释。
“马芳铃虽然是我的命根,可是为了白依伶,我可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他看着傅
红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傅红雪是真的不懂。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然而……”马空群咬了咬嘴唇:“然而白依伶却喜欢你。”
白依伶?
傅红雪已渐渐懂得他的意思。
万马堂的一切霸业是白天羽夫妇打来的,所以他的遗孤,马空群必须照顾,毫无条件地
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所以傅红雪虽然杀了马芳铃,可是为了白依伶,马空群就必须放了傅红雪。
这就是今天马空群将傅红雪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被杀被埋在坟里的真的是马芳铃?
这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真是的白天羽的女儿白依伶吗?
马空群凝注着傅红雪:“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如果换做平时;我会很想要你做
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色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字他说:“可是现在你最好
赶快走。”
“走?”
“不错,走。”马空群说:“带着白依伶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傅红雪问。
“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马空群说:“因为我
虽然为了白依伶,可以容忍你的杀人之事,可是我不能担保其他的人会原谅你。”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淡淡他说:“更不需要别的人原谅。”
“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马空群说。
“回去?”傅红雪说:“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马空群说:“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转身看着大草原,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你可知道我
的家乡在哪里?”
“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无论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我都可以给
你。”马空群说:“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尽快带白依伶走。”
“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傅红雪说。
“不远?”马空群说:“在哪里?”
天边的远方有一朵白云,傅红雪的目光就停在这一朵白云上:“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马空群怔住。
傅红雪回过身,凝视着他,脸上还带种很奇怪的表情。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傅红雪说。
听见这话,马空群的胸膛已开始起伏,双手也已紧握着,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一
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早已说过,我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说:“而且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
的事。”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马空群总算迸出了这一句话。
“是。”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即简单又干脆。
二
远方的浮云飘来,掩住了日色,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汀地颤抖。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
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红雪已走了。
马空群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早已将他埋在这山坡上了。
十年前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时候,马空群本有机会击倒傅红雪的,他的拳头和十年前一样快速,
他自信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
然而刚刚他却没有动手。
为什么?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顾忌?
他是不是真的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马空群?
今日万马堂的一切和这些人,真的都是死后复活吗?
多年来,马空群的肌肉仍然紧紧的结实的,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
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笔挺。
十年来,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马空群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刚掩住日头的那一朵浮云已不知何时换成乌云,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来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变化一样
准,但他却懒得回去。
他静静地站在新坟前,静静地凝注着石碑上的碑文:“爱女马芳铃之墓。”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坟里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感
到痛。
现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为他想起了这秘密,还是傅红雪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风声外,并没有马蹄声或是脚步声,马空群却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谁来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亲信任女儿一样。
“他没有答应?”白依伶走到马空群身后,转声问着。
马空群悄然地摇摇头。
这个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见到马空群摇着头,她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
色。
“我早就说过他不会答应的。”白依伶轻轻他说:“他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十年前他也
就不会走了。”
马空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本希望他能带你走,那么我就没
有什么牵挂了。”
“他如果真的带我走,你不就违背组织的宗旨了吗?”白依伶说。
“组织?”马空群喃喃他说:“就是为了组织,我才希望你走。”
马空群回身凝注着白依伶,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疼爱的关注。
“我走了你将如何面对组织?”白依伶说:“组织的手段,你又不是不了解?”
“也许你说的不错,我已老了。”马空群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
希望你活得快乐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一下,让眼睛里的那一滴欲出的泪水消失在眼眶内时,才又说:“至于组织……
反正我已老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乌云未消,骤雨未下时,酷寒却已袭来了,一声震耳的乾雷也已响起了。
听到这一声闷雷时,傅红雪已走回到房门外了,这里大地已全暗了下来,房内未燃灯,
一片黑漆漆的。
傅红雪从离开山坡到这里脚步全未停过,这时他当然也没有停的意思,可是他跨出的右
脚却仿佛被人挡住般的停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忽然一根很竖起。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什么样的声音也没有,傅红雪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四
无边元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傅红雪在将要跨入房门的那一刹那,停止自己所有的动作,是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
的声音,既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呼吸声,而是另一种声音。
一种不能用耳朵去听,耳朵也听不见的声音,一种只有用野兽般灵敏的触觉才能听到的
声音。
有人在房内。
一个人。
一个想要他命的人。
一个带着满腔怨恨的人。
傅红雪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距离他已越来越近了。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风,冰冷的刀。
傅红雪已握住了他的刀,他除了紧握刀把外,不敢再动一下,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他
的身子仿佛在逐渐僵硬。
天地间充满了死一般的静寂,忽然间,房内突传来一阵急而尖锐的风声。
傅红雪十八岁起就开始闯荡江湖,像是一条野狼般在江湖中奔浪,他挨过拳头、挨过巴
掌、挨过剑、挨过刀、挨过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暗器。
他当然听得出这是暗器破空的风声,一种极细小、极尖锐的暗器,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
机簧打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暗器破空时,傅红雪本应该退,本应该闪,可是他却仿佛全身已经僵硬,他没有闪避,
没有动。
他如果动,如果闪避,那么他就已死了。
“叮”的一声,暗器已经打下来,打在傅红雪身旁的青石板上。
房内的这个人算准他一定闪避,一定会动,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
不论他往哪边闪避,只要他一动就死。
他没有动。
他听出风声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过来的,他也算准这个人出手的意向。
他并没有十成把握,这种事无论谁都绝不可能有十成把握。
在这问不容发的一刹那问,他也没法子多考虑,但是他一定要赌一赌,用自己的性命作
赌注,用自己的判断来下赌注。
这赌注他下得好险,赢得好险。
但是这场赌还没完,傅红雪一定还是赌下去,他的对手断不肯放过他的。
这一次他虽然赢了,下一次就有可能会输,随时都可能会输。
输的就是他的命,很可能连对手的人都没有看见,就已把命输出去了。
傅红雪有把握肯定房内的这个人,是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人。
只要他见过的人,他就有把握一定会认得出来,这当然也是他闯荡江湖所得来的经验。
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会把命输出去,这样的死法,傅红雪当然不愿意,所以他忽然开
始咳嗽。
咳嗽当然有声音,有声音就有目标,他已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
所以他立刻又听到了一阵风声,一阵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风声。
一听见这种风声,傅红雪的人就已窜了出去,用尽他所有的潜力窜了出去,从风声下窜
了出去。
黑暗中忽然闪起刀光。
冰冷的刀光,死亡的刀光!
在傅红雪咳嗽的时候,他已经抽出了他的刀,天下最锋利的五把刀之一。
刀光一闪,发出了“叮”的一响,然后就是一声暗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傅红雪一落地后,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从他鼻尖往
下滴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永恒般那么长久,傅红雪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地松懈下来。
五
傅红雪听到的是一种极轻微的呻吟,和一阵急促的喘息。
人只有在痛苦已达到了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傅红雪知道这一战他又胜了。
胜得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总算胜了。
他胜过,常胜,所以他还活着。
他总认为不管怎么样,胜利和生存,至少总比失败好,总比死好。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连胜利的滋味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