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不限制这个么?”她承认她确实好奇神仙们的生活。
“不限制。只是禁止妄为滥杀。”
她皱眉不解:他可以吃肉,那羲和还感慨什么,可随后顺着凤凰的视线,她就找到了答案:小狐狸在兢兢业业的给母鸡拔毛。
凤凰可是百鸟之王。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子民,即使是有“民以食为天”这样正当理由,总还会有些不是滋味。
她抓给羲和一把青菜,试探性的问,“帮个忙?别总倚着门框。”
羲和柔亮长发一绺垂直胸前,余下的如墨青丝随意搭在肩上,加上雌雄莫辩的妖娆容貌和醒目红衣,以及稍有哀伤的神情,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想歪。
“哦?”凤凰挑着一边眉毛。
“人间,倚门男女从事的……可不是什么好行当,虽然门框本身是很纯洁的。”
凤凰出乎她意料,点点头,坐到门边的椅子上,默默的开始择菜。
她端详半天,再次按捺不住疑问,“羲和你做家事居然挺熟练?”
“你上一世煮饭之时,如果我不帮忙,你会笑着请我滚。可我从来都不想滚。”
“上一世我也要亲自下厨煮饭?看来也是苦出身嘛。”她笑,手下搅拌酱汁的动作不停。
“你上一世是公主,却向往寻常人家的夫妻二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十七岁的时候跟着行舒,离开宫廷内院,云游天下去了。”
上一世身份至尊至贵,也难怪她这代灵魂中仍有无法抹去的清高与倔强。
“只是你和行舒二人逍遥了,原本将公主的青梅竹马内定驸马深受打击,再无心迎娶新人,最终早逝竟未有后。”羲和小声嘟囔,目光转到专心处理母鸡的容月身上,“……这次我可是不得不来的。”
望舒皱眉,白了凤凰一眼。義和赶忙送上处理好的菜蔬,抖抖袖子出门而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备齐四菜。望舒端了清炖鸡肉出来,冲狐狸一努嘴,“免得让飞禽自相残杀,这碗连肉带汤都归你了。”
容月闻言双眼立时迸射出光芒。却还怯怯问了句,“望舒不吃么?”
她很大方的摆摆手,“说了都归你。”
小狐狸坐在案板前,洗了手,在半刻钟内风卷残云啃骨吃肉,却不见丝毫粗鲁之态。
容月心满意足之时,碗边只剩若干鸡骨——话说吃鸡也是个技术活,在这领域估计没什么物种能比得过天生就是行家的狐狸:骨头上一丝残肉也无,连碎骨软筋都啃得干干净净,毫不浪费。
蛇君白行舒如今吃素,偶尔开荤吃回鸡蛋。
当年也曾偏爱鸡肉,可他不咀嚼,而是整个吞食,自然不能和容月这种高端吃鸡技术相提并论。
吃过开胃私房餐的狐狸端着盘子摆宴于后院前厅。
鸡肉进了狐狸肚子而没放在眼前,让義和轻松自在许多。
望舒又寻了坛桂花酒来。
一人面前摆个酒盏,无需劝酒,清杯浅酌,偶有温柔春风拂面,卷着些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花香,极是快活惬意。
宾客尽兴。
羲和拂袖,满桌残羹尽皆消失不见,“望舒好手艺,不逊当年,只可惜行舒少了次口福。”说话间,已经带上淡淡的酒气。
能博得见多识广的凤凰如此赞美实属不易,实际上,天庭菜式无论是滋味还是样式水平都不能和人间高手望舒作品相比。
小狐狸面上不悦,蹭的从椅上站起。
望舒指指窗外,“时候不早了。義和……”
“在行舒回来之前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她在几乎发飙之际,发现眼前凤凰竟然双唇紧闭。原来这句还是心灵通信,小狐狸还听不到。
“望舒,我一定要留下。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羲和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凤凰修行千年,更不可能因她一介凡人就失了分寸化身登徒子。
她略作沉吟,“羲和暂去西厢小住可好?”
凤凰点头。容月闻言则脸上立显阴沉之色。
她自己睡在正房。东、西厢一只狐狸一只凤凰。前半夜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下弦月升起,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眼,正对上容月那对因夜间闪烁着金色流光而分外明亮的杏眼。
“望舒,”狐狸着白色中衣,身上还留有隐约桂花酒香,呵气微醺,“我想你了。”
从饭后到现在,分开不超过三个时辰,这也能“想她了”?
容月忽然紧搂住她,额头在她颈窝处反复磨蹭,“你怎么能嫌弃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狐狸体温本就较人类略高。这断断续续的摩擦,导致望舒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小狐狸刚刚做噩梦了:前世的望舒和情郎甩掉他私奔,原本是内定驸马的才子兼帅哥郁郁寡欢直至英年早逝,这么悲摧的经历若没在灵魂中留下点阴影,那才奇怪。
于是,容月惊醒,脑中混沌兼之酒力未解之时,摸上门来,向心上人寻求安慰。
饶是望舒个性奔放,她一个单纯的姑娘第一次遇上这么直接的叉骚扰,一时头脑也一片空白。
几秒钟以后,她终于回神,扯着嗓子高叫:“羲和。”
一阵狂风霎那掠过,她再睁开眼,容月已经摔到墙角,全身颤动几下,又自己团成了一团,脑袋一歪,睡着了。
她吓得不轻,抓着被子,“……容月怎么还是人形?”
“你以为把九尾灵狐打回原型那么容易?”
原来蛇君行舒对待情敌容月每次都如同秋风扫落叶,她哽了下,“……谢谢你。”
“所以我得陪你直到行舒回来,现在懂了?”
老实说,她很讨厌凤凰现在居高临下教训无知少女的神态和语气,但也不得不顺从的点头,“嗯。”
“春天真是麻烦。”羲和撩了撩眼前划过的一缕长发——他急着救人于水火,哪还有功夫簪好头发再登场,“春天,身边有只和你姻缘注定的狐狸,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因为阳春三月,可是狐狸们一年一度的集中发情求偶激情热辣燃烧的大好季节。容月再深沉克制,也不能和生物界的普遍规律相抗争不是?
“羲和,”望舒整理好表情,却心中难免忐忑,“容月还记不记得前世恩怨?”
“应该不会。上一世,他还是人,去了阴间自然免不掉饮下一碗洗净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比方说你,前世之事若非我与行舒坦诚相告,你最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模糊印象吧?”羲和单手托住容月纤腰,“望舒你不用多想,月老行事太不地道,行舒又闹上天庭告御状去了。”他摸着下巴,粲然一笑,“虽说作了仙君,往来交际诸多便利,可他这生,恐怕最悔之事也是盲目修行最后不得不升入仙籍吧。”
她盯着红衣凤凰良久,缓缓道,“羲和,你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没用嘛。”
羲和气“撞”山河,身子哆嗦得仿佛山西面点师手中的细抻面,“你……就这么没良心。竟和前世丝毫未变。”
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羲和,明天想吃什么?”
返璞归真
第二天早晨,一起吃饭。
容月看见義和大方坐在望舒身边,眼中迸射寒光。
望舒摆了筷子,皱眉沉声,“乖乖吃饭。不然就饿你几顿。”
小狐狸乖乖接过,杏核眼中蒙上一层雾气,随后低头:第一次被温柔可人的望舒——虽然这是容月一厢情愿的判断,恶狠狠的威胁,那真是狗熊钻烟囱——太难过了。
这顿饭吃得很压抑。一向好胃口的小狐狸也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看到望舒撂下筷子,眼前瓷碗已空,容月忙起身收拾席面,十分殷勤。
如今心上人一张冷脸,小狐狸绝不敢取巧法术解决,为表示诚心认错,端着碗筷走到院中井边,拿了木盆取了清水,在望舒视线所及的正厅门口,默默的刷洗碗筷。
望舒故作视而不见,迈步出门直接奔了前堂医馆。
前几天容月砸了黄油员外的院子,对方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出来也实在难堪。虽未必肯善罢甘休,但至少目前看起来还是一切平静相安无事。
整个上午,零散有几位病人,还是风寒刀伤之类的小毛病,开些药了事。
其实登门求医的大多是为探俏丽年轻女大夫而来,望舒本人也心知肚明,好在義和时刻在前堂陪伴,某些抱持着不大纯洁念头的年轻人看见这么一尊艳丽夺目的“男神”,自然知难而退。
午饭时分返回内院。
她和羲和惊见容月在厨房煮饭,房顶烟囱不时冒出缕缕黑烟。
“羲和,你闻到什么特别味道没有?”
“没有。”凤凰的鼻子仅限于喙上两个小窟窿,又能指望他嗅觉会有多灵敏?
“其实我也没闻到。不如中午就检验下容月的手艺。不过,”她转身走向贮藏药材的仓库,“还是先配点消食丸比较保险。”
午餐四菜一汤皆由容月独自完成,虽然滋味卖相都不能和望舒的手艺相比,却也值得小小夸奖一下。
“倒也难得。”这是望舒今天对容月说的第一句话。
容月因此欣喜不已,“我娘说男人下厨天经地义,万一没有良人出现也不至于饿死路边。望舒,我们九尾灵狐一族不屑茹毛饮血吃生肉的。”
她惊讶,扭头又向義和,“你们神仙也这样?”
“神仙要吃饭,佛祖要计较香火。说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本子你看得太多了,”凤凰放下筷子正色回道,“那些根本就是误人子弟。”
这顿饭的碗筷自然仍由容月自觉主动亲手处理。
傍晚,她再回到院中,发现小狐狸已经将两天内积累的脏衣洗净晾干摆在架子上,屋内香炉青烟袅袅四散,仅凭飘进鼻腔中的淡淡气息便知那是颇为名贵的沉香,小狐狸拿它来熏衣,诚意可嘉。
容月化身白色毛团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脚边,“我问了羲和,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迎着夕阳,容月的大眼睛一阵阵的璀璨,毛茸茸的前爪轻轻戳戳她的脚踝,“我错了。喝了几杯竟然如此粗鲁……你若不放心,我晚上变回原形好不好?”说完身后九条尾巴依次竖起,以不同的节奏摇晃。一看就是在拼命讨好。
忽然想起这只白色毛团曾经无数次在她怀里扭动撒娇,用长着柔软细毛的额头蹭她,仿佛他就是在故意利用她的爱心一般,望舒就气血一阵阵的上涌。
于是她抬脚就走。把小狐狸晾在原地。
见她气恼,容月很是垂头丧气,立着的尾巴霎时垂落在地。
“容月,不准你再喝酒。还有,最近猫狗都在闹疫病,你变成人形安全些。”她甩下这句,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
如此平平安安直到夏天到来。
太阳落山,三个“人”在院中吹风品茶吃点心,尽享闲情逸致之时,天边一道白练划过整个夜空倏尔落于眼前。光华散尽,一位紫衣男子面带微笑,向她和羲和躬身致意。
望舒第一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容月虽有惊世美貌却神韵不足。羲和美得妖艳张扬但拒人千里。各有缺憾,唯独此人尽显传统古典风范:长眉入鬓,凤眼明眸善睐,嘴角微挑,广袖临风飘飘而来,未语先笑,礼数周到,这才是真真神仙一般的好风采。
紫衣男子嗓音清亮,“羲和仙君,许姑娘,二位照顾犬子多日,甚为感激。”说毕别过头,“你娘生辰,也敢不露面?”
不过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人之常情,身为容月狐狸的亲爹,想必也亲历过这个阶段。所以这位花仙君口出责备之词,面上却无愤怒之意。
“爹,”容月盯住她,目光灼灼,“我想和望舒好好道别。”
小狐狸走到她面前,慢慢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见她没反抗,于是更放心大胆的攥住,拉到自己胸前,红着小脸,神情中全是幸福,“我尽快回来。”又顿了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一定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话音刚落,容月一闪身,消失不见。
狐狸老爹摸摸自己下巴,感慨道,“我儿子还嫩。”又望向義和,“能令羲和仙君时刻不离,许姑娘怕就是那位白行舒仙君的意中人吧。我担保,我儿子再回来一定会像个男人一样勇敢热烈的追求你的。”说完,他再次行礼,一阵香风掠过,再无踪影。
“这位花仙君有天界第一美男子之称。”
望舒难得的诚挚,“羲和,我偏偏觉得你更美些。”
“你会夸我,真让人意外。”
“我明明在讽刺你。同为仙君,你最留心的也只是人家花仙君的相貌么?”
前代天界帝君有两位妻子,分别为日月之母的羲和与望舒。
身为女子,取名望舒,寄托着父母的希望,再自然不过。
可凤凰生理纯爷们一只,却偏被唤作“羲和”。
她不太清楚凤凰自恋爱美的“伪娘”特质,是否和这个名字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或者这正是证明老凤凰夫妻的先见之明的铁证?
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是行舒的温暖的笑容,“望舒,我回来了。”
开馆行医。行舒抬头看了看阳光照耀下,牌匾上“平安医馆”四个字熠熠生光,面上不悦之色一闪即逝。
正午,没什么病人。艳阳高照,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可能是实在闲极无聊,隔壁绣品店铺的老板娘,一位四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子主动登门与望舒闲谈。
老板娘为人开朗爽快,幼年时也曾读过几年书,有些不寻常的见识,二人攀谈几句,竟然颇为投缘。
此女偷瞟一边静坐撰写医案的行舒,低声问道,“姑娘先前的情郎可不是这位吧?”
她笑着点头。行舒和容月外貌差别那么大,长着眼睛的人辨别二人绝不在话下。
“莫非是每隔几个月情郎换班不成?姑娘好厉害的手段。”
望舒噎了下,干笑几声。
“说起来,原先那位模样虽然极俊,可我总觉得比不上这位温厚疼人。我说得可对?”
行舒年纪是容月十倍。老男人独特魅力无须赘言。
她只得点头。
对面行舒此时转过头来,对着二人嫣然一笑。
老板娘迎着行舒的目光,“姑娘不妨多考虑考虑。对了,几乎忘了正事,姑娘极少出门,想必不晓得最近驸马爷府家眷多人患离奇病症,如今在各处都贴了榜文,我想着这倒是个出名的好机会,姑娘不妨一试。”
送走老板娘,望舒站在门口,因为身上那半颗行舒内丹之故,得以望见城中某处阴气大盛。
“前几天还不是这个样子。”她喃喃道。
行舒将笔轻轻架在笔山上,柔声回道,“寻个好机会,咱们不妨走上一趟,哪怕只是为了探望下故人。”
二人正打算闭关,却不巧有病人寻上门来。
行舒随她一同出诊,等诊疗妥当已经日落西山。
在行舒保证那位鬼姑娘绝对没有本事天翻地覆,最多闹得人仰马翻之后,望舒放心,二人直接回家,揭榜之事便留作明天办理。
她洗漱妥当,正准备躺下,听到蛇君轻轻敲门。
“望舒,你之前有惹恼什么人没有?”
她下意识摇头,猛然脑中划过黄油员外的伟岸“英姿”,又急忙点头不已。
“那就是有人寻仇。”蛇君将卧房大门整个打开,院中十来个黑衣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今夜我想我应该留下来陪你。”
望舒睡床。
行舒睡地板。
二人心照不宣,没有熄灯。
她清楚的听到房顶瓦片之间的接连闷声撞击,行舒翻身,冲她安抚一笑。
随后便是几声低吼,世界再次归于平静。
“明天还有要事。望舒,我不睡没关系。”
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