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古老的贵族凤范,喜欢源远流长的气派,喜欢一掷千金却绝不夸耀的慵懒气度,喜欢在万般寂静中操纵大局的能力。
栗秋知道自己距这一切多么遥远。
唯有确知,她才格外谨慎和冷静。
她只有一次资本,这就是她的婚姻。
而自己青春年华的日子,也不过是这么几年。
真得争分夺秒啊,栗秋有时会在梦中惊醒,感到一种压榨般的紧迫。
但她表面上,依旧是矜持而雅致的,她的业务很棒,几乎是除护士长以外最优秀的护士。
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接触到最重要的病人。
开阔眼界,她才能在一个更大范围内挑选丈夫候选人。
未来的丈夫,眉眼年纪都看不清。
只有一点确定不移,他是有身份的吸毒者。
栗秋感谢毒品。
这个令人谈虎色变的恶疾,正是栗秋的拳头。
一个是身染沉疴的瘾君子,一个是白衣翩翩的爱心大使,还有比这样的恋情,更令人难以忘怀的吗?你在男人最凄苦无助的时候,结识了他,爱上了他,嫁给了他,还有比这样的恩情,更令人刻骨铭心的吗?纵是铁石心肠,也会感激到永远吧?丈夫有这样一个把柄握在你手里,他就注定比你矮一截,你就天造地设地俯视着他。
你的所有弱点,都被摆平了。
你的家境,你的学识,你的相貌上的不足。
都被是一个大贤大德的优长之处,像毯子一样遮盖住了。
栗秋这样想着,手里握着丘比特之箭,绝不肯轻易射出。
箭只有一支,候选人可多得很呢!况且,看这势头,吸毒的人越来越多,档次也越来越高。
做女人嘛,栗秋是传统而尊贵的,嫁人一生最好一回,可要千万慎重!她看了14病室的病历,仔细研究了靠窗户的那个儿子,态度之庄重,比院长会诊还要字斟句酌。
经过再三权衡比较,觉得北凉可列为候眩蝴单。
一经决定,她开始仔细观察靠窗的那个母亲。
观察之后,暗笑这雍容华美的夫人,也并非自己的对手。
这种女人,习惯了他人的仰视,对巴结之心,最是敏感。
你若显出丝毫讨巧的模样,她就认你作小人,觉着你看上了她的家,你有野心和智慧,她绝不能容你得逞,大门就永远关闭了。
一定要做出浑然不觉的样子,一定要让她在暗处选你,你还要百般拒绝。
这种人家、绝不珍惜轻易得来的东西。
拒绝可以显出珍贵,特别是你露出轻视她们权威的样子,她们就会被激怒。
适度地激怒一个人,会使你身价倍长。
她会格外想把你收入她的麾下,以证实她显赫的地位与威仪。
当然栗秋做这一切的时候,得淡山远水,不着丝毫痕迹。
必须慢慢来。
等待就是一切。
来日方长。
至于如何讨得夫人们欢心,无非是投其所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贤慧内敛,把谋略深深地藏起。
这对栗秋来说,实是雕虫小技。
在艰难中长大的孩子,只要他愿意,看人颜色行事几乎是天赋。
粟秋走到靠窗的床前,耳语般地说,北凉,打针了。
北凉觉得这声音很性感,就细细地看了一眼拈着针管的护士。
他对女人的鉴赏力,堪称一绝。
可在瞬息之间,用眼睛将女人剥个精光,将那具胴体所有的周径,说个分毫不差。
这手绝活以前曾当众试过多回,哥们儿无不称奇。
连那些以裸体验证结果的女郎,也说见过无数男人,没有这么精通女人的。
本来北凉对于栗秋这种黑脸色的女孩,不屑一顾,但多日禁闭在戒毒医院,所见除了老母,就是自衣自帽静若雪霜的医生护士,对白色的逆反程度,已达爆炸当量。
栗秋黑得纯净均和,令人有红木家具般的古典和黑珍珠的润滑感。
好多天没有和女人嘻闹了,潜伏的欲望蠢蠢欲动。
北凉想起一句外国谚语,男人的精液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
觉得这个黑护士,煞是可爱。
打什么针?他说,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柔情消失,脸歪了。
精通治疗程序的粟秋知道,北凉和他的同室琪仁,都到了戒毒关键时刻。
病人情绪不稳,会不断地骚扰索要药物。
针一打上去,更会大汗淋漓。
此刻正是攻心为上的好时机。
自然是为你好的针。
栗秋开始做输液的准备,用手在北凉布满针孔的臂上,轻轻地揉着,松缓若弹琴。
,。
〃这是护士在静脉注射之前必做的一道手续,为的是让血管怒张,穿针的时候比较顺利。
栗秋做得很坦然,光明正大。
就是护士长火眼金睛地在一旁瞅着,也看不出破绽。
只有那被揉捏的人,方能感到这肌肤相亲之间,传达了怎样一份情意。
北凉是玩过无数女人的情种,立刻明白有戏。
你的血管不好,进针的时候可能有些疼,请你配合。
栗秋说。
我自个儿都能给自个儿扎针,还怕这个?再说,你的手软得像丝棉,就是真疼,我也一声不吭。
北凉试探。
栗秋听出挑逗,置之不理。
麻利地悬挂输液瓶,消毒,进针。
嘭!几乎可以听到北凉伤痕累累的血管,裂了一个孔,立即有污浊的血液,返流针筒。
回血翻涌,证明穿针成功。
粟秋刚要打通机关,让药品快速滴入,北凉用另一只能够自由活动的手,按住栗秋。
先别忙着打药,你给我用针管把血连着抽出来,再打进去。
多来几回。
抽得越多,打进去的劲越大,越好。
北凉抚摸着栗秋的手,央告着。
所有静脉扎毒的病人,都有一种诡异的嗜好。
他们像魔鬼一样,喜欢血自血管汩汩地流出,然后再打着旋儿冲回去,感到病态的满足。
这习惯源于自注毒品时,药水和鲜血混合反复冲刷血管的震颤,会带来莫名的狂喜。
平日,护士对于这种非法要求,嗤之以鼻。
栗秋当然按惯例说,这哪行?治疗是执行医嘱,又不是游戏。
你乖乖躺着,再动,针头就滑出来了。
你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说虽这样说,但手上的操作却是另一番。
她抽出北凉的血液,又猛烈地回灌血管,动作准确有力,令北凉感到莫大舒适。
他用力向栗秋眨眨眼睛,以示衷心的感谢,栗秋脸上毫无动静。
这个女人是黑妖,和我以前认识的所有女人,味道不一样。
北凉想。
栗秋将输液的滴速控制好,离开北凉,开始给靠门的琪仁输液。
栗秋也抚摸琪仁的手臂血管,但那是完全机械而公式化的,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平日护士都是这般办理,琪仁也习惯了。
今天他目睹北凉长时间地被抚摸,心中就不平。
琪仁并不是对女人有兴趣,他喜欢被抚摸,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手,都唤起童年的记忆。
可惜这不平无法述说。
栗秋马上开始治疗,给他静脉扎针,一针见血。
要是栗秋连扎了好几针,还像纳鞋底似的瞎捅,琪仁就可以借机发挥说,怕我有肝炎传染给你吗?也不好好把血管看仔细,我看你摸着别人的手,揉了半天呢。
是不是他的手臂上,纹了一条龙啊?我背上也有一只虎,你要不要看看?琪仁设想自己的语调一定是冷冷的,带有猫玩老鼠的戏耍,让这个不肯多摸他一会儿的黑护士,脸色变成酱紫。
可惜啊。
一针见血。
让他所有的话,都封在喉咙以下,胀得胸痛。
琪仁对自己的血,又恨又爱。
血像抖动的红布,使他全身起了微微的战粟。
你把我的血,反复抽几回,多舒服啊。
琪仁哀求。
又来了。
栗秋冷淡地回答,这是治疗,不是游戏。
她很快结束了操作,开始收拾治疗车上的杂物。
这一番话,几乎同平日一模一样。
甚至同栗秋一个月以前一年以前的程序,一模一样。
但是,琪仁听出了不一样。
你这个婊子!琪仁恶狠狠地骂。
栗秋脸上不动声色。
好像这屋里并不仅仅是她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应该领受这称呼的女人。
你骂谁呢?北凉打抱不平。
他已经把栗秋当做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女人了。
按惯例,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中了,就是他的。
你听差了吧?他什么也没说。
栗秋柔声道。
轻轻走近靠窗的床,问,你感觉怎么样了,这药是有些反应的。
吸毒病人暗示性极强,加之药物反应的确开始出现,北凉每一个毛孔,都向空中蒸发汗液,他呻吟起来。
妈……我妈你个老混蛋,跑到哪里去啦……我难受啊……北凉野狼似的嚎叫起来。
你哪里不舒服?栗秋又是耳语般地问。
这声音有一种薄荷膏作用,使北凉额头片刻舒适,但马上又燥热起来。
哪儿。。。。。。都不舒服。。。。。。北凉吟唤。
我来给你按摩一下。。。。。。栗秋说。
按摩。。。。。。好好。。。。。。北凉想起灯光昏暗柔若无骨的按摩女郎,虽在药物反应中,眼神还是恍惚起来。
不要想入非非,这是医学上的正规按摩。
栗秋正色道。
真好。。。。。。好极了。。。。。。医学的比不医学的还好。。。。。。栗护士,你以后还能给我按摩吗?北凉吃语般地说。
这黑护士的手指,像温柔的熨斗,把他心的纹路都烫平了。
以后。。。。。。到什么时间呢?只要你住院,只要我当班,都可以。
为病人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栗秋说着,手越发龙蛇般向敏感部游走。
当然不光是这个。。。。。。以后了。
我说的是。。。。。。以后的以后。
北凉结巴着紧逼。
以后,你出了院,和我还有什么关系?栗秋说着,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手指的力度。
把大拇指窝在掌心之中,以防指甲伤了北凉的皮肤。
纤巧的小手圈成空心拳,用四指的侧背部温柔地在北凉饥渴的肌肤上滚动,好像一只玉石碾子。
要是我又住了院,和你是不是又有了关系?北凉问。
如果我还在,如果我值班,当然就有关系了。
但我会走。
栗秋淡淡地说。
走哪儿?北凉急切追问。
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去?别的医院。。。。。。外国。。。栗秋更在双拳上下功夫。
北凉受不了,眼睛冒火求道,要是我求你给我当保健护士,以后一直跟着我,你愿意吗?不愿意。
栗秋很坚决地拒绝。
北凉的母亲恰好走回来。
栗秋早用后背,感到了那女人的存在。
她按摩的手法更加纯正专业。
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好一点了?今天我是正班,很忙。
我还要给别的病人按摩。
就到这里吧。
呵。。。。。。你不要走,能不能。。。。。。给我擦擦背?出的汗太多了。
北凉说。
可以。
这是工作,不必这么客气。
栗秋依旧十分淡然地说,拧了毛巾,就给北凉抹背。
北凉感到非常舒服,就说,你能不能给我洗洗脚?栗秋又用千篇一律的口气回答,这是工作,可以。
栗秋回身去端水盆,好像突然发现了北凉的母亲,就说,既然您回来了,就麻烦您给儿子洗吧。
如果亲人不在,我当护士的可以做这些。
但我很忙,还有好多人需要我,我到别人那去了。
说着,走到琪仁床前。
别啊,粟秋护士。
我还想让你给我揉揉太阳穴,只要你的手指一碰我的头,立刻就清亮了。。。。。。北凉舍不得放栗秋走,没话找话。
对不起,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护士。
栗秋坚决走开。
琪仁本来很生栗秋的气,觉得这个女人趋炎附势。
现在看到粟秋来照顾自己,很得意,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比那个小子棒。
他要加倍抖出自己的威风。
栗护士,你也得给我按摩。
好。
栗秋来者不拒。
你也得给我洗洗身上。
既然你母亲不在,汗出得又这么凶,我会给你做的。
栗秋应道。
凡是粟秋给北凉做过的,琪仁都要求,栗秋都一一做了,但琪仁分明感到,那双手在敷衍了事,他全然没有北凉描述的那般舒适。
他说不出地恼火,但无可指责。
他开始蓄意挑衅,呲着牙说,我还有一个地方,不好受,也请护士大姐,给我洗一洗。
栗秋沉着地说,哪个地方?琪仁说,拉屎的地方。
栗秋微笑着说,那个地方,等你妈妈回来给你洗吧。
琪仁说,我就要你给我洗。
你一洗,我就舒服了。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开个价吧。
栗秋说,我是护上,不是你雇的老妈子。
琪仁撤野道,只让你洗后面,还没让你洗前面那玩艺,就不错。
装什么正经!栗秋面如秋水说,你要再胡说,就请你出院。
治疗就快完成了,你妈妈挺不容易的,我看你不为自己,也为她老人家想想。
不要脏了我们医院的地。
说完,轻轻巧巧地走了。
这类疯话丑话,平日听得多了。
今日更是要扮一个有涵养的女郎,不和街痞计较。
北凉母亲注视着栗秋清秀的背影,赞叹道,北凉,你领过多少女孩,可见过一个这样聪明伶俐通情达理的姑娘吗?北凉回味无穷地说.没见过她那软中有硬的手。。。。。。琪仁在一边听得怒火中烧,但又找不到宣泄的缺口,急得抓耳挠腮。
终于,他想起一个碴口儿。
琪仁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手摘下架子上的输液瓶,一手在床头柜上乱模。
口中骂骂咧咧,老子他妈的要拉,擦屁股纸愣是找不到了。
耳朵眼大的一个屋,缺德,连粪纸都偷。。。。。。谁要是用了我的纸,让他屁眼长碗大的疔疮,XX他刚开口的时候,北凉没有理睬。
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骂医生护士。
他们这帮人,对世界上所有的事和人,都充满厌恶和仇恨。
就是恩人,也不例外。
也许清醒的时候,尚有少许感激之情,逢聚众议论,全是污秽咒骂。
不这样,不足以显示出超凡脱俗蔑视世界仇恨一切人的气概。
听着听着,好像不对劲。
北凉何时受过这个?从床上坐起来,说,你骂谁?琪仁正怕人家不理不睬,那多无趣!现在有人接应,非常得意,大声说,骂偷我擦屁股纸的人!北凉说,这屋里就两家人,你骂谁?!琪仁说,那自然骂的就是你了。
北凉说,你知道我是谁?我舅舅在公安局,专门收拾你这种人!琪仁说,你知道我是谁?我舅舅在公安部,像你这样的人,他还舍不得脏了自己的手,点个手下的,就把你做了。
北凉说的是真的,琪仁说的是假的。
但假的来头比真的大,北凉呼地蹦起来。
输液针一头接在玻璃药瓶上,一头扎在北凉的血管里。
受了牵扯,瓶子乱逛,胶管拉成直角,回血旺盛地喷涌着,几尺长的胶皮管子变成血红色,蛇一般可怕地弹动着。
鲜艳的血液空前地激动双方。
琪仁原本就站在地上,这时索性右手把输液瓶高擎过头,从小看电影印象深刻,姿势不由自主地摹仿举炸药包的英雄。
左手上的针头,猛烈地划动着,终因抗拒不了大幅度的扭动,窜出了血管外。
输液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