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王手里的那只木偶。老村长走进来之后,直接跪在了一块破草芥上。他闭上眼睛磕头,每次抬头的时候,脑门上都是一层灰。他嘴里头念念有词,大抵离不开祈求能有个平安之类的词语。就在这时候,他似乎看见那雕像的眼睛动了。
老村长真想身边有个人能够替他瞅瞅,那雕像是不是眼睛动了。由于这地方暗淡无光,由于这土庙没门,到处充斥着烟雾,老村长觉得,兴许是自己眼睛花了,又或者是,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幻象?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眼前不断出现各种幻象。有一天他走着走着,走到现在已经污染得臭气熏天的路边,他突然看见了老伴,一年前死去的老伴,赤着脚,在清澈的河边给他洗衣服,那碧绿碧绿的水啊,那鸟语花香啊。他回忆起,这是十多年前记忆里的景象。他明知道那是幻象,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他走过去,想走到老伴身边,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拽回来,好像可以一下子拽回到现实世界里来。可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那幻象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水里渐渐起了波纹,河流的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接着漩涡越来越大,从漩涡的中央弥散开一股血红色的液体。那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老村长的老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在岸边安静地搓着手里的衣服。老村长只想扑过去救他的老伴,但是那味道刺激得他实在睁不开眼睛。他认准了方向,干脆想闭着眼睛冲过去,这时候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他重又睁开眼,看见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用一只坚硬的手臂抓着他。
刀疤男人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刀疤男人在确认老村长清醒过来以后松开了手,久久的沉默以后,他闷着说了一句:“不光你,还有其他的人,全村的人都疯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黑木偶(6)
都是由于金矿,他们把地底下隐藏的那个什么东西唤醒了。老村长想,还有开在半山腰的那个化工厂,把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毁了。这场雾,必然是这一切终结的开始。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老村长在破草芥上跪久了,觉得膝盖有点酸痛,他站起来,回身要走的时候听到了声音。那尊雕像似乎张开了嘴。
老村长竖起耳朵,他的听力多年来一直处于下降的趋势中,这让他备受煎熬,但现在他可以听到上天的旨意,那个雕像确实发出了声音。老村长听到了雕像说的话:“滚。”
老王尽管没有问到木偶的价格,但是他多少为自己能捡到这么一个漂亮玩意而感到兴奋,于是他去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小饭店喝了口小酒,要小小地庆祝一下。在这儿,他又看见了琳达,琳达也认出了他,但是两个人没说话。老王知道,琳达是不可能跟他这种人说话的,况且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老王只是朝琳达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找了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下闷头吃饭。他刚才点头打招呼的时候,琳达只是扫了一眼他,一点反应没有。
老王想起自己的那些孩子,简直是天壤之别。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一个短头发、、看起来很干净的小伙子站在他背后。
“喝点酒吧?我请你?”
老王真有点受宠若惊。没有人请过他喝酒。
“你是村子边上那金矿的?”
老王点点头,看那头发竖起来的年轻人搬了把小椅子坐过来。
“你以前不是矿工?我能感觉出来,你……多少肯定读过书。”
老王被问到了心窝窝处,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愿意冒着风险钻到地底下挖矿去?他接过酒杯,一仰脖,干了。他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回去矿上睡,明早还得下矿,可是他真想这么一醉方休,痛快地喝个够。
夜深了,老王懵地醒来,他觉得后脑勺好重啊,摸了摸,上边沾满了尘土。老王回忆起来,对了,他刚刚在喝酒,和他一块儿喝的那个人自称是记者。他们具体聊过啥了,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当地酿的酒都这样,后劲大。老王在还剩一点清醒意识的时候起来了,他跟记者告别,称自己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下矿去。他说完扭头就走出了小饭店的大门,越走,越觉得山路是歪的,奇形怪状,最后,他一不留神顺着电线杆子就出溜下去了,倒在地上伴着夜风睡着了。
睡了个把钟头,也不知道几点了,他终于有点儿酒醒,当然也许是被冻醒的。他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突然有点胆战心惊的,因为他看见路中间,模模糊糊有个黑色的巨大的影子,方方正正的,就像一个黑色的巨大的棺材横在了路中间。
小武有车,新开上的车。
小武走马上任的时候提出过几个口号,其中包括让村民中的一部分先富起来。反正至少小武作为全村代表是先富起来的那拨人,自己开上了汽车。他对汽车并不熟悉,所以一般晚上是不出门的,但今天晚上他不得不出门。他刚开到半途,突然从阴影中狂奔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人把巴掌糊在挡风玻璃上,拍得啪啪直响。小武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被吓成这样。他定睛看了看,那不是老王么?
小武载着老王来到了黑色的棺材旁边。走近才发现,那是矿老板的奔驰。由于周围也没个参照物,它显得异常庞大,它停在了烟雾最浓厚的地方,仿佛那些烟雾都是从车里冒出来的。
黑木偶(7)
老王站定了,不敢再上前一步。小武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驾驶室的门是开着的,小武心头扫过了那么一丝不安。小武想看清楚,但是天又黑,烟雾又厚,实在是看不清楚啥。于是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光亮,他看见座上满是血渍,血渍中间,有一个硕大的手印。
偃师的诅咒
早上,阳光仿佛遗忘了东德村。
苏翔开着车,副驾驶座上坐着来接他的村民。村民用手指头指着,远处那一片白花花的地方就是东德村。苏翔把脸贴在车玻璃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村庄整个被一团雾气罩住。那似乎是梦里的村庄,似乎是世外桃源,但偶尔从烟雾中穿透的一角,无不凸显着贫穷的丑陋。
在靠近村庄的时候,浓雾之中突然闪出了一队人马。浓雾没过了人们的脚脖子,这使他们看起来像没有脚,如同鬼魂一样在地面上飘荡着。那堆人敲锣打鼓地从汽车旁边走了过去,队伍的中间,几个人高高举着一个刷着深色油漆的棺材,棺材个头不大,装的肯定是个孩子。走在棺材前的男人披头散发、目光涣散,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坐在苏翔车里的老村民,掐指算了算,小声念叨:“第六个。去年,这个几百口人的村子里死了十八个人,今年,还没过一季已经死了六个人,而且都是孩子,都死于莫名其妙的病症。老人们口口相传,这村子里有催命鬼。催命鬼有一条长长的细细的舌头,就像是一根红色的绳子,它走到谁家的门口,看谁家的孩子要是大晚上还不睡,就把舌头顺着门缝悄悄溜进去。小孩看见一根红色的绳子,好奇,用手一拽,绳子就缠在孩子手上了,早晚会被催命鬼拽走。”
“但是年轻的受过教育的人心里头都很明白,孩子的命是被围绕在村子旁边的矿井和化工厂夺去了。”老村民说到这,停顿了下,就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继续说,“由于总是莫名其妙地死人,上级来调查过两回,派了一堆身穿白大褂的人,拿个玻璃瓶子这儿采点水那儿采点水,但似乎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白大褂们住了一阵就走了。反正,死人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指望着离开村子,甚至上级派人来做村官都没有人愿意来。”
“谁来这儿,谁就是犯了事来受教训的。”
苏翔微微咧开嘴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苏翔个子高大,脸上很有棱角,鼓胀的肌肉把西服绷得服服帖帖的。他提着的行李箱里有一身警服,但是他更喜欢不穿警服的样子。他来到一个铁门生锈、关不严实的屋子门口,这就是村子里的治安所,里头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可以轻松逃脱、但又的确是用来关人的铁栅栏。
村长小武等候在治安所里,他看到城里派来的刑警,焦灼的状态总算缓解了一点。他想替苏翔把行李箱接过去,苏翔却并没有松手,因为箱子里有枪。小武有点尴尬,于是给苏翔沏了一壶茶。苏翔只是把茶杯放到嘴边闻了闻,然后重新放到了桌子上。
茶水里果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苏翔来之前同事就提醒他,东德村的食物最好不要碰,不干净,于是苏翔在箱子里自备了干粮和水。这些食物足够支撑两三天,两三天破获一起农村的案子应该是足够了。
小武带苏翔去大奔停放的现场。小武还有个司机,三十左右,大秃头,脸上总是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路上,小武坐在苏翔旁边唠叨,他说,为了保护现场,当地村民的机动车走到那路口一律都下田行驶,谁也不允许靠近大奔。而且治安所的警察鲁新时时刻刻都守候在大奔旁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黑木偶(8)
可以看得出来,小武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毕竟村子里的收入都是靠矿井和化工厂维持着,而这两者都归矿老板所有,矿老板要是真的没了财神爷也就没了。
小武到的时候,警方的技术人员正在取大奔上的指纹。鲁新坐在挺远的一块石头上抽烟,看见苏翔以后,小跑着过来打了下招呼。
苏翔围着大奔转了一圈。大奔的门开着,款式很老,那年代的车还没有自动中控锁,得由司机手动按下按钮,四个门才会锁死。矿老板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这小村子里会有人劫持他。苏翔来之前,查看了东德村的治安记录,这么多年来一件刑事案件都没有。这记录有点儿好得出奇,当然,也许记录被作假了,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矿老板大晚上开着车,突然看见前面有个人,于是他急刹车——这点从刹车印就能看出来。接着,凶手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又或者,矿老板自己打开车门,凶手他认识,所以没太在意。矿老板刚从车里下来,凶手突然掏出刀砍了他,把刀拔出来的时候血液喷了出来。至于那硕大的手印,是破案的关键。
“那手印是老王的。”小武很扫兴地说。
老王被带到了治安所。他回忆,那晚他喝醉了,晃晃悠悠地走着,看到大棺材,不,大奔驰,他琢磨这车停在这干吗啊,要是明早大雾里运矿石的大卡车开过来,还不给撞烂了?是不是司机喝醉了?于是他凑过去看看,发现车门敞着,天太黑了,他没注意到地上的鲜血,他脚滑了一下,一巴掌就摁在座位上,从手掌上传过来的湿漉漉的感觉立刻让他身体里的酒精随着冷汗都排出去了,他闻见了很腥很腥的血味,于是狂奔着想去村子里叫人。这时候他差点被小武给撞着。
苏翔奇怪小武大晚上神出鬼没干吗呢。小武说,大半夜的,他找他儿子呢。他睡了一半,发现儿子没了,儿子有梦游症,总是夜里自己溜出去。当父亲的自然担心啊,开车出去找儿子,常常这样,找一晚上找不着,结果儿子大早上自己回家了。他这样大半夜找儿子,全村人都能证明。而昨天晚上他找着找着,遇见了披头散发狂奔的老王,他以为是见鬼了,差点被吓死。
苏翔盯着小武和老王,充满了狐疑,这俩人都没有充足证据证明自己昨晚到底干吗了。一个大晚上的在街上睡觉,一个大晚上的找儿子,两种解释都有点牵强,两个人又都认识矿老板,所以都不能完全摆脱嫌疑。
苏翔让他们回家等着,谁也不能离开村子。
老王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了。小武临走,一步三回头,欲说还休的样子。
苏翔说:“有啥说啥呗。”
小武嘬了下舌头说:“就我这怂样,你看我能干得了那事吗?”
小武个子不高,圆圆乎乎的,慈眉善目。一看就知,胆子小,人和善,热心肠,拿刀捅人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犯罪心理学对犯罪者的外貌有过勾画,胖人顶多就是干点小偷小摸、性骚扰一类的小勾当,再多呢也就是金融诈骗、*等等。况且杀完人以后到了杀人现场跟警察还能笑呵呵的,这得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有这素质就不在村长的位置上干了。所以苏翔没太把小武列为嫌疑人,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你就放心吧,绝不冤枉好人。”
苏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里写下:犯案的人预谋已久、干脆利落、心肠狠毒,应该是做过大牢的人。
黑木偶(9)
小武走了以后,苏翔管鲁新要村子里的犯罪记录,这样可以缩小嫌疑犯的范围。
鲁新摇摇头,说犯罪记录上啥也没有。好几年了,没啥可记的。的确,为了招商引资,每个村子都恨不得把自己粉饰得跟个世外桃源似的。但东德村根本用不着粉饰,这里多年来就没有过一起严重的打架事件,谁家丢个羊、丢只鸡,即便是在另一家人的牲口栏里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就完事了。这儿的民风极为淳朴,他们渴望的就是每年的收成能好点儿。他们要真是弄到了一大笔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他们本身就害怕有钱人,他们不敢偷矿老板的任何东西。都不用把大奔围起来,大奔停在那儿,村民自己就主动推着自行车下田,绕着大奔走,他们就是这么谨小慎微地过日子的。
所以,鲁新得出结论,矿老板失踪了,肯定不是村里人干的。应该是外头来的人,城里人干的。
如果是城里人可就麻烦透了。
苏翔这些年经手的案子,个个都是难缠的案子。城里人早就学精了,看了那么多电影,懂得作案的时候戴鞋套、发套、口罩,杀完人销毁凶器、掩盖现场、转移尸体,甚至连碎尸的手段在自家厕所就完成了,都整完了还知道换个浴缸。有几个案子,即便找到了嫌疑人,可就是找不到定案的证据。而且无论怎么审讯,疑犯就是不交代,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让苏翔感到很大的委屈。
两年前有个案子,几乎让苏翔崩溃。苏翔已经抓到了一名*杀害*的嫌疑人,但就是找不到*的尸体和犯罪的凶器,这案子迟迟破不了。苏翔在嫌疑人家里找到了很多嫌疑人偷偷跟踪监视女孩、拍摄下来的照片,种种心理测试都证明了他就是凶手。但最终嫌疑人还是逍遥法外。直到一场车祸,就像是天理的审判,苏翔这才长出了一口闷气,否则苏翔很有可能被逼急了,自己掏枪毙了那嫌疑人。
今天这案子,矿老板失踪了,凶器也没找到,还没有任何目击者,这会是个麻烦的案子,苏翔心里想。
大款失踪的案子无非是两种结果:第一种是劫持人质,给矿老板家人打电话索要赎金,真要这样的话,破案的可能就大了很多;第二种是杀人藏尸。这地方荒郊野岭这么多,光是枯井就一大片,藏个尸体那还不容易?如果凶手心理素质脆弱一些,连夜逃跑了,村子里平白无故突然少一个人,这还好,有个嫌疑的对象,否则连个嫌疑的范围都划不出来。
暂且把它当作一个绑架案吧,这样还能看到点希望,苏翔去联系矿老板的亲人。
苏翔去村子里唯一的饭店兼旅馆见琳达。矿老板还有个老婆,早上才接到电话,正在从城里往这边赶。
琳达昨晚上被矿老板安排在饭店等他,结果父亲一夜未归。她以为父亲打了一晚上牌,父亲经常通宵达旦地